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年皱了下眉头:“后续的工作我已经交接好了……”
“你以为是因为那些?”祁深有些急躁地打断了她。
池年怔住,抬头看向他,路灯下,他的五官深邃而精致,眼神漆黑却掩盖不住的疲惫。
“祁总,辞职是员工的自由,”池年说到这里顿了下,笑了起来,“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按照公司规章制度,旷工五天后自动离职吧,”
祁深看着她坚决的态度,有片刻的静默,许久声音恢复了冷静,却沙哑得厉害:“就这么想离职?”
想到,趁着他不在,迫不及待地离开、搬家。
池年安静了两秒钟,点点头:“是。”
“因为刚刚送你回来的喻泽?”祁深知道自己不该问,却还是克制不住地哑声追问,双眼隐隐泛着红,“因为他,就这么草率地放弃了工作?还是你觉得他更……”
“祁总,”池年也有些生气了,睁大眼睛瞪着他,哼笑一声反问,“你是我什么人啊?你用什么身份来过问我的事情?”
气氛瞬间冷凝下来。
祁深脸上残余的血色消失不见,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就像她说的,他没有身份,更没有立场来问她这些事情。
池年也察觉到刚刚语气的激动,咳嗽了一声低声道:“祁总,以前我们是上下级,可是辞职后,我们就什么关系也没有了,而且……”
她停了下,声音更轻了,嘀咕道:“我说过,我不需要多一个爸爸。”他也不用管她。
她知道,因为自己从创思最低谷的时候就留在这里,祁深虽然公私分明,却不妨碍他的责任心。
如果她不主动提离职,也许自己这辈子都能留在创思,就算以后没有工作能力了,调个轻松的岗位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可是,她既然提了,就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不远处传来一声鸣笛声。
池年回过神来,看了眼脸色苍白的祁深,抿了下唇:“你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回去休息吧。”
说完她转过身就要离开。
“池年。”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疲惫而艰涩。
池年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祁深看着不远处的背影,记忆里,那个说“因为要见你所以我小跑着来”的女孩,现在却连转身都不愿意了。
他缓步朝那边走了两步:“你可以不当我的助理。”
池年没有动,却能感觉到祁深离自己越来越近了,甚至能隐隐嗅到他身上熟悉的冽香。
祁深最终在离她一米的距离停下脚步:“明天开始,创思从营销部分出去一个广告部,会聘请最专业的团队,到时,你来负责。”
他的声音很轻,低沉而干涩:“……负责拍摄创思的产品信息和宣传广告,其余时间,你可以自己安排。”
“你的梦,不是吗?”
她的梦。
池年僵硬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眼眶莫名的酸涩。
这些话,不像是公私分明的人说出来的。
可是……
池年转过身,看着逆着昏黄色灯光的男人,轻轻地笑了起来:“祁深,我的梦,从来不是创思。”
这一次,池年说完再没有停留,径自离开了。
电梯门开了又合,池年看着电梯镜子里的自己,最终没忍住吸了吸鼻子,闷闷地站在那里,目光有些放空。
幸好,她想。
幸好离职了,否则……否则又该难过了。
……
公寓门口。
祁深仍站在原地,修长的身影有些萧瑟,目光死死地盯着池年消失的方向。
就像她这个人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生命里。
而他不知道该怎么留住那个身影,甚至……连挽留的身份都没有。
什么身份呢?
上司?师兄?还是什么狗屁朋友?
祁深忍不住攥紧了拳,下秒脑子里难以克制地冒出了阴暗的念头。
还有……权势。
“祁总?”司机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
祁深陡然回过神来,自嘲一笑,转身朝停在不远处的轿车走去。
他真是疯了。
回到公馆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祁深看着漆黑的别墅,让司机先打车离开了,一个人坐在车里,眼神有些恍惚。
也许是几天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像是有什么想要涌出来。
祁深捏了捏眉心,不知在车内待了多久,他才打开车门下了车,刚走进庭院,突然想到什么,折返了回来,将那个白色的纸盒拿在手中。
刚刚该还给池年的,却莫名的没有开口。
别墅的灯一盏盏地亮起,很快映得偌大的空间灯火通明,冷白的灯光照着空荡荡的客厅,在晚夏依旧炎热的季节,显出几分冷清。
祁深走进书房,太阳穴仍在一阵一阵地疼着。
祁深想要将纸箱放在一旁的书架上,眼前却惝恍了一瞬,纸箱脱了手,重重砸在了地上。
箱子里的碎片溅落在地毯上。
祁深定了下,太阳穴跳的更快了,他垂眸看去,是成百上千的拼图碎片,和一张被折叠地整整齐齐的图纸。
祁深愣了愣,良久蹲下身去,捡起一枚拼图,莫名想起池年曾发给他过一张拼图的照片,以及一则消息【有时间介绍你们认识啊!】
可那时他没有太过在意,顺手便划了过去。
祁深慢慢地将图纸展开,是拼图的背景图纸,一片盛放的蝴蝶兰,而蝴蝶兰后虚焦的背景,像极了……云大的教师楼。
图纸的右下角,郑重地写着:梦想成真。
而这四个字的下面,是女孩自己标注的圆幼笔迹:加油呀!
一直跳动个不停的太阳穴瞬间停了下来,脑海也逐渐死寂。
祁深定定地看着那几个字,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直觉告诉他,这和她说的“被打碎的第一个梦”有关。
将图纸铺在地上,祁深将所有拼图倒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拼了起来。
一千块拼图。
从边缘,到中间。
窗外从深沉的夜色,到钻出曙光的黎明。
祁深将最后一块拼图放好,安静地看着拼图上穿着黑色西装的卡通男人,目光一点点地略过每一块拼图,最终定在了袖口处。
那里有一枚漆黑的方形袖扣。
和他曾经戴过的,一模一样。
池年那个被打碎的梦……是他?
祁深的脸色一白,太阳穴猛地涌起更为剧烈的刺痛,痛得他忍不住弯下身子,脑海里无数画面闪过。
简陋的办公室,她站在门口,迎着晨光:“嗨,你好呀祁深,我是新来的,你的助理,池年。”
加班的夜色里,她托着下巴歪头看着他:“祁深,我们以前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应酬里,她气冲冲地冲了进来,夺下他手中的酒杯,气得脸颊鼓鼓的:“喝喝喝,医生说了,你一个月不能碰酒,你是不是没听见?”
替他喝了酒的她,吐在了他当时仅剩的一辆代步车上。
为他安排行程的她,笑眯眯地看着他:“今天没有行程,只有一件事:休息!”
生意被祁家破坏,数亿元的项目打了水漂后,站在没开灯的办公室窗前,前一秒还在忧心忡忡地问他“会成功吗”的她,下一秒俏皮地眨巴着眼睛,认真地说:“人总要相信自己的梦嘛!”
站在所有人面前,坦诚地承认“喜欢”的她。
公司搬进新大楼后,瘪着嘴委屈的她:“有了独立办公室,我是不是就没法和你一起加班啦?”
春节时陪着他在公司加班,眯着眼睛笑看着他的她:“祁深,春节快乐呀!”
因为他介绍了严嘉,而眼圈通红的她。
会给喝了酒的他递一杯牛奶的她;
会压着他定期检查身体的她;
会经常给他发生活中不经意的美好的她;
……
祁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挺拔的背逐渐佝偻,偏偏脑子里脆生生的声音依旧杂乱地冒出来。
“祁深,常年冷着脸会折寿的。”
“祁深,春节还在加班,你不得给我个红包吗?”
“祁深,你身上掺了酒香就不好闻了。”“当然,给我挡酒的时候除外。”
“祁深,我以前觉得你很像月亮。”“现在也觉得像,不过,我成了星星。”
“祁深,公寓我出了钱,你也出了钱,是不是就是我们共同的公寓啊!”
“祁深……”
那么多那么多的“祁深”,同样的声音,一遍遍地唤着他。
直到最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紧绷的,低哑的声音:
“要不要在一起试试?”
那晚,牵着他的手走在他身边的满眼雀跃的女孩,到了公寓楼下,二人分别时叫住了他。
“要。”女孩说。
“什么?”
而后他看见,灯光下女孩笑盈盈地说:“在一起啊。”
第036章
记忆里的池年, 大胆地说出“在一起啊”的时候,羞红着脸,好像在发着光一样。
那样的无畏鲜活, 充满生机。
祁深定定地看着拼图上的男人, 忍不住在心中想着, 池年拼这幅拼图的时候, 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定是小小的身子团成一团,坐在地毯上,一块一块地拼完, 然后兴冲冲地拍了照片发给他, 满是期待地说“有时间介绍你们认识”吧。
而他却根本没有认真看过那幅拼图, 也根本没认真看过那个女孩。
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块一块地把拼图拆了,然后封存在床下的呢?
会像当初知道他给她介绍严嘉时一样,红着眼睛吗?
难怪她会说:“你再这样,我就把拼图全拆了。”
他那时还以为, “拆拼图”算是什么不痛不痒的威胁手段呢?
可其实, 只是对当时的他不痛不痒。
却是那时的她的心里,所剩无几的办法了。
祁深动了动酸涩的眼睛, 许久紧闭双眼, 颓然地朝后靠着椅背,伸手搭在微红的眼睑上, 挡住了视线, 也挡住了窗外刺眼的晨光。
太阳穴仍阵阵剧痛, 他却只任由泛滥的记忆翻涌着占据脑海。
原来,池年从一开始说得就是真的。
那个四年前强势地闯到他身边的女孩, 用了四年的时间牵起了他的手, 他却只用了四天, 就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可她却笑着,无视着他的混账与冷淡,再一次走到他身边。
她弯着唇角,却颤抖着睫毛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我说我们是男女朋友”的如果,是真的。
她眨着眼睛俏皮地说“13号公寓还有你出的钱呢”也是真的。
她生病的那次,睁大了眼睛说“以前你生病,是我给你熬的粥啊”,更是真的。
甚至她说“如果以你女朋友的身份,要你取消品牌大使”,也只是因为她吃醋了而已。
可他呢?
认为她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一次次地否认和她之间的关系;在她提着晚餐来找他时冷淡的说“不习惯和人用餐”;在她生病时只让她睡在了沙发上。
一次次地推开她,一次次地认为她在撒谎。
被已经和自己在一起的男朋友这样冷淡地对待,却还是笑着朝他靠近,小声嘀咕着“你失忆了我不和你计较”。
眼圈红红地说:“祁深,你不能总是这样欺负我。”
无数次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问他:“有没有想起来一点点?”
却又在他真的刺激到过去的记忆而头疼的时候,比任何人都着急。
明明已经在一起,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也没有人相信。
包括他。
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守着这段只有她一个人投入的感情。
她又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我们的关系,是上下级、师兄妹、纯洁的革命友谊”的呢?
过往的回忆越多,胸口就越沉闷闷的痛,一点点地扩散全身,痛得他忍不住蜷了蜷腰身,甚至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不知多久,祁深放下盖着眼睛的手,目光被窗外的阳光刺激得恍惚了下,眼前一阵阵泛白。
他顿了顿,喉咙里溢出一丝艰涩的笑,短暂而自嘲。
书房的落地窗处,窗帘轻轻晃动了下,透出一缕光,照在了书桌上的拼图上。
桌上的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
响了很久,祁深才按下接听键,没有说话。
“阿深?”宋朗的声音里透着些急促,“今天早上要开会啊,你怎么还没来?”
祁深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许久才开口:“有点事。”声音嘶哑。
“什么事?在赶增设广告部的计划书?”
祁深拿着手机的手一僵:“……不是,”说到这里,他只觉眼前忽明忽暗,闭了闭眼缓解了一下身体的不适,站起身,“你先开会吧,我去……”
找人。
最后两个字还没等说出口,在熬了几天没休息的身体和昨晚刚恢复记忆仍在痛着的大脑的刺激下,眼前一黑,最终晕了过去。
……
池年没想到公寓出租的事情会这么顺利。
来看房的是附近写字楼里做室内设计的两个女孩,看起来都是文文静静的性子,对租金也很满意,希望可以在一周后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