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乐园——方载酒
时间:2022-06-17 06:40:01

  辛其洲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时,戚百合就站在他身后不足十米的地方——
  真不怪她自作多情,下意识就把这个“女朋友”的头衔安在自己身上,只不过刚刚大排档里那个啦啦队美女说得话还言犹在耳,这会儿听见辛其洲这样说,自然就对号入座了。
  那一瞬间,戚百合心底闪过了很多情绪,仿佛微生物逃避噬菌体的天性一样,本能驱使着她,赶紧走!
  在被发现之前,她飞速脱离了战场,跑到梁卓旁边,把传单一股脑塞进他手里,“你发吧,我突然有点事儿,先回家了。”
  梁卓问了一句什么事,戚百合随口搪塞了过去。
  这事儿该怎么说呢?一向洁身自好,眼高于顶的辛其洲,明明连句像样的人话都没跟她说过几句,可竟然拿她当了两次挡箭牌。
  这说出去不但没人信,恐怕自己还要迎来灭顶之灾。
  戚百合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身为辛家的编外人员,也许她就是对辛家大少爷有种天然的恐惧,以及抵触,她搞不懂自己的心理,也懒得去想,包一拿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
  戚百合离开以后,梁卓捏着传单走到了辛其洲旁边,他心底有疑惑,试探着开口,“小百合回家了。”
  辛其洲正在企鹅上和师兄道谢,头也没抬,“不用跟我说。”
  “还跟我装。”梁卓哼笑一声,“刚刚拍你肩膀的那女孩,你跟人家说了什么?那会儿小百合就在你旁边,人刚听完就跑了。”
  辛其洲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住,抬头看他,目光有些怔忪,“她听到了?”
  梁卓耸耸肩,“所以你说了什么?”
  辛其洲顿了两秒,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说得话,并没有指名道姓。
  他垂下眼睛,继续编辑消息,“没说什么。”
  梁卓踢了一下地面,“那我换个问题,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没关系。”
  “没关系她在手机店被人占便宜你去提醒我?”梁卓说着,笑眯眯地凑近了他,“没关系她能知道你洁癖?”
  不吃烧烤大排档,辛其洲原来是这样的,也是认识了许久以后,梁卓才强行带他克服了这个矫情的毛病,戚百合说要吃烧烤的下一秒就看向了辛其洲,要说他俩不熟,梁卓是万万不信的。
  他自觉证据确凿,可辛其洲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开口说,“嗯,确实有些关系。”
  梁卓竖起耳朵。
  辛其洲:“邻居关系。”
  那之后,任梁卓再怎么问,辛其洲都不再说什么了。
  他这人向来如此,没劲的很。
  梁卓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差不多是一年前,那天他跟几个兄弟去公园的篮球场打球,几个人是打车过去的,又刚下完雨,以为球场不会有人,隔的很远就瞧见了辛其洲一个人在投篮。
  他的三分球很OK,但他的性格一点儿也不OK。
  那天不论是谁上去跟他交涉,说让他们打会儿,或者他可以直接加入他们一起玩,辛其洲统统不予理会,一句话不说,连眼神都不给一个。
  梁卓那天心情很差,就骂了一句,“操,遇上个哑巴。”
  说着把篮球往地上一砸,然后,球弹到了辛其洲身上。
  忘了是谁先动手的,但是真打起来的时候,梁卓还是有些江湖侠气的,他不想以多欺少,跟辛其洲你来我往地挥了对方好几拳,还警告自己那些狐朋狗友别插手。
  梁卓虽然能跟辛其洲打得难分秋色,可他却输给了他的忍耐力,拳拳到肉,疼是真的疼,梁卓被打的龇牙咧嘴,辛其洲的脸上也泛了乌青,可他愣是忍着,依旧一句话都没说出口,于是梁卓也只能咬牙忍着。
  那天他们两个像是从地狱来的一样,身上都带着无法纾解的怨气,迫切想要发泄,要不是公园的保安赶了过来,人群轰然散开,他们两个估计会命殒当场也说不定。
  最后,空荡荡的球场只剩他们两人,梁卓躺在地上,任凭脏水将衣服弄湿,抬眼去看辛其洲,只见他靠在篮架上,颧骨上几处乌青,手里拿着一条断了的金链子,眼神木然。
  他那会儿是真的相信了他是个哑巴,天又下起了雨,或许是气氛烘托的到位了,或许是身上太疼了想分散一下注意力,又或许只是单纯想发泄一下,觉得倾听者是个哑巴也不错,总之,梁卓开始絮絮叨叨地和辛其洲诉起了苦。
  他说,“抱歉了兄弟,我今天......心情很差。”
  梁卓就像中了邪一样,开始跟一个陌生人说自己母亲当了十几年小三,并且死不回头的故事。
  就是那天,他跟母亲大吵了一架,因为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爹前不久二婚了,他母亲本以为熬死了那个男人的正妻,自己便有机会上位,哪知道那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想过把她扶正,死了一个老婆就再娶一个新的。
  梁卓本以为她能死心了,她也确实冷淡了一阵子,可是那天下午,他看见那个已经再次结婚的男人又去了他家。
  没有人想拥有一个这样的妈妈。
  他已经在一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环境下长大了,梁卓口不择言地说出“你怎么那么贱”的时候,他的痛苦并不比任何人少。
  最后,他躺在地上,已经分不清从眼角流下的是雨水还是眼泪,辛其洲缓缓走到他身边,手上缠着那根金链子,表情依旧是肃然的冷淡。
  他不是哑巴。他们俩人都中了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梁卓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懂辛其洲的人,可更多时候,他又觉得,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真正看懂辛其洲。
  -
  星期一早上,戚百合到了学校的第一件事,便是去17班找梁讫然。
  梁讫然那天晚上酒醒以后就在企鹅上和戚百合道了歉,这会儿见面了又在道歉,挠着头说,“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戚百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递出昨天买手机的购物小票,“梁卓昨天赔了我一部新手机,但我觉得那件事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梁讫然接过小票,“你俩一起去买的?”
  戚百合点点头,“手机三千六,咱们仨分摊,你拿一千二给我吧,我自己再凑一千二回头还给他。”
  “不用。”梁讫然把小票揉成团,揣进了口袋里,“是我的错我自己认,明天给你拿三千六,你还给他就行了。”
  “不用,我也有责任。”戚百合说,错估了梁讫然的蛮力以及没拿稳手机就是她的责任。
  梁讫然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你是我叫去的,责任就在我。”
  戚百合拒绝了,坚决只让他出一千二,然后便不给梁讫然拒绝的机会,转身回了班里。
  上课铃声响了,是地理课,地理是戚百合唯一一门真心感兴趣的学科,也是这次一模她得分最高的学科,因此在老师还没踏进教室门的时候,她就把上星期发下来的试卷拿出来,铺好在桌面上了。
  旁边的靳卉知道这时候找她闲聊,戚百合大约也不会理她,就从桌洞里掏出手机,藏着书本后面给游浩发企鹅。
  俩人不知聊了些什么,快下课的时候,靳卉突然冷“哼”一声,然后把手机关机,扔回了书包里。
  课后她拉着戚百合去上厕所,一路上闷闷不乐,看到女厕所门口的队伍排到了楼道,脸色更不好看了。
  “怎么了?”戚百合问她。
  靳卉一脸怨气,“没什么,就是跟游浩吵架了。”
  “为什么吵?”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靳卉突然抬头,一脸真诚地看着戚百合,“我跟你说过的。”
  这范围给的太大了,戚百合皱着眉,“老戴拖堂?”
  “扯哪儿去了。”靳卉侧了侧身,面向了楼道口鲜红的光荣榜,似有怨气一般,“我最讨厌男生抽烟。”
  这倒是实话,每回撞见有人偷偷抽烟,靳卉都一脸嫌恶地拉着她匆匆远离。戚百合有点模糊的印象,靳卉从前提过一次,似乎是因为最疼爱她的爷爷就是肺癌去世的。
  “我让他戒了,他说尽量。尽量是什么意思啊?这点小事都不能答应我吗?后来我说得有点多了,他就着急了,说他已经满18了,他妈都不管他了,我也管不了。”
  “你说这什么人啊?我为他好我还错了?抽那玩意儿明明对身体很不好,他还偏说能让人脑袋清醒!”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抬眼看到光荣榜上的辛其洲,于是脱口而出,“他脑袋清醒怎么没见他考全校第一呢。”
  戚百合随着她的目光,也抬头看到了墙上。辛其洲的照片还在那里,泛黄的纸质给优越的五官镀了层缥缈的滤镜,学校贴吧评价此图,出尘脱俗。
  如今她很不认同。
  戚百合“啧”了一声,“你怎么就知道全校第一不抽烟呢?”
  “你疯啦?”靳卉瞪着眼睛看她,“他可是辛其洲诶,你看他那双手,像是夹烟的手吗?”
  几段回忆在她脑海中闪回,戚百合唇边蓦地溢出一声冷笑,“你知道什么叫表里不一吗?”
 
 
第6章 
  梁讫然第二天早上就把钱拿给了戚百合,俩人在走廊上说话的时候,老戴恰好路过,目光在戚百合手上那沓百元大钞上停留了许久,最后施施然走了。
  戚百合想起之前,问梁讫然有没有把钱包还回去,梁讫然面色为难,“我也想还啊,可是我去了一趟网吧,钱包就丢了。”
  “又丢了?”戚百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梁讫然点点头,“我还想调监控找,但网吧不让。”
  戚百合无语了,“你最好祈祷老戴别追究这件事。”
  梁讫然不理解,“他那钱包是我捡的又不是我偷的,再丢一次也不赖我吧?”
  戚百合忍住要拿钱砸他的冲动,缓缓说,“网吧的监控不好调,但学校的监控总好调吧?”
  不得不说,墨菲定律能广泛应用是有迹可循的,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老戴专门在课上说了这件事,语气很是暴躁,英语书卷成轴在讲台上连砸了好几下,中心思想就是警告拿了他钱包的同学快去办公室自首。
  靳卉吓得大气儿不敢出,眼神询问戚百合,戚百合朝她摇了摇头,靳卉压低脑袋,极小声地说了句,“靠。”
  放学铃声响起来,老戴走出班级,同学们也不着急收拾书包了,都在八卦老戴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前排的男生甲说,“你没看贴吧吗?有人在相亲网站上替老戴发了个征婚帖,附上了他的手机号和身份证照片,结果被我们学校的人看到了,截图发到贴吧了,那帖子现在都快两千个回复了。”
  男生乙很兴奋,“我操,谁干的啊?这么猛。”
  “还能是谁?身份证都有,谁捡到钱包就谁干的呗。”
  班级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靳卉瘫在课桌上,还是很不理解,“你说梁讫然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硬生生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说着又一骨碌坐起来,“不会连累到咱俩吧?”
  毕竟她俩还有个知情不报的罪过。
  “不知道。”戚百合看着手机,头也没抬一下,“等他查到再说吧。”
  -
  放学回家,戚百合刚进院子就听到了摔东西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瓷器。
  辛家收藏的东西都价格不菲,戚百合以为是陈姨失手打碎了,一时心急,没换鞋就走进去看,然后就瞧见了辛芳和辛小竹针锋相对的画面。
  辛小竹站在沙发前,面前是撕碎的纸,看起来像是什么比赛的报名表,而辛芳坐在沙发上,面有怒色,脚边碎成渣的是一直摆放在沙发旁边的琉璃灯盏。
  听到声音,母女俩一齐望过来,戚百合这才看清,辛小竹的脸上还有几道红印,眼圈儿已经通红,但脸上却没有一滴泪。
  “芳姨。”戚百合有些尴尬,木讷地叫了一声。
  “芳姨”这个称谓是辛芳亲自给的,在这个家里,辛小竹管丁韪良叫“叔”,戚百合管辛芳叫“姨”,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要楚河汉界都规划分明。
  辛芳眼神中的愠怒还没散开,看了戚百合一眼,目光又落在她脚上,因为没换鞋,廊檐到客厅被她踩出了一串脏兮兮的脚印。
  戚百合没再说话,退回去换鞋,然后识趣地上楼,回了房间。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楼下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戚百合出门看,辛芳已经走了。
  她扶着栏杆往下看,辛小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似乎是在发呆,看模样小小一只,还挺楚楚可怜。
  戚百合去庭院里拿了扫把,走过去清扫碎玻璃,还没想好怎么安慰,小姑娘自己开口了。
  “你来干嘛?看我笑话吗?”小姑娘眼眶里蓄着泪。她妈走了,她倒是哭出来了。
  “没那么多功夫。”戚百合把碎玻璃扫成一堆,在她旁边坐下,凑近看了一下她脸上泛红的指印,有些无语,“为什么要打你?”
  辛小竹鼻子一皱,“不是她打的,我自己撞门上了。”
  戚百合心知肚明,也不再纠结,又问,“那为什么吵架呢?”
  辛小竹哀怨地看她一眼,缓缓开口,“十月底有场钢琴比赛,她挺看重的,但我把报名表撕了。”
  “为什么?”戚百合放轻语调,“你不是挺喜欢弹钢琴吗?”
  辛小竹胡乱拿衣袖擦了擦眼,“我今天听见我妈打电话了,给那比赛的评委。”
  戚百合默了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直以来她都挺喜欢辛小竹的,优渥的家境不仅能滋生骄纵的习惯,也能养出天真正义的性格,像这样的少年意气,多少成年人听了都会汗颜。
  戚百合最不会安慰人,良久才憋出一句,“那她也是为你了好嘛......”
  “为我好个屁!”辛小竹就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她就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才想把我培养成什么名媛千金,我才不想做什么名媛千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哪样是自己真正喜欢的?哪样的成就又是自己真正靠实力得来的?说到底还不是想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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