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乐园——方载酒
时间:2022-06-17 06:40:01

  停机坪是沅江市最负盛名的酒吧,规模不大,生意却场场爆满,戚百合坐公交赶到翡翠路的时候,暮色还未完全被黑暗掩盖,泛着橘紫色霞光的天空之下,停机坪门头上的招牌灯才刚刚点亮。
  她熟门熟路地走进去,虽然背着书包,但却没有人阻拦,原因无他,酒吧里的人几乎都认识戚百合,作为他们老板阮侯泽的干女儿,戚百合称得上这里的常客。
  戚百合走到吧台边,熟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问调酒的小帅哥,“你们老板呢?”
  小帅哥给她递了根吸管,“没来呢。”
  戚百合皱着眉掏出手机,一边发信息催他,一边抱怨,“这人一天不当太皇太后都急是吧?明明跟我说已经到店里了。非要别人等他。”
  阮侯泽没回她消息,戚百合坐了一会儿,看到了自己的指甲,叹息一声,去了后台的化妆间。
  阮侯泽这人做男人不行,做生意头脑还是可以的。停机坪之所以能在酒吧林立的翡翠街杀出一条血路,凭的不是他家的酒不掺水,而是店里每天晚上定点表演的百鬼夜行和风Trap舞蹈,这在那个年代完全称得上先锋。
  因此,阮侯泽在化妆间高价养着一批舞蹈学院的美女姐姐,个个人美声甜,身段妖娆。戚百合的指甲就是那群美女热心给做的,如今老戴下了死命令,她又得腆着脸让人家帮她卸了。
  “干嘛要卸啊?你知道这彩绘的指甲出去做得多少钱吗?”跟戚百合比较熟的石悦托着她的手,很不理解。
  戚百合皱着眉,“我跟你们不一样啊,我还没上大学呢,学校管得严。”
  石悦从她包里掏出卸甲棉,唏嘘道,“我读高中的时候也没被人这么管过,那时候天天在外面练舞,学校老师压根见不着面。”
  戚百合另一只手托着腮,专心研究着悦姐今天的假睫毛,漫不经心地说,“可我不会跳舞。”
  石悦小心翼翼地帮她卸甲,头也没抬,“要我说你唱歌那么好听,就该走艺考的路子,长得漂亮,嗓音条件又好,到时候上了音乐学校,再去参加个什么选秀,怎么就没前途了?”
  之前暑假的时候,戚百合来停机坪玩,上台唱过几首歌,也就图个乐呵,她没有想过把这个当成以后的事业,但是石悦听过之后表示惊为天人,明里暗里表达过很多次,如果戚百合愿意走这条路,前途必定会一片光明。
  戚百合听她又提起,本想谦虚一下,还没开口,化妆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阮侯泽风尘仆仆地进来,把驼色麂皮夹克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然后车钥匙随手丢在梳妆台上,语气很是不满,“你还拱她?本来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再夸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石悦挑了挑眉,很不以为然,“确实是天赋异禀。”
  “她是不是天赋异禀我比你清楚。”阮侯泽扶着椅背,站在戚百合身后,看样子是真的动了脾气,打量着石悦上了一半妆的脸,“你是不是最近又胖了?再这样要扣工资了啊。”
  戚百合有些不好意思,回头看他,开玩笑缓解气氛,“你干嘛啊?又怕别人夸我,抢了你风头?”
  阮侯泽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你那点天赋连你妈都比不了,还敢跟我叫板?你干爸我当年在世青歌唱赛上大出风头的时候,你连颗受精卵都不是呢。”
  这话说完,戚百合一直没抬头,阮侯泽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提起了戚繁水,眉头皱了皱,把石悦打发走了,“你去换衣服吧,我来。”
  石悦走了,阮侯泽接替她的座位,捧起戚百合的手继续,俩人之间一时有些沉默,只有卸甲棉反复摩擦指甲的声音,阮侯泽悄悄打量,戚百合半垂着头,像是真的想起什么伤心事了一样,低落无声。
  阮侯泽知道,不是不能在她面前提起戚繁水,是不能提起她妈之前唱歌的事儿,戚百合这丫头看着洒脱随性,固执起来也要命,就比如她一直觉得,是她的降生断送了戚繁水的歌唱事业,拖累了她的人生。
  那年阮侯泽大出风头的时候,跟他同在一个艺术团的戚繁水也不甘落后,作为花腔女高音歌唱家,表演接连登上省电视台,是他们合唱团风头最盛的女高音,如果不是遇见了丁韪良,她现在的成就不可丈量,退一万步说,或许也不会像如今这般芳年早逝。
  万般往事,无法细说。阮侯泽心软,语气也柔了几分,“今天找我什么事儿啊?”
  戚百合撩了把头发,煞白的小脸挤出一抹苦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阮侯泽没说话,帮她卸好以后,抽了张纸巾给她,“自己擦擦。”
  “哦。”
  阮侯泽拖着椅子到旁边坐,从烟盒里摸出了一根烟,刚要点着,看见戚百合脚上那双被荧光笔染得花里胡哨的小白鞋,瞬间气儿不打一处来,尖着嗓子,“你亲爹就是这么管你的?穿这么双破鞋?”
  戚百合低头看,顿时语塞。她不好意思开口说这是自己作出来的。
  阮侯泽扔了打火机,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去买双新鞋。”
  无心插柳柳成荫,但戏还是要演下去。
  戚百合表情带着几分委屈,几分落寞,不情不愿地接过了钱,确保装进书包了,拉链拉上了,她嘴角才绽出笑,“谢谢阮老板,阮老板生意兴隆,大吉大利。”
  阮侯泽这才意识到上当,眼看着戚百合蹦蹦跳跳地走了,他用力在烟灰缸上弹了下烟灰,不知是生气还是好笑,转头朝石悦说,“我看这丫头当演员挺有天赋。”
  石悦耸了耸肩,答非所问地接了句,“确实漂亮。”
  -
  走出化妆间的时候,店里的地灯已经安排上了,阮侯泽从日本高价淘回来的那套音响设备确实牛逼,戚百合脚步顿住仔细听了几句,陈淑桦凄迷缱绻的嗓音流淌出来,柔情没少,还多了几分诗意。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她哼着歌儿走出酒吧,蓦地想起戚繁水生前最常跟她说得一句话。
  后悔是最没劲的事。
  所以她从不后悔。
 
 
第8章 
  拿到钱的戚百合点了一下,够还梁卓了。
  她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发消息给梁卓,好一顿说,他都不肯接受,后来戚百合说要去城北职高亲自找他,梁卓才着急,“你别来,我们学校可是狼窝,能把你这种小白兔生吃了。”
  “看不起谁呢。”戚百合发了个emoji过去,“那周末出来吃饭?”
  “这周不行,我们球队要去邻市打比赛。钱你给辛其洲吧,你俩不是都二中的吗?我晚上跟他说一声。”
  戚百合看着那一行字,想问他是怎么想的,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梁卓就发来一句“体训了,关机了”,然后就失联了。
  落霞山没有公交站,住在那上面的人也没有需要坐公交的,因此戚百合每次都要在山脚下的站台下车,再步行上山。
  晚风裹挟着街景后退,路灯一盏盏亮起的时候,戚百合快到站了。
  她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后门,因为面向窗外,所以她看得一清二楚,辛其洲背着书包从昌文书店出来,旁边跟了一个女生。
  这场景并不多见,戚百合来了兴致,仔细看了几眼,那女生嘴边似乎是噙着笑容,飞起的眼线略显夸张,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嚼着口香糖,动作很利落,应该是追着辛其洲从书店出来的,小跑几步就挡到了辛其洲面前。
  正是晚高峰时期,因为站台前面停靠的公交车太多,戚百合的这辆还没进站,就停在两人旁边,她聚精会神地看热闹,故事却并没有按照她想象的剧情展开。
  那姑娘大约是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话,把自己手机递出去的时候,辛其洲连看都没看一眼,嘴巴只动了两下,便绕过人姑娘,走了。
  车子进站,戚百合捏着书包带走过去,口香糖姑娘停在原地跺脚,腰带上挂得裤链撞击铆钉发出清脆声响。
  夜色降临,她借着路灯的光细瞧了一眼,那姑娘正在打电话,满脸受了折辱的愤怒,对着电话那端咆哮,“都他妈第三次了!他以为自己是吴彦祖吗?”
  戚百合收回视线,步伐轻纵地经过,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正前方的背影,越往上走行人越少,辛其洲穿着白色外套,烟灰色的运动长裤宽松,衬得他身形越发高大凌厉,如挺拔的雪松,在山路上的黑夜亮得像一束光。
  吴彦祖够不着,但也确实有几分甩脸子的资本。
  这条山路戚百合走了一年多,和辛其洲同行的次数屈指可数,雨后的柏油马路湿润,踩在上面无声无息,戚百合不想出现在前面那人的视野里,只能保持相同的节奏跟在他身后。
  秋天的金桂被雨水泡过,香味少了些甜腻,多了几分清爽,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夜色宁静芬芳,这世界少有的清净。
  直到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路中央。
  落霞山的居住面积不小,但人口实在不多,治安虽然有保障,但到底不是闹市区,又是晚上,真要遇到什么危险,出事的几率还是挺大的。
  因此,戚百合一见到摩托上下来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心里就有些慌了。她本以为是奔着自己来的,毕竟她也不是没在学校门口被这样的人骚扰过,直到那群小混混的身后走出来一个女生。
  原来口香糖姑娘刚刚那通电话是在摇人,这会儿身边跟着三个满脸匪气的小伙子,她像是找回了自己的主场,走起路来身上的链子更响了。
  她几步拦到辛其洲面前,下巴高高地扬着,“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到底加不加我q?”
  ......
  辛其洲笔直地站着,听人说话也没有身体前倾的自觉,还让人姑娘仰着脑袋看他,再三催促,“说话啊!”
  辛其洲微微敛眉,嗓音清冽,倒也没听出什么不耐烦,“说什么?”
  口香糖姑娘估计是被气着了,一时语塞,旁边那个花臂小混混气愤地推了他的肩膀,“装什么蒜,我就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妹搞对象?”
  口香糖姑娘皱了皱眉,估计是不喜欢这个说法,纠正道,“是谈恋爱。”
  “不都一样吗?”那小混混把头转向辛其洲,越看越来气,“不愿意你今儿就别走了。”
  说完,像是怕没吓到他一样,回身去摩托车车头上抽出一截钢管,举起来在空中晃了晃,后面的戚百合以为他要动手,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怪她大惊小怪,几人就在她正前方七八米的距离,这状况,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这么顿在了原地。
  那个拎钢管的小混混估计是才发现她,挥了挥手中的钢管,示意她先走,“不该看的热闹别看。”
  戚百合正缺个脱身的机会,忙不迭点头,“打扰了。”
  说着她快走几步,经过几人身侧的时候,内心极度挣扎,把辛其洲就这样撇下不太好,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女,留在这里似乎更不好。
  她打定主意脱离几人视线以后就打电话给辛家,可经过辛其洲旁边的时候,手腕却突然被扣住了。
  戚百合感觉不妙,低头看,手腕上覆着一只手,清瘦修长,骨节分明,在光线并不怎么充足的晚夜泛着冷淡的白。
  辛其洲垂眼看她,明晰硬朗的五官轮廓像动漫里的人一样,一双黑漆漆的眼格外透亮,里面藏了些慵懒的嘲弄,有些陌生,像是对她,又像是对拦他的那些人。
  戚百合这会儿已经没时间去想他为什么扣着自己了,急得用嘴型警告他,“松手!”
  辛其洲面容冷清,不但没放开,手上还加了点力。
  小混混一伙儿看到辛其洲扣下了人,一时有些没明白。口香糖姑娘率先反应过来,瞪着眼质问,“什么意思?”
  辛其洲眉眼微扬,硬朗的下颌线条透着不近人情的淡漠,说话的调子也冷冰冰的,听着就让人窝火,“还没明白吗?”
  戚百合这会儿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辛其洲拽了过去。
  他的怀抱没有想象中的冷,因为是顷刻间发生的事情,戚百合整个上半身都扑向了辛其洲的胸口,为了寻求平衡,她的一条手臂还揽上了他的腰,同时脸也埋进那件白色外套。
  剧情急转直下,淡淡的木质香味涌入鼻息,戚百合脑袋都懵了,辛其洲铁了心要把她拉下水,此时此刻,她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感觉背上都被人盯出了窟窿,戚百合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装死。
  辛其洲似乎是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轻笑了一声,戚百合感觉那笑从他的胸腔发出去,懒散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口香糖姑娘尖细的嗓音响起来,“她是你女朋友?你有女朋友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辛其洲抬起握着戚百合的手,淡定出声,“你觉得我们不般配吗?”
  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那姑娘也傻眼了。
  宁静的空气中只剩下路边草地里的虫鸣,这个世界仿佛被冰冻了。
  戚百合率先清醒过来,从辛其洲的怀抱中挣扎出来,一回头,几个人凶神恶煞地瞪着她,尤其是口香糖姑娘,她脸色通红,一双眼在她和辛其洲的脸上来回逡巡,最后大约是崩溃了,带着哭腔。
  “哥!”
  花臂小混混应声道,“这小白脸不识好歹,哥替你教训他!”
  “别别别!”戚百合伸出手在空中挥了几下,然后往前踏几步,远离了辛其洲才开口,“现在都是自由恋爱,咱们竞争上岗,我不介意有人喜欢他,说真的我俩刚在一起不久,合不合适还一定呢。学校有好多女孩都想追他,你不是第一个,大家都还是有机会的。”
  戚百合说完,口香糖姑娘似乎无法理解这种前卫的恋爱观,半信半疑地看着辛其洲,“真的假的?”
  戚百合在后面疯狂给他使眼色——
  他们人多势众啊!
  辛其洲就跟看不见似的,唇角勾了勾,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端着老神在在的劲儿。
  “假的。”
  “我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路灯的光影影绰绰,把他那不俗的面孔刻画得愈发深刻,有种目空一切的孤傲,以及......欠扁的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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