“易瓷小姐已经在大堂等您了,她让我问您是否要随她去外面吃早餐。”
“要去要去,你让她等我十分钟,我马上就好。”
回头瞧见男人轻舔了下薄唇,代薇嘿嘿一笑,
“圳宝我今天就不陪你吃早饭了,你自己要乖乖的……诶人家话都还没说完呢。”
“再啰嗦就超时了。”
易圳拎着恒温箱转头就往房里去,只留下发闷的话音,和一小段烧红的耳根。
晓得他是害羞,代薇不禁笑弯了眼,被佣人搀扶去洗澡了。
收拾好下楼,撑起管家送来的拐杖,听见楼层传来关阖门锁的声音,于是她下意识抬眼望去。
果然是一身极简黑的易圳,穿戴整齐离开房间,该去工作了。
两人之间相隔的长毯步梯未变,光线未变。
是方位在调转。
代薇仰头凝睇着楼上,看着男人迈步走下来,他还是行动的一方,而她也还是原地等待的角色。
一直以为这段关系里,是自己在主动求爱,倘若她不动,关系就会停步不前。
可现在似乎不是这样。
关系的质变不知是从哪里、为什么、怎么样发生的,但无论如何,掌控权已然落在了她手上。
当这个男人愿意主动时,她就有了筹码。
只需要持续攻略,让筹码加重,自己就可以将他变成任何她喜欢看到的样子。
这个过程,会让她感到无比快乐。
在代薇思考的时间里,易圳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直到女人朝他吐吐舌头,一瘸一拐地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就算撑着拐杖,代薇也没有过于费力,毕竟有佣人在身旁随时保护,见到小妹之后,易瓷也很懂事地上来扶她。
易瓷穿着芥末绿连帽卫衣,内搭学院风立领衬衫,九分白色牛仔裤和老爹鞋都塑造出一股浓烈的青春跃动感。
姐妹俩身体靠得很近,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碰碰屁屁,笑出声来:
“薇薇姐姐,等下吃过饭后,我要带你去一个秘密基地!”
代薇早就在简讯里得知,易瓷要带自己去个好地方,可对于出去浪这件事,就是忍不住兴奋。
“对了,圳圳呀,前天送到庄园外尼尔手作店的画应该装裱好了,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去看一眼嘛。”
在易瓷的搀扶下,她对先一步跨出门去的男人大声叮嘱。
“家里没人会装画么?”
易圳拉开车门时没有多想,淡瞥她一眼。
小心下楼梯的代薇抬起头来,冲他无辜眨眼:
“有是有,但……被家里人看见我们的‘小作业’,会不会不太好啊?”
“下班就去。”
易圳一脚油门绝尘而去,留下哈哈大笑的代薇,和不明觉厉的易瓷。
差遣家里的老大做事,代薇可不是胡闹的,她听见蔺也照例报告行程了,易圳今天一点都不忙,甚至还能提早回来。
而且她能确认,易圳会乖乖听话。
所以没有顾虑,跟着易瓷一起乘车直奔温泉,泡着暖烫的水慢慢享用法式早餐。
吃饱喝足后才不疾不徐地穿过众建筑,绕着天鹅湖开往今天的目的地。
——湖心浮岛。
那是一座高净度玻璃围罩的珐琅观景台,通身没有任何框架支撑,内里装饰舒适而不复杂。
如同一只被安放在镜面的水晶球,连倒影都装满简单的温馨。
据说热爱休闲运动的二叔易钧曾看中这里,试图改建钓鱼台。
但因易瓷幼年体弱多病,平日静养又最爱来这里,主管家务的小姑果断拒绝了二叔,将浮岛划为易瓷专属。
天鹅湖是较为重要的一套自循环水系统,因此庄园特聘两位生物学实验室的教授,来管理水源生态。
这对荷兰夫妇就住在湖边小屋里,他们在湖中饲养的鱼肉质鲜美,烤鱼技术也十分高超,托易瓷的福,代薇中午能吃到教授家的便饭。
代薇腿脚不便不能走远,索性午餐后就坐在室内喝茶聊天。
玻璃罩双层真空阻隔,室外照光通透,室内恒温恒氧,花卉和盆景也都宜人。
其余摆件,大多是一些知名和不知名的乐器。
易瓷毫不遮掩地说,其中一些确实会演奏,另一些就纯属摆着好看了。
“我记事起就在休养,没有父母在身边,九岁的时候爸爸卧病不醒,就更加没有人管我了,只有姑姑让我喜欢什么想学就去学,我自己东一榔头西一棒,结果对所有乐器都不精通。”
易瓷跑到竖琴前调整好坐姿,
“比如……今天想玩这个,薇薇姐姐陪我练吧!”
代薇‘噗’地笑出声来,往藤椅上一靠,准备好欣赏表演。
她知道这是为了陪自己消遣,因为易瓷强烈提议在浮岛呆到晚上,等养殖的上千只萤火虫开始苏醒活动,谧水夜雾、游萤花露,景致会更加独特。
在满心的期待下,夜晚到来得不算很快。
好在没有辜负期待。
怡人萤火伴着玻壁嵌入式烛灯飘缓地舞,多个光源被精心设计,分散排布,主次分明地照亮这座袖珍岛。
全透明笼罩的奇思艳巧就在于,将荧光和灯光通通收束在一起,让他们互相映衬。
置身其中,人们分明知道小虫子不会发出这样的强烈光,却偏偏愿意相信它们用身躯制造的旖旎梦。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车铃曳动的声响,听上去像庄园里随处可见的链节式马车。
代薇摇摇晃晃赶出去,最先入目果然是两匹高壮乌黑的夏尔马。
从这两头巨物的吐息里,她听到易瓷轻笑的声音:
“是大哥来接薇薇姐姐回家啦。”
话音不落,未换下一身西装的易圳已迈腿而下。来不及管理姿势,代薇单腿大跳几步扑在他身上,脸埋在他胸口胡乱蹭:
“你来啦宝贝。”
代薇只管黏糊,易圳就不得不替她维持重心平稳,总之,揽着她,是不敢撒手的。
“今天有没有乖乖上班?有没有想我?我的东西有没有去拿……”
她撒娇玩闹的话没有说完,视线已越过他肩头,落在从二节车厢淑雅走下的女子身上。
浅咖色蓓蕾帽配上同色短款斗篷,下着米白半身裙,脚踩一双搭扣小皮鞋。
每一分可爱娇小的气质,都在凸显衬合她的名字——
星野梨。
依譁
第21章 乱流生
很显然, 现下场景使得代薇并没有很快反应过来。
星野梨?
她怎么会来?还是跟易圳一起……
好戏自然从来不缺看客。
夜色渐涨,半岛百米开外特意搭建的仙马座钓鱼台此时传出动作,是傍晚起就在那里垂钓的二叔, 正大张旗鼓地命人收起钓具。
易钧的陪从们忙碌不已, 而他本人煞有介事地缓踱而来,高调傲慢似一只雄赳赳的锦鸡:
“我说怎么那么热闹, 原来是孩子们都在。”
四名晚辈一同招呼, 竟有一半身份尴尬。
“二叔”这个称呼,星野梨曾有资格使用, 不过现在失去了。
而代薇则从来没有这个资格。
易钧也懂,所以他是故意来添把火:
“小圳啊, 你虽说跟你爸感情不睦,但在女人身上你们父子俩可真是一样花心思。不是叔说你毕竟还是年轻, 当年你爸玩女人和拼家业都抓得明白,可不像你让正主和姘头碰面纠缠,当心难成大事。”
谁是正主谁是姘头,一番话奚落了三个人。
易圳无动于衷,代薇懒于回复, 只有星野梨涨红了脸。
“你早上说的东西,带来了。”
易圳难得在旁人面前主动亲密, 尽管他只是用下巴蹭了蹭代薇的发顶。
“谢谢易先生。”
半真半假的道谢,故作疏离的样子让易圳眼皮一跳。
指尖旁若无人从纸皮一角缓缓下撕,渐次露出的枣红框木,玻璃压覆黑铅勾线的画纸。
易圳手快一步,按住她的动作, 眼神微露异样:“你画的东西, 确定可以公开展示?”
“怕什么?你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都有我的标记。”
女人嘴角挑起一缕蔑然的弧,视线从星野梨甜美的脸庞划过,落在他清明的双眼,
“不过我会有分寸,易先生。”
第二个“易先生”出口,易圳即刻明白这女人是在闹脾气。
正欲上前一步拎住她后颈脖,治治这只脾气大的龇牙狐狸,稍显嘹亢的女声就在众人外响起:
“怎么都站在外面?多冷啊。既然都在了大家一起进去坐吧。”
小姑今天难得休假,一身贵气保暖的暗红色丝绒长裙,配几件钻饰添彩。
二叔扫量众人一眼,推说自己有约先行离开,剩下的晚辈不好异议,礼貌迎接小姑进休息室。
只有易圳敢随心所欲地拒绝应对,拉起代薇的手打算离开,他现在只想哄好她:
“我和她先回……”
“好啊一起坐着聊天吧,难得热闹。”
代薇不动声色挣开,在他晦朔的目光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跟了进去。
她不介意给他为难,甚至乐于以睥睨姿态凝视他不愉、但依然会跟上来的反应。
“黛露啊,今天是我邀请小梨来湖边游玩,不巧我一时被事情耽搁了,遇到小圳往这边来,才拜托他代为接待,希望你不要多想。”
易勉之细心地落后一步,搀扶代薇进门,言语状似安抚。
她掺着代薇,自然而亲昵地坐在一起。
场地设计问题,室内座位都由单人座和双人座的藤椅组成。
小姑已经和代薇同座,易瓷看着一前一后进门的星野梨和易圳,连忙主动邀请:
“星野小姐,我们一起坐吧。”
星野梨薄脸皮地接受邀请,易圳独坐,尴尬被勉强化解。
易勉之在蓄意控场,连年纪最小的易瓷都能看出来。话题由小姑牵头,家长里短,真假参半地聊着。
代薇心不在焉地听着,接收到的是斜对面男人不停示意她坐过去的眼神。
越是明白,越不去理睬,装作听得认真。
“小姑,你昨天特意问我说最近要借湖心半岛招待朋友,我还想是什么重要的伙伴,能让您开口的贵客,原来是星野小姐呀。”
易瓷找机会将试探问出口。
“招待客人是其一,第二也是为了看看你周围环境是不是周全。”
处理质疑是易勉之最擅长的领域之一 ,她的回答八面玲珑,双眼却直视易瓷,
“看到你们都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在没人关注自己的空档间,代薇抓紧机会轻微活动一下受伤的脚。
伤口愈合得很好,所以拆线处时常麻痒难耐,她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当然,她一举一动都被易圳看在眼里。
当另外几人来回拉锯,易圳在这时倏然起身。
全然不顾旁人的诧愕眼光,他迈步走至代薇面前,弯身抱起她带回自己身边。
连代薇自己都没想到,这个平时看上去闷不作声的男人,竟然能举止如此“出格”。
倒是让她……很满意。
伤腿被强行捞起来架在他腿上,男人修瘦的指腹在疤痕外沿打圈按摩,一如每日在她腿上练习的动作,他的力度早已掌控得恰到好处。
“我没事的……”
隔却衣料的小块肌肤,在他的按压揉捏下逐渐发烫,代薇乐在其中,却不能忽视另外三人侧目的视线。
何况她正在“闹别扭”呢。
怎么可以轻易示弱?
她推拒几下想把腿收回来,小声告诉他,“别这样……”
但行不通。
易圳微抿唇线,收紧施在她纤细脚踝处的握力,令她瞬间委顿下来。
“还是大哥会照顾薇薇姐姐,怪不得她在我这总提起你。”易瓷斜了一眼身边女子,话里略含深意。
易圳正抵近女人耳边在低语,指骨仍轻柔抚触在她踝腕处。
星野梨默不作声地望着对面,他们每一帧的暧昧都似生锈的铁刃,倒钩心肉,凿穿肋骨,没有血。只是痛。
闷重无声的钝痛。
她用力咬紧下唇,逼迫自己垂下睫毛不要再看,以求自保。
从来不知。
如易圳那般孤清矜冷的脾性,像他那样不可一世,也是会有情绪的。
就那么喜欢吗?
易勉之随便一个抬眼就轻易看透她的心思,若有似无地淡嗤了下。
为了敲醒星野梨,她适时介入新的话题:
“小圳啊,有劳你一个男人陪我们几位女性聊天,其实今天也不是叫你白来,小梨和我商议的事正好和你有关呢。准确地说——是关于你们先前的婚事。”
“我来不是为别人,”
易圳没说下半句“而是”,只是锁紧代薇的腰肢带向自己,而后身体微微后倾靠在椅背,将彼此调整为更亲密的姿势。
“至于先前,我不记得还有什么好处是她没有占的。”
重新搭上揉按的手,他自如得仿佛压根没把易勉之的话放在心上,眸波无色,
“还有什么需要吗,或者干脆由易氏来养星野集团?”
代薇没有错过他云淡风轻面容下,仓促投来的一瞥。
她也很乐意跟他比,比谁更懂得不动声色。
“不是的易圳少爷。”星野梨总算有点绷不住,
“虽然阿梨很爱慕您,但没有要继续纠缠的意思,这次就是为之前的事做个了断。”
了断?
语言的艺术。
听起来像他们之间藕断丝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