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走不走?”阮侯泽听不下去了,作势要发动车子。
她立刻急了,“走走走。”
辛其洲站在路边,看着车辆消失在街角,唇边的笑意逐渐变淡,不知为何,戚百合只是回去几天而已,他心里头的失落却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瞬间吞噬掉了全部的活力和生机。
辛其洲抬腿往回走,没走两步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男朋友,不要太想我哦。”结尾是她标志性的emoji,三个亲亲。
辛其洲眼睫低垂,揉了揉唇角,笑了。
-
戚百合有点晕车,上车后就开始睡觉,睡了一个多小时才被叫醒,阮侯泽要停车,让她去找车位。
“到啦?”她揉揉眼,看向窗外,一家酒店门口。
阮侯泽在摸打火机,漫不经心地说,“嗯,今晚先住酒店吧,明天上午找个保洁把房子打扫打扫。”
“哦。”戚百合拿起手机下车。
那家酒店靠近步行街,生意很好,门口的车位相当紧张,戚百合绕了一圈没找到空车位,正想原路返回之时,注意到有辆车要开出去。
于是她退到了一边,掏出手机给阮侯泽打电话,“你往里开,有辆车要开走了,我先给你占......”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那车子启动,当车辆从她身侧缓缓驶出的时候,戚百合愣住了。
驾驶座的车窗没关,她看见开车的男人,浓眉大眼,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憨厚朴实。
是熟人。
阮侯泽在电话里催促,“哪儿呢,没看见你。”
戚百合声音恍惚,“我好像......看见饶俊了。”
阮侯泽也静了几秒,随后语气有些冲,“看见就看见呗,你还想跟他打招呼啊?”
戚百合看着饶俊的车消失,有些唏嘘,“他没看到我。”
阮侯泽看到她了,直接挂了电话,把车开进了车位,熄火,下车,到后备箱拿东西,看到戚百合还愣在一边,他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们娘俩能不能有点出息?”
戚百合回过神,挠了挠鼻子,“就是很久没见了嘛。”
阮侯泽掸了掸烟灰,“他跟你妈也算领了证了,虽然还不到半年,但也算夫妻吧,你妈出事他连面都没露一下,这样狼心狗肺的人,你见面不呸他一口我都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他那张嘴像机关枪似的,戚百合听着烦,敷衍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下次见到他往他身上吐口水。”
阮侯泽这才满意,招呼她过去,像使唤丫鬟一样,“把东西拿上。”
开了两间大床房,回了房间,拉开窗帘,看到熟悉的街景,戚百合才有了一些重归故土的真情实感。
或许是因为看见这里一切如旧,或许是因为重逢了饶俊,她心头突然涌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好像戚繁水的离开没有影响到任何人和任何事,她的意外离世,就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里,过程是无声无息的,结果也无人在意。
戚百合没精打采地躺到了床上,刚掏出手机,辛其洲的对话框就跳动起来。
“到了吗?”
她立刻坐了起来,打字回他,“到了。”
xqz:“嗯,早点睡。”
戚百合刚调整好的心情瞬间又沉到了谷底。
她又躺了回去,越看越生气,回了个“多管闲事”过去。
辛其洲话不多,消息回得倒快,一个简简单单的问号,戚百合没回,把手机丢到了一边,不开心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半分钟过去,手机又震了一下。
xqz:“事必躬亲?”
戚百合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没忍住嘟囔了一句“神经病”,然后又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她又一次拿起了手机。
田中小百合:“亲力亲为!”
......
谁能拒绝成语接龙这个游戏呢?
她只好用感叹号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了。
第43章
翌日, 戚百合是被阮侯泽的敲门声吵醒的。昨晚她跟辛其洲玩了半宿的成语接龙,一不小心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退房后,俩人先是吃了顿饭, 到中介公司找了一位保洁阿姨, 然后才开车去了戚繁水那套小房子。
金莲花园,一个颇为老土的小区名, 戚百合在这儿生活了十五年。
虽然走之前给家具都罩上了防尘布,但一推开门,房间还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戚百合走在最前面,一眼就看到了客厅沙发上挂着的照片,那是她十岁时,戚繁水领她到影楼拍得母女照, 妆容很俗, 服装也土,相框上也落了层灰, 但两张笑脸依旧明亮无比。
虽然阮侯泽说过,她们母女俩长得很像, 但戚百合总觉得, 戚繁水比她要好看多了。
和戚百合不同, 戚繁水的五官很寡淡,属于单看都不突出,但组合在一起就别有风情的长相, 多年来独自操持的生活没有给她的外貌带来很大的磋磨,在戚百合的印象中, 小学时戚繁水每次去帮她开家长会, 都会有女同学过来问她, 你妈妈是不是女明星?
小孩子的虚荣心总来自于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比较,就连小时候的周玥,也以邻居阿姨的美貌为荣。
想起周玥,戚百合下意识转了身,往对门看去。
暗红色的大门紧闭,应当也是很久没有住过人了,门上的对联还是前几年的。
阮侯泽看出了她的失落,从口袋里摸出烟,眯着眼看她,“去天台看看?”
戚百合点了点头。
金莲花园是老小区,老到没有顶层阁楼,戚百合的家在五楼,再往上一层就是天台,房子户型小,阳台几乎晒不到太阳,低楼层的人懒得上来,这天台就被戚繁水和周玥妈妈秦玉婉分割了,一人一半,每天都是晒不完的被子和晾不完的衣服。
戚百合上了天台,戚繁水搭得那些晾衣服的三脚架已经锈迹斑斑了,她只顾着伤春悲秋,没注意到阮侯泽走到了栏杆边。
他吐了口烟,嗓音有些浑浊,“你妈当时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就没站稳呢?”
当初,戚繁水就是从那个位置不慎坠楼的。
戚百合放学后看到家里没人,还不知道那些,以为戚繁水只是还没回家,便拿着零花钱独自去吃晚饭,刚走到小区门口,就被保安室的爷爷一把抓住了手腕,告知她,“你怎么还没去医院,你妈出事了!”
等她赶到医院时,戚繁水已经离开了。
戚百合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听着阮侯泽和医生交谈的声音,感觉头顶的灯光刺眼得很,可越刺眼,她偏是越要看,瞳孔内茫茫一片白光,仿佛能帮她过滤掉一切她不想面对的场景。
她还是难以相信。
戚百合不是没有想象过死亡,但她却从没预想过,她的妈妈会以这样一种草率又突然的方式离开她的生活。
甚至连遗言都没有留下一句。
她感觉到滑稽,甚至开始质疑一切,直到保险公司的人上门,向她索要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戚百合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生命或许本就如此脆弱。
她的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
春节前一天,戚百合八点就起床了,从行李箱里找出白色毛衣和白色羽绒服,穿戴整齐,和阮侯泽一起出了门。
戚繁水喜欢百合,他们开车绕了几条街,总算找到一家还营业的花店,买了一束花。
墓园在半山腰,山路有点陡,阮侯泽开得很慢。戚百合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然后,仿佛命中注定般,她又看到了饶俊。
他是下山,穿着一身黑衣,依旧没看到她。
戚百合有些不解,问阮侯泽,“我妈出事那几天,饶俊真的都没露过面?”
那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很糟糕,丧事是阮侯泽一手操办的,据说那几天饶俊一直都没出现过,阮侯泽觉得他狼心狗肺,戚百合也以为他早就开始了新生活,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来祭奠。
阮侯泽冷哼一声,语气很不好,“可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死了。”
戚百合又看了眼后视镜,心中有些唏嘘。
她和饶俊相处的时间不长,确切来说都没怎么相处过,他和戚繁水相识几个月就求婚了,戚繁水似乎对他挺有好感,但还是询问了戚百合的意见。
戚百合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有了结婚的想法,但也没反对,而且她和饶俊吃过两顿饭,模糊中觉得是个挺和善的人,于是就让戚繁水自己决定了。
他们领了证以后,戚百合才知道饶俊的家庭条件不太好,之前有过一段婚史,但是没有孩子,体制内工作,工资三千多,没有车,一套跟他们家差不多大小的房子,贷款还没还完。
戚繁水不在意那些,就是看中他人好,踏实稳重,俩人领证三四个月,还没搬到一起住,甚至连酒席都没来得及办,戚繁水就出事了。
“你妈看男人的眼光真的不行。”正在开车的阮侯泽感慨了一句,“都是孬种。”
戚百合默了默,“她为什么突然想结婚了?”
戚繁水不是一个很渴望婚姻的人,她要是想结婚,大可趁年轻的时候就找,不必等到四十岁,只找了个条件平平的普通男人。
这个问题困扰戚百合很久了,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戚繁水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了想法。
“我读高一的那年。”她看着阮侯泽,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阮侯泽双手把着方向盘,目光平视前方,顿了顿,哑着声音说道,“之前合唱团的一个朋友去世了,肝癌。”
戚繁水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真实想法,阮侯泽也看不懂她,得知她再婚后,他气得几乎口不择言,问她是不是瞎了眼,找这么个男人还不如不找。
戚繁水当时是怎么说得?
阮侯泽想了想,她好像也没说什么,就是从他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也没点燃,只是夹在手里,闻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真不敢相信,我们已经到了会死的年纪了。”
是在她真的死了以后,阮侯泽才想明白的。
“你妈她......应该就是不想以后拖累你。”他把车子停好,熄火,没急着下车,笑了声,“以为找个老实男人让她晚年有个依靠,就不会让你担心了。”
“结果白忙活一场。”
戚百合默了默,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其实这个答案并不难猜的,难得是她自己不敢去想,极度悲伤的时候,人会下意识回避一切,戚百合算是个坚强的人,但那天她哭了许久,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阮侯泽也没催,独自下车抽了一根烟,烟灭了,小姑娘才捧着百合花下来。
“走吧。”戚百合抹了把眼睛。
阮侯泽点了点头。
一路沉默,到了戚繁水的墓地,碑前放着一束新鲜的花,黄玫瑰。
阮侯泽“啧”了一声,把玫瑰拿起来丢了,“谁送的,那么俗。”
戚百合没说刚刚看见了饶俊,一声不吭地弯下腰,把百合放在了碑前。
-
从墓园回来,阮侯泽要去拜访故友,将戚百合送到小区门口就走了。她一个人回家,刚走进楼道,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叫喊声。
是住在她家楼下的奶奶,从前戚繁水做服装店忙不过来的那段时间,戚百合也经常去她家里蹭饭。
“你这孩子......”奶奶年纪大了,凑得很近才确认是她,声音颤巍巍的,“什么时候回来的?跟谁一起回来的?”
戚百合强打精神,握着她的手说,“昨天才回来,跟我妈的一位朋友。”
奶奶点了点头,顺着楼道往上看了眼,“房子打扫了吗?明天就是除夕了,怎么过呀?要不要到奶奶家来?”
“不用了奶奶。”戚百合鼻腔泛起酸意,眨了眨眼,“已经打扫好了,我也从超市买了一些菜,就过几天,够吃得了。”
奶奶揉了揉她的手,“你这次回来,也是要把房子卖了吗?”
“不是的。”戚百合顿了顿,“还有谁要卖房子吗?”
“玥玥家啊,也就是上个月回来的,听说找了中介,把房子挂出去了。”奶奶说着,“怎么了,你们俩都没联系过吗?”
戚百合苦笑一声,“有的,就是比较少。”
奶奶叹了口气,“不过我们小区太旧了,房子不好卖了,两年前玥玥爸就想卖房了,买家都来看房了,最后也不知因为什么没卖掉。”
“两年前?”戚百合有些意外。
两年前她还没去沅江,和周玥也不像现在这样形同陌路,对门要卖房,她竟然都不知道。
“你秦姨......当时病情不是恶化了吗?他们应该也是急着用钱。”奶奶说着,唏嘘地叹了口气,“后来房子没卖,他们一家也不知道搬去哪儿了,小秦的病......唉。”
秦姨的病是在戚繁水出事前一个月左右查出来的,病情来势汹汹,几乎是确诊的第二天,周家一家三口便都住到了医院里。
那段时间戚百合很难见到周玥,更不知道,他们家曾经困难到了卖房这一步。
不知道最后是如何筹到医药费的,但戚百合想起在医院探望秦姨时,她的状态看起来还可以,生活也不像是很拮据的样子。
“奶奶。”戚百合想安慰她,挤出一个笑,“秦姨已经做过手术了,我两个月前才见过她。”
“那就好......”
最后奶奶强行拉着戚百合去她家里拎着一箱酸奶,才放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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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还没吃,戚百合去冰箱里拿了一盒速冻饺子,冰箱长久未用,制冷效果已不太好,饺子没冻上,下锅时皮几乎都烂了。
十分钟后,她看着碗里的面皮汤,也没什么胃口了,倒进了垃圾桶之后,便回了卧室。
她向来都有这么个毛病,但凡流过眼泪,一天的精神都会萎靡不振,躺着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家,脑袋里像只装了铅,沉得几乎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