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舅妈问他要回去做什么,他也不肯说,吵了一架后,他连夜打了车回去的。”辛小竹说着,眼圈已经开始泛红,“第二天舅舅从凌南市回来,还......打了他一巴掌。”
戚百合沾满泡沫的手凝滞在水槽上方。
她怔怔地看着辛小竹,又问了一遍,“打了......一巴掌?”
辛小竹缓缓点头,“舅舅性格不好,我哥小时候......经常被打,也是上了初中以后,舅舅才不怎么发火了,但也很少回家,不怎么管他了。”
“姐......”辛小竹抿了抿唇,“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但是我想求求你,不要记恨我哥,行吗?”
“我哥他长这么大......真的很少开心过。”
辛小竹之后也说了许多,但戚百合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脑袋里装得都是半年前的事,搬家第二天,辛其洲去看她,将房间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检查电路是否有风险,检查煤气管有没有损坏,检查大门,检查窗户,注意到楼道的声控灯坏了,还帮她换了个灯泡。
那时候,为什么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呢?
因为她而挨下那一巴掌的时候,他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辛小竹见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不再多说。临走前经过阳台,看到花盆里结了花苞的百合,她叹息一声,看向餐桌上的黄玫瑰,温声道,“花店百合卖完了,只有黄玫瑰了。”
戚百合坐在椅子上,似乎魂魄都丢了一块儿,听到她提起黄玫瑰,脑袋中的某根弦突然被扯了一下。
“你知道黄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吗?”
辛小竹有些讶异,但还是回答了,“花店老板说是道歉。”
当时她觉得倒也应景,没多想就买下了。
辛小竹说完要走,手刚放在门把手上,又被戚百合叫住了。
“小竹。”戚百合面无表情,语气倦怠至极,“方便把你妈妈的手机号给我吗?”
辛小竹默了几秒,报出了一串数字。
“谢谢。”戚百合艰涩地提起唇角,“不要告诉她,可以吗?”
辛小竹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关门声落下,主卧的门下一秒就打开了。阮侯泽站在门框下,还穿着睡衣,手里拿着手机,神情怔忪,看向戚百合的目光略带几分不忍。
“号码记下了吗?”戚百合起身,面色凝重地走向他,“待会儿我跟丁韪良见面的时候,你就发消息给辛芳。”
阮侯泽见她要回房,下意识叫住了她。
“如果饶俊真的跟他们有关系。”阮侯泽静了几秒,嗓音低哑,“你打算怎么办?”
戚百合推门的手顿了顿,她回头,目光如寒潭般平静,“那束黄玫瑰是饶俊送的。”
阮侯泽动作凝滞一瞬,“你是说上次回去看你妈的时候,墓前放得那束黄玫瑰?”
戚百合点点头,眉尾微扬,语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或许我妈的死不是意外。”
“你是不是想多了?”阮侯泽皱了皱眉,“就算证明饶俊真的和你爸有联系,他们也不至于会害死她吧?”
“为什么不会?”戚百合倔强地看着他,“丁韪良是什么人,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阮侯泽默了默,走过来扶住了她的肩膀,眼神里都是担忧,“百合......”
“两年前,我妈跟饶俊刚结婚那会儿——”戚百合满心的疑惑,根本听不进去他的劝慰,反问道,“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丁韪良?”
阮侯泽见她如此执拗,叹息一声,松开手,缓缓说道,“有过一次,她说跟饶俊在街上碰见丁韪良了。”
戚百合垂下眼,良久,转身进了房间。
她的脑海中有一万条思绪,乱七八糟的,可她一条也抓不住。只要想想戚繁水的死有可能不是意外,只有有万分之一的疑惑高悬于她的头顶,那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戚百合趴在桌子上,出神地看着相框里的照片。
戚繁水的笑容总是那么明亮,不像她,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戚百合忍不住想着,如果她的妈妈没有死,她在吉淮安然地生活至今,长大以后应该也会是这个样子吧。
不困过去,不畏将来,爱要爱得坦荡,恨也大大方方。
即便,可能再也不会遇见辛其洲。
辛其洲。
等她反应过来,这三个字已经出现在空白的稿纸上了。
戚百合坐在椅子上,窗外是初夏正午的阳光,明亮,热烈,温暖得仿佛能融化一切寒冰,让所有于暗处滋生的恶念瞬间消失。
想起那个总是一身黑衣的少年,她拿出了手机。
置顶的对话框,辛其洲的头像换成了跟她一样的火柴人,最后一条消息是今早七点,他问她,“醒了吗?”
戚百合放下了手机。
-
和丁韪良约定好的时间终于到来。下午两点,戚百合换衣服出门,前往银行。
丁韪良信守承诺,说她已经成年,要为她办理一张银行卡,直接把二十万存进卡里。
戚百合打着一把遮阳伞,还没走进银行,就看到了坐在等候区的丁韪良,他还是一身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光彩照人,丝毫没有那晚落魄绝望的样子。
她收起伞,走进去。
父女俩没有过多寒暄,不是丁韪良不想,是戚百合不回应。她根据大堂经理的指引,在自助机器前操作了一番,成功办理了她人生第一张银行卡。
去柜台办理转账业务的时候,戚百合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拿起来看了眼,是阮侯泽发来的,说消息已经发给辛芳了。
她背着丁韪良打字问他,“辛芳怎么说?”
阮侯泽:“很生气,应该是相信我就是饶俊了,质问我凭什么找她,说她已经和丁韪良离婚了,要敲诈去找丁韪良。”
阮侯泽:“他俩结过婚吗?你不是说没领证吗?”
戚百合没回,收起手机,她看了眼丁韪良,他就坐在不远处,正在根据工作人员的指示进行人脸识别。
敲诈。
戚百合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
丁韪良的手机果然响了起来,戚百合坐着没动,但余光瞥见他脸色紧了几分,道了声抱歉,便拿着手机起身去了外面。
戚百合朝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请问你们这里有卫生间吗?”
“没有,出门左转有家肯德基。”
“谢谢。”她拿着包出去。
丁韪良已经走到台阶下面,说话声音很低,戚百合装作撑伞,站在门口,也只能隐约听到几句。
“号码不是我给的,我怎么可能会让他去找你要钱?”
“我就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另一次就是两年前他威胁要钱。”
“你要我说几遍?跟我没关系!”
“等会儿我去公司找你,当面聊。”
戚百合终于撑开了伞,丁韪良一回头,看见她,脸上的烦躁还未得及收敛,就转变成了惊慌。
“你怎么出来了?”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戚百合撑着伞往肯德基走,“去上个厕所,你快进去吧,工作人员还在等你。”
丁韪良看了她一眼,见戚百合把遮阳伞压低,生怕被晒到的样子,没深想进去了。
等戚百合回来的时候,丁韪良已经办好了。
他把银行卡递给她,犹疑几秒,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过几天就高考了吧?”
戚百合把银行卡装进钱包,敷衍地应了个“嗯”。
“好好考。”
“知道了。”戚百合撑伞离开。
丁韪良也没阻拦,看着她的身影消失,走到路边,打了一辆车。
车子起步,戚百合从粗壮的梧桐树后走了出来。
她也打了一辆车,上车后就跟司机说跟上去,司机是个大叔,觉得挺逗,跟她开玩笑,“姑娘,看你年纪也不大啊,学着那些大妈来这一出?”
戚百合眼睛紧盯着前车,漫不经心地笑笑,“前面是我爸,我替我妈看看。”
大叔又笑,“那你可真是你妈的贴心小棉袄。”
戚百合抿了抿唇,没再接话,从包里掏出外套、帽子和眼镜。
-
十几分钟过去,丁韪良的车停在了盛茂大厦门口,戚百合付了车费,紧跟着他下去。
那是她第一次去沅江市的CBD商圈,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辛家的产业究竟有多庞大,高高的大楼耸立云端,玻璃幕墙折射出日光,看着都晃眼。
丁韪良走进了大楼旁边的一间咖啡馆,戚百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戴上墨镜,也跟了进去。
她很紧张,进去以后没急着去看丁韪良的位置,走到吧台边,装作在点单的样子,磨蹭了几分钟,然后便听到了一阵高跟鞋的“哒哒”声。
辛芳穿着一条红色连衣裙,满脸的不耐烦,踏进店门的下一秒,便转身朝某个方向走去。
趁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彼此身上的时候,戚百合低着头,上了二楼。
那家咖啡店生意不错,人流量很多,店面也很大,辛芳他们坐在最角落的餐桌旁,旁边没有人,只有上面,戚百合恰好坐在他们正上方。
辛芳摔包的声音不小,一坐下就开始质问,她的电话号码是不是丁韪良告诉饶俊的。
丁韪良比她谨慎,声音压得很轻,“我说了,不是我给的。”
“不是你给的还能是谁?凭他是什么人,烂赌鬼一个,哪里有办法弄到我的手机号?再说了,哪有那么巧的事,前天你才来找我哭穷,今天他就给我发消息要钱了。”
丁韪良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了什么,戚百合伸长了脖子去听,也只零星听到了几个字,他似乎并不是很在意饶俊的消息,还在找辛芳要钱。
辛芳大约也听出来了,顿时勃然大怒。
“早该看出来你是没心肝的东西,要不是两年前公司拟上市,不能有一点儿负面新闻,你以为我会在乎你抛妻弃女的那点儿把柄?你抛妻弃女跟我有什么关系?那个姓饶的拿这件事来威胁我,一次就算了,现在我们俩都分开了,他要真的旧事重提——”
说到这里,辛芳顿了顿,语气压低了几分,“我一定报警。”
“不能报警!”丁韪良似乎也急了,看了眼周围,才哑着声音说道,“两年前我就问过律师了,他是罪犯,我们知情不报还为他提供收买目击证人的钱,这是包庇罪。”
戚百合坐在栏杆旁,抓着椅子的手已经泛白。
丁韪良的声音很轻,盘旋在耳边,却像一柄利剑,将她五脏六腑都贯穿。
他是罪犯。
我们知情不报还为他提供收买目击证人的钱。
......
一阵阵耳鸣撞击着她全部的理智,戚百合用力地咬着下唇,苍白的唇瓣上已经流出了血,额上豆大的汗珠流下来,可她就像浑然不觉,拳头紧紧地握着,指甲几乎嵌到皮肉里。
服务员过来送咖啡,看到她的样子很害怕,紧张地询问,“小姐你没事儿吧?”
戚百合终于从灭顶的愤怒中抽身,她松开手,朝服务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楼下的两人似乎达成了协议,只要丁韪良搞定了饶俊,辛芳就会把他已经出手的画廊买回来。
高跟鞋的声音再度响起,辛芳走了。
丁韪良正在记她留下来的“饶俊”的电话,大约是峰回路转,又看见了富贵傍身的希望,他的心情看起来还挺不错。
戚百合坐到了他对面。
丁韪良端起咖啡,刚准备喝,一抬眼看见戚百合,勾起的唇角瞬间僵成了一条直线。
“你、你怎么在这?”他眼神中的慌乱不是假的。
“跟着你来的。”戚百合强忍着内心的冲动,平静地看着他,“前几天,我碰到饶俊了。”
丁韪良眼神微闪,“辛芳的号码是你给他的?”
“是我给的。”戚百合面不改色地撒着慌,“他找我要,我觉得奇怪,就跟踪了你。”
丁韪良不知道刚才的话她听到了多少,这会儿有点试探的意思,犹疑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妈的死不是意外。”戚百合手握成拳头,直直地看向丁韪良,“她是被饶俊推下去的,对吗?”
听到她直奔主题,丁韪良的心重重一沉,“你妈她......”
“刚刚的对话,我全都听到了。”戚百合直接打断他,“我现在只想问,饶俊为什么会认识你?”
丁韪良默了默,语气艰涩,“两年前,我去吉淮办事的时候碰见了你妈,当时饶俊就在她旁边,一开始我对他没有印象,直到后来,他拿着我的把柄来敲诈,我才知道,几年前他在澳门赌场见过我,知道我是谁,我和你妈在吉淮街头偶遇,他当时就认出我了。”
戚百合有些恍然,“然后呢?”
“那次见面后不久,饶俊就来找我要钱了,我很生气,想联系你妈,结果得知她已经失足坠楼了。”丁韪良眉心皱的很深,“我当时就怀疑了,问了饶俊,他说因为你妈那天发现他欠了高利贷,俩人在天台上起了争执......”
戚百合听得浑身冰冷,但还是察觉出了漏洞,“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件事?”
就算饶俊真有他的什么把柄,敲诈也只是为了要钱,大可不必将自己失手杀人的事抖落出来。
丁韪良面如土色,缓了缓才说,“因为他一开始要的是30万。”
丁韪良想起那天的事,饶俊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自称是戚繁水的现任丈夫,拿着一段录音找到他,张嘴就要30万,丁韪良没同意,怒气冲冲地去质问戚繁水,得知她已坠楼。
那时他就隐约怀疑了,直到第二天,饶俊把数字加到了8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