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气。”戚百合不再说话。
辛其洲给她烫杯子,声音很轻,“下次要穿裙子,提前跟我说一声。”
“干嘛啊?”戚百合皱了皱眉,表达不满,“穿什么是我的自由。”
“没人要限制你的自由。”辛其洲看着她,眼睫突然垂了几分,目光落在她的腿上。
戚百合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因为裙子太短,所以她坐下时,大腿也露了出来。她知道自己穿了安全裤,所以不会担心,但只是这样看着,的确有些要走光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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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其洲敛起目光,才缓缓开口,“你早说,我就穿外套了。”
他那天只穿了一件黑色卫衣。
戚百合又好气又好笑,捏了一下他的手指,起了逗弄的心思,“那你说,我穿这个好不好看?”
辛其洲瞥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应,“好看。”
戚百合还想再问,手里被塞进了一杯水。
“喝水。”辛其洲说完这句,便扭过了头。
戚百合笑了一下,抿了口水,然后便笑得更开了。
-
那天是有两件喜事,一是梁卓生日,二是他获得了省篮球队的试训机会。
梁卓是真的开心,嚷嚷着他买单,光是加菜就加了三回,要为了试训保养身体,所以以果茶带酒,拉着辛其洲陪他喝。
辛其洲不理他,他又缠上戚百合。
戚百合不想扫他的兴,陪着喝了一大壶果茶,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小声跟辛其洲说,“我去趟卫生间。”
辛其洲作势起身,“我陪你。”
“不用不用。”戚百合将他按下来,“你陪寿星说话。”
对面的梁卓“欸”了一声,“还是小百合懂事。”
......
从卫生间出来,许是被梁卓的情绪感染,戚百合的心情也还算不错,经过走廊时看到有服务员步履匆匆,奔向某个包厢,她还好奇地上前看了一眼。
似乎是有人打起来了,服务员大声嚷嚷着报警,两个中年男人扭打在一起,嘴里不停地骂着各种难听的话,身旁酒瓶子碎了一地。
原以为只是醉鬼闹事,可就当戚百合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线。
她浑身僵住,再转身,其中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回过了头。
几分钟后,包厢里的人已经走光了,戚百合站在门口,手握成拳头,一言不发。
“爸。”她还是叫了一声。
丁韪良自从看见她的那一秒开始,便好似恢复了神智,往日他总是衣着光鲜,风度翩翩,和现在这样面色灰败,浑身酒气的落拓样完全不同,大约他也觉得无法面对,便一直背对着她,沉默不语地坐着。
刚刚戚百合已经从被打的那个男人口中得知了,丁韪良年前听从朋友建议,掏空全部身家投资了数字货币,原以为能赚得一生的荣华富贵了,谁料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落上了一笔不小的债务。
戚百合走到他身边,尽量压抑着语气,“到底被骗了多少钱?”
丁韪良依旧没抬头,瘫在椅子上,像一坨烂泥般,开口说话,嗓音是浑浊的沙哑,“只剩下......你住的那套房子了。”
戚百合怔了怔,捏紧了手心。
“我很快就会搬走。”默了几秒,她缓慢开口,“那套房子,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戚百合说完要走,丁韪良突然叫住了她。
“你住着吧。”他抬头,眼睛红着像充血,声音也苍老许多,“不是快高考了吗?”
“不用了。”
戚百合推门离开,刚站到走廊上,一抬眼,撞进辛其洲的视线里。
他站在古典木纹的墙面前,像是海报上的画面一样,轮廓精致,姿态闲散,若非眼底浮冰般的凉意,都让人怀疑是不是一尊雕像。
“你......”戚百合有些犹疑,“在那里站多久了?”
辛其洲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过来牵她的手,“先走再说。”
俩人出了餐厅,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晚来风急,戚百合感觉自己的心也凉透了。
梁卓买完单出来,看见这俩人气场不对,随口问道,“怎么了二位?”
没有人回应,梁卓叹了口气,“那我先走了?”
“等会儿。”一直沉默的辛其洲突然开口,走过去,把他身上那件牛仔外套扒了下来,睨了他一眼,“生日快乐,慢走。”
梁卓骂骂咧咧地走了。
辛其洲偏过头,将那件外套披在了戚百合肩上,声音很轻,“我听见了。”
戚百合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哦。”
别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她的家丑每回都能让辛其洲撞个正着。
“我帮你联系了你干爸。”辛其洲逆着店门口的光柱站在她眼前,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微沉,“离高考还有一个月,你先去他那里住着。”
戚百合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联系的?”
“在你还没出来的时候。”
辛其洲将她把外套往上拉了几分,忽地说了声,“抱歉。”
戚百合不解地抬头,又听到他说,“我现在......还没办法。”
辛其洲逆着店门的光柱站着,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少年的淡漠气质像深海,将她包裹在漩涡中央,她无法忽视心中的酸楚和感动。
“你明明已经为我考虑很多了,不需要向我道歉。”她鼻腔泛酸,瓮声瓮气地说,“你知道吗?在你开口之前,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最亲的人三番两次让她陷于无家可归的境地。
但是何其有幸。
她还能像此刻这样,一头钻进辛其洲的怀里。
戚百合把脸闷在他的胸口,辛其洲耐心地抱着她,声音很平淡,也很厚重,“你不是笑话。”
是无能为力的十八岁,像个笑话。
-
搬家定在第二天,周日。
辛其洲过来帮忙收拾,辛小竹也跟来了。
戚百合在这儿生活得时间不长,短短三个月,东西基本还是她从辛家带出来的那些,只多出来厚厚一沓试卷,以及她上次回吉淮,从家里带回来的一些照片。
只用了一个小时便收拾好了,辛小竹叫了车,停在路口,辛其洲把行李一件件拿出去。
后备箱容纳有限,最后剩个包放不下,戚百合想抱在怀里,辛其洲拎走之后,把种着百合的花盆塞到了她手中。
“拿这个就行了。”他说。
戚百合垂头看了眼,褐色的土壤上,一株嫩苗在风中羸弱地摇晃着。
辛小竹坐在副驾驶看热闹,朝辛其洲伸了伸手,“给我吧哥,你俩坐后排。”
辛其洲也没客气,把包从车窗塞了进去,再一转身,看到戚百合还在对着花盆发呆。
“想什么呢?”他牵住了她的手,眼神很淡,“上车吧。”
戚百合点了点头。
去阮侯泽家的路上,她心情不算太好,一直都没说话,辛小竹大约是察觉出她的情绪不对劲,一直在没话找话,“姐,你干爸真的是开酒吧的吗?能不能带我去玩玩,我还没去过酒吧。”
戚百合挤出一抹笑,“等你放暑假。”
“干嘛要等我放暑假啊?”辛小竹笑了声,“我今晚就有时间哦。”
“行。”戚百合刚想应下,想起辛其洲,转过身去看,寻求他的意见。
辛其洲朝她挑了挑眉,“你是她姐。”
意思你拿主意就行。
戚百合定了神,再回头,朝辛小竹笑了声,“但是只能喝饮料。”
“好耶!”辛小竹开心地手舞足蹈,一不小心没抓稳,怀里的包掉到了地上。
戚百合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
辛小竹像做了错事一般,拿出一个相框,声音很小,“对不起啊。”
“别割着手。”戚百合扶着座椅探头去看,是戚繁水的结婚照,她放心下来,“这张没事。”
原本她是不想带这张照片过来的,因为合照里有饶俊,可是上次回去,戚百合发现这张照片里的戚繁水笑得格外漂亮,她也没多想,就装进相框里带了回来。
辛小竹又向出租车司机道歉,拿出自己的书包,将玻璃碎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放着放着,她注意到了那张照片上的人。
“姐,这是你妈妈吗?”她蓦地回头。
戚百合点点头,“好看吧?”
“好看。”辛小竹明显心不在焉,拿着那张照片,指了指饶俊,“那这个呢?这个人是谁?”
戚百合怔了几秒,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辛小竹正后方的辛其洲抬手敲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他表情寡淡,压着声音,“再问待会儿送你回家。”
辛小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我就是觉得有点眼熟嘛......”
饶俊是吉淮人,跟她又差着辈分,因此戚百合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
-
到阮侯泽家里安顿下来以后,戚百合照例听了一顿辱骂。
关于丁韪良如何如何,眼下她已经听得麻木了。
大约是她恍惚的样子有些可怜,阮侯泽终于住了嘴,将备用钥匙扔给她,语气严肃,又透着一股心疼,“早就说不该跟他接触。”
戚百合没说话,默默收拾房间。
阮侯泽叹息一声,“还有多久高考?”
她站了起来,表情空洞,“一个多月。”
“那这一个多月给我好好学习,什么也别想。”他撂下这句话就要走,戚百合叫住了他。
这句话早就该说了。
“谢谢你。”她揉了揉眼,心底有些酸涩。
阮侯泽的表情顿了顿,开口有些不自然,“真要谢谢我,就拿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谢。”
戚百合哑然失笑,“我现在这个水平,怕是有些难。”
“难也要给我学。”他拿起车钥匙,笑了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只要学不死,给我往死学!”
戚百合:“......”
第45章
阮侯泽每日昼伏夜出, 家里安静得很,戚百合住在那里,倒是跟独居也没什么区别。
那一个多月, 她下了发狠的功夫学习, 每晚都要熬到两三点才睡,早晨六点半起床, 坐公交去学校,手里捧着单词本,在食堂吃饭的时候, 耳朵里还塞着随身听的耳机练听力。
靳卉受她影响,也开始临阵磨枪,课间没有再出去瞎溜达过,所有人都被高考的愁云笼罩着, 唯有梁讫然, 还像是退休大爷似的游手好闲。
那段时间,他倒是没有像以前那样, 时不时就从教室后门溜进来找靳卉聊天,但戚百合有一次回家, 在附近的一家奶茶店里撞见他和辛小竹在一起。
俩人一人捧着一杯奶茶, 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头抵头在看手机。
戚百合立在原地看了会儿,最后又走了。
收到丁韪良消息时,是在校的最后一天。
沅江二中每年的惯例, 高考前放假三天,让考生调整状态。
老师们不再讲解试卷, 将时间都用在了疏导学生心理上, 班里到处都是期待和紧张的交谈声, 戚百合和靳卉在聊志愿,桌洞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丁韪良发来消息,说房子已经卖掉了。
戚百合只回了一个“好”。
丁韪良又说:“明天有空吗?”
戚百合:“什么事?”
丁韪良:“把卖房的钱给你。”
戚百合顿了顿,没有立刻回复。
情感上,她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失望至极,完全不想接触,可理智上,她又清楚自己很需要这笔钱。
戚繁水生前留下的积蓄不多,阮侯泽从吉淮将她接来沅江的时候,就把那笔钱留给老人了,他说他能抚养戚百合直至大学毕业,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近一年来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戚百合没法再安心接受了。
想了会儿,她打字回复丁韪良:“卖了多少钱?”
丁韪良:“89万。”
戚百合:“我只要十万。”
够上大学就行。
丁韪良过了几分钟才回,“给你二十万。”
戚百合没再辩驳,约了时间地点,就放下了手机。
没了晚自习,最后一堂课结束,就能收拾书包回家了。
戚百合的心情还算平静,周围有人在扔笔记,嘶吼着“解放了”,就连靳卉也离开了座位,在班里四处流窜要人手机号。
她老老实实坐在板凳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试卷,随手翻开一张,就看到了辛其洲的批注。
他的字很好看,笔锋凌厉,散而不乱,看多少遍都不会腻。
戚百合心中有些怅然,就当她准备拿出手机,拍张照片发给辛其洲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回过头,张俊生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笔记本,表情有些拘谨,“那个......戚同学,方便留一下手机号吗?”
戚百合没在意,点点头,“可以啊。”
张俊生把本子递过去,害羞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手机上次月考被我妈没收了,只能让你们记在本子上。”
“没关系。”戚百合拧开笔帽,翻开日记本,看到空白的纸张时,愣了一下。
张俊生看到她指尖停顿,懊恼地捏紧了拳头,紧张地解释,“我看就......就你还在座位上老老实实坐着,所以就先找你要了,待会儿你写完,我再去找他们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