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处张望,曲廊绿水,假山怪石,处处藏着法阵机关。
“我想到处逛逛。”
“行。”
她跟在顾礼身后,一边问:“你们家有哪里不能去吗?”
顾礼没有隐瞒:“我哥不在书房的话,书房谁都不能不经过他允许私自进去,他会不高兴的,其他地方都可以。”
阮糕眼珠一转,不能去的地方,一定藏着秘密。
说不定天地钰就在那里。
“你哥不在家吗?”
“不在,他出去办事了,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两人逛了会,就去顾礼房间一起做作业。
阮糕是个坐不住的,没一会就说她要去厕所。
顾礼要带她去。
“没事,刚刚不是经过了吗,我知道在哪。”
“还是我带你去吧,我怕你迷路了。”
“我去厕所你跟着去干嘛啊,你赶紧帮我把后面这些题给做了。”阮糕把作业往他面前一推,指甲随意划了下后面几道题。
*
鬼脉早已乱作一团。
数十个顾氏一族的徒弟驻守鬼脉多日,严阵以待,死死守着这最后一道关卡,这几日已经牺牲了不少人。
可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鬼怪逃了出来。
顾见出现的时候,一道白布正缓缓盖在一人身上。
他攥紧手里的佛珠,不忍地别开了眼。
随后,抬手又给鬼脉关卡下了一个禁制。
禁制下完,他整个人险些没站稳,晃了一下。
有人过来扶住了他。
是顾家长老。
“你这是做什么!”长老气急,“下封锁鬼脉的一道禁制,就损寿十年,你能有多少个十年。”
“有几个十年,就用几个十年。”顾见淡淡道。
“可你这一道禁制,撑死了也就能维持一时,你这是无谓的牺牲!你是顾氏掌门,顾氏需要你,这天下需要你,容不得你这样视自己性命为儿戏,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命!”
是啊,他的命从来不是他自己的命,他的人生也从来不是他自己的人生。
自幼时起,顾家所有人就对他耳提面命。
守护鬼脉,人间无鬼,天下太平,山河无恙。
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是他唯一存在的意义。
顾见轻轻拂开了长老扶住他的手,他只觉得疲倦。
*
阮糕趁机摸到了书房,好在书房并没有上锁,她开始在书房翻找。
可惜找了一会都一无所获。
这时她才看见,书桌的有个柜子是上锁的。
她摘下蝴蝶发卡,蹲下去试图开锁。
“找什么呢?”
“找找......”不对这个声音?
阮糕顺着声音看过去。
来人把玩着佛珠手串,伫立在书房门口,逆着夕阳的光,垂首看她。
“找厕所。”
阮糕站了起来,蹲久了脚有些酸。
该死,怎么是这个顾见,如果是顾礼,还好骗些。
“我的书房很像厕所吗?”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由于身高优势,极具压迫感,影子把她裹住了,阮糕的眼睛对着他最后一粒盘扣的位置。
他盘扣颜色和他手里棕褐色佛珠的颜色很一致。
顾见也在看她的眼睛,颜色纯正的黑瞳孔,她有一双干干净净的,未染浊世的眼。
“哥,你回来了!”顾礼快步走了进来,不动声色地把阮糕挡在身后,然后若无其事地对她说:“厕所在那边呢,你走错了吧。”
顾见静静地看了两人一会,片刻后垂下眼帘:“出去吧。”
“是,哥。”
阮糕悄眼看了下那个柜子。
柜子里并没天地钰,只有一些文件。
回顾礼房间的路上,顾礼说:“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哥书房不允许进去吗?”
“我走错了。”
顾礼直接揭穿她,小狗眼微垂:“你没有走错,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你......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帮我?”
顾礼没回答这个问题。
“我送你回家吧。”
顾礼帮她收拾起课本放进包里。
“顾礼,你不如帮人帮到底。”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顾礼把书包递给她,“但我不能帮你伤害顾家,伤害我哥,我......始终姓顾。”
这人是......什么意思。
她联想起那日他忽然问她真实名姓,莫不是猜出了什么。
但若是猜出她真正身份,他这个顾家人没道理还帮着她啊。
*
学校老师联系季旁白阮糕已经好几天没有去上学了。
他只好联系晴阳。
晴阳只说阮糕有事情要办,这段时间没法去上课。
季旁白再问缘由,晴阳却不肯说了。
问多长时间,晴阳也说不准。
于是季旁白也不问了。
只说会去学校帮她请一段时间的假期。
阮糕坐在镜子前听着两人的通话,想不到他到现在还关心她的事情。
若是这次拿不到天地钰,她死掉了。
或许,这个世界也只有他会为她伤心吧。
也只有他还会记着她吧。
阮糕拿起手里裁剪好的白纸。
差不多了。
她对着镜子,把裁剪好的白纸贴在了脸上。
她掐诀结印。
白纸缓缓变成一张人皮。
和她原本的肌肤慢慢融合。
镜中出现另一张脸。
窄脸杏眸,琼鼻粉唇,分外娇俏。
只那对黑黝黝的眼珠子毫无感情,与这张娇俏面容似乎有些违和感。
晴阳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连连竖起大拇指:“这也太像了吧。”
他的目光不停地在阮糕和被绑在椅子上的昏迷着的那个女人逡巡着,对比着。
“太牛了太牛了,这个易容术也太绝了,师傅,我想学这个!”
阮糕又拿起一小片舌头一样的纸,塞进嘴里,再开口时,已然变了声调:“可以。”
“天啊,这不就是她的声音?”晴阳激动的不行:“师傅,这变声术我也想学。”
阮糕捂嘴,轻咳一声。
晴阳紧张道:“师傅?”
阮糕摊开手心,手心一抹粘稠的红。
晴阳还是忧心。
“顾家正愁找不到你呢,你这还主动送上门去。”
按阮糕和顾家这不死不休的程度,顾家于她不异于龙潭虎穴,她如今这幅状态,却还要孤身涉险。
“我走这些日子,你把这人给我看好了。”阮糕拿纸巾擦干净手心的血。
“师傅,你放心,我一定把她看得牢牢的,绝不让她坏你的事。”
然后拿出一本小册子:“这个给你。”
晴阳愣住:“这是......”
“我整理的一些法诀。”
晴阳对阮糕其实没有多少真心,但他没想到阮糕是真把他当徒弟看待,他以前的师傅有什么好东西,全都是自己留着,心情好了分点给底下的徒弟,他不讨他喜欢,从来都是得不着什么好处的。
“师傅......”晴阳神色凝重,像是终于做了什么重要决定,“我替你去顾家吧!”
阮糕一怔:“你说什么?”
“你打算怎么代替我?”阮糕有点想笑,“代替我假扮成顾见的未婚妻嫁给他?”
“为了师傅。”晴阳挺起胸膛,壮烈道,“也不是不可以!”
“师傅你帮我易容就好,我这些年坑蒙拐骗,不是,我这些年行走江湖,演技还是有几分的,再说顾家那地我之前去过,我可熟,想必找个天地钰不在话下。”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而且就算我被发现了,大概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我之前也是顾家弟子,怎么也是有点情分在的。”
“被逐出师门的情分?”
“......”
“行了,我不需要别人为我冒险,我走了。”阮糕站起来,往外走,“如果......我回不来了,别让他知道。”
“......”晴阳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季旁白。
看着阮糕的背影。
“师傅,我等你回来。”晴阳没忍住喊:“你一定要回来!”
雾气四起,阮糕的背影停住,没回应他,继续往前走,走进大雾里。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个坟
顾家祖坟重新修缮好了。
顾家人对着这座座坟叩首, 口中喃喃有词,言语间无非就是愧对先祖云云。
顾见目光一一扫过数十个墓碑。
顾家历代先人,真论起来, 没多少个善终的,都是因为除鬼卫世,为了保护百姓而牺牲。
他目光停在一座空碑上, 那是他给自己预留好的。
顾家一长老手持香,轻轻道:“今天下大乱, 我等有愧于顾家列祖列宗,有愧于天下万民,必尽快找到阮氏女, 平此鬼祸,还天下一个太平。”
顾礼猛然抬头,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道:“可是,长老,我觉得我们这样不对。”
“什么是对, 什么是错?你见过死人吗?你见过一座座城都空了, 全是死人吗?一场鬼祸, 就会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因此家破人亡。死的不止百姓,还有试图救世的其他玄门世家, 我们顾家更是牺牲了几百族人和徒子徒孙。”
“我们顾家人甘愿赴死,可我们的牺牲又有什么用,始终是无谓的牺牲, 始终如蚍蜉撼树。可是只需要一个阮氏女, 就可以结束这场灾祸。”
“让那么个小姑娘牺牲, 你以为我们会好受吗?”这么多年, 顾家人几乎不敢提起阮这个字眼,而他父亲当年参与活埋阮氏女之后,对外说是病死,其实他是良心难安,自杀身亡的。
“我们身为顾家后人,责任在肩,要么对不起世间百姓,要么只能对不起阮氏女。”一切骂名由他们背负又如何。
长老说了一连串的话,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太多年了。
顾礼红了眼圈,垂下头,他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见始终平静,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有细雨落下。
*
顾家。
给她开门的还是那个中年男人,是顾家的管家。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下,分外客气,将她请到大厅稍坐。
阮糕坐在紫檀木椅上等了好一会,听见声音,转过头去。
隔着湿冷的雨帘,她觑见顾见穿廊而来,白色对襟褂子,黑色长裤,缓步而行,细碎的雨花打在他几络额发上,冷苛的眉眼处,唇是薄薄一条线,颜色很淡。
两人的视线穿雨对望。
她和记忆里似乎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顾见其实和这个所谓的未婚妻没有见过几面。
他礼貌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阮糕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能这么平静地和仇家后人对坐饮茶。
阮糕拿起茶杯浅酌了一口就放下了。
顾见漫不经心道:“不知你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他这个未婚妻一家都远在海外,也不知为何忽然不辞千里赶到这。
阮糕眉眼弯弯:“我来找你履行婚约啊。”
顾见捏着佛珠的手一顿,撩起眼皮看她。
他在看她的眼睛。
她的瞳孔特别黑,干干净净的。
片刻才说:“我记着你似乎对这门婚事有些意见。”
其实不止是有些意见,她当初推三阻四不愿成婚,但也不愿退婚,硬生生卡了好几年。
“那是我当初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明白过来,自然愿意了。”阮糕问,“难不成你不愿意了?”
顾见摇头。
自然没什么愿不愿意,于他而言,婚娶不过是微末小事,不值得费心,何况她是上任掌门给他定下的的婚事人选。
“那不就行了,我们明天就结婚吧。”
顾见终于有点被她怔住:“你当初可是一拖再拖,怎现在如此着急了。”
明天,这也太赶了些。
顾见还未说什么。
一道洪亮的声音穿了进来。
“我可还没同意。”
顾老太太杵着拐杖从外头进来:“喝了几年洋墨水,连礼节都不懂了,来也不知道先见过我,巴巴地跑来找我孙子......”
顾老太太的视线落在她穿着的黑色丝袜上,眉头彻底扭成了麻花,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板:“你看看你......你穿的什么?”
这个臭老太婆那么凶干什么,顾家人果然都很讨人厌。
阮糕全然忘记自己没准实际年纪比顾老太太还大。
顾见上前扶着顾老太太坐下。
顾老太太越看她越来气,当初这人话里话外看不上顾家干的行当,却又不肯退婚,借口说要念书出国了,在那里拖拖拉拉,缠缠连连,拖着顾见的婚事。
偏偏顾家欠过他们家人情,不好主动退婚。
不然,现在她曾孙都不知道多大了。
当初拖着婚事,忽然找上门要结婚。
怎么看怎么奇怪。
阮糕抱胸质问:“那你想怎么样?”
“想和我孙子结婚,可以。”顾老太太思索片刻,“要做顾家的媳妇,顾家的掌门夫人可不是个简单的事。”
“只要你能证明你能做得到,我就立刻让你们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