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依然没有。
姜梨说不上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她是觉得这个女人很奇怪,有好奇心,但更主要的好像还是……
工作忙,姜梨今天又极不顺,等电梯迟到了半分钟,也因此要在公司义务加班半小时,或者扣除五十块。
她心情更糟,加上活儿多,也没心思多想。
中午,她吃着由于等电梯而被风吹得冷冰冰的三明治,又看了一眼等电梯的长队,叹了口气,烦躁就像是一堆蚂蚁,在疯狂地啃噬她的每一寸皮肤。
就是在她快烦到极点甚至有种现在辞职的念头时,桌上的手机一下下震动起来。
“喂,您好。”姜梨看都不想看,机械性接了起来。
那边却静了一秒。
“喂?!”见没人说话,姜梨不耐烦起来。
“怎么了?什么事儿这么烦。”
是一道低沉清越的嗓音,又夹杂着些许温柔,姜梨心里蓦地战栗一下。
就好像一只大手,将她心上的褶皱暂时抹平。
“是你。”
姜梨顿了一下,手指有些紧张地拨弄了下碎发,“对不起,我以为……”
“也没什么……就是在上班,有点儿忙。”
“没事的。”
周敬屿淡道。
“我昨天晚上没有上那个微信号,也没注意,上午才收到。”周敬屿低声解释道。
“哦。”
姜梨看了眼四周,现在是午饭时间,不少同事都热饭或者拿饭上来了,坐在工位前。她将冷冰冰的三明治放下,走进安全通道。
有人抽烟,她又往上走了几层,“没关系。”
“那……你认识么?就是上次我在紫荆路老房子那里看见的,就是一个人。”
那边静了几秒,“昂,是认识的人。”
“不过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人,没关系。”
姜梨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是以前的客人吗?”
“差不多吧,不用管。”
周敬屿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好吧,就是感觉有点奇怪。”他不愿说,姜梨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
周敬屿转了话题,“最近工作很忙?”
“也不是,就是,公司出了很多新制度,有点折磨人。”姜梨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股脑说了出来。
“哦?”
姜梨就是很气,她将早上迟到一分钟——确切说是十几秒导致的多加班半小时一口气说完。她说完后才意识到其实她忍了一上午了,只是没法和同事说罢了。
周敬屿很耐心地听完。
“对不起,我真的是……”她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不合常理。
“没事,听上去确实挺不合理的。”周敬屿道,“那你有想过——”
“辞职么,想过。”姜梨叹了口气,道,“就是很麻烦,不知道能否找到更好的工作,这里毕竟也是大公司。其他公司有的是挺好的,但都比较小。”
姜梨说完,便有些后悔,这种社畜的事情,周敬屿恐怕是没法体会的。
“那你有什么职业规划么。”
姜梨顿了一下。
好半天没有说话。
“姜梨?”
“算了,也没什么,都和想象得不一样罢了。”
他们说着,又有人上来抽烟,不知是不是楼下已经满了。
姜梨咳了一声,“那个,我要回去上班了。”
“姜梨。”
“嗯?”
“没事儿,我很快就回去了。”
姜梨怔了一下,他语气还是那样淡,但言语间似乎又有些浅浅的温柔和安慰。
她心里忽然遗漏了几拍,贴着手机的耳朵也有些发烫。
她含糊地哦了一声,将电话挂断了。看了会儿通话记录,揉了揉额头,往办公室回。
她心情依旧没有多好,但好像,也没有那么糟了。
*
周敬屿坐在机场咖啡厅,将电话挂断,拿起冰美式喝了口,又瞟了眼时间。
她听到了很快,但一定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快。
周敬屿暗想。
旁边有小姑娘在偷拍他,但周敬屿今天心情尚可,暂时当作没看见。
这次呈城行程要比他想象中快上许多,昔日学徒已经完全出师了,周敬屿最后帮忙把了把关,便回来了。
只是,想到刚才姜梨电话中提到的人,他眉心微蹙。
他拿出微信,重新看了两遍,按了按太阳穴,将手机收了回去。
“麻烦删了,谢了。”
即将登机,周敬屿路过旁边桌子的女孩,指骨轻点了下桌面,低道。
……
这一天再度浑浑噩噩过去,她最终也没吃那块彻底冰冷的三明治,她以为到此为止,却没想到,还有更倒霉的事情。
因为上下班高峰,一般都是搭乘地铁,但姜梨今天太累了,再加上多补了半小时的班,她叫了滴滴。
路口又很堵,一个红绿灯司机开了三四分钟,路程近姜梨也不好取消。
等他们终于上了立交桥快要走出这片拥堵区域时,姜梨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眼号码,是个不认识的电话,姜梨接起,想着会不会是快递之类,“喂,您好。”
“姜梨是吧,过来开下会。”
“什么?”姜梨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听出是老板的声音。
语通翻译公司是澜城最大的翻译公司,但也是私人企业,有两位大老板,其中一直神隐,露面最多的是张老板,大家一直叫张总。
由于这两年业绩下降得厉害,张总和他们部门打交道特别多。
“过来开个会,前两天不是跟你们说过开会么,新年新思路。”
“不是张总,您不是说您今天没时间么。”姜梨只是小组长,上面还有王姐主管,由于最近部门经常开会,王姐今天下午时还问过李总开不开会,她们下班时还问过王姐,确认今天不开。
张总哼了一声,听上去态度不太好。
“张总,我这边已经上车了。”姜梨抱歉得解释。
“什么车啊?”
“就打的车,因为今天比较堵,好不容易才出来,已经开了——”
“昂。”张总态度有些不耐烦,“回来开会。”
“可是现在已经下班半个多小时了……”
她们六点下班,由于迟到十秒钟,姜梨义务加班了半小时,六点半离开的,堵车时间,现在已经七点了。
“行吧,那你别回来了。”张总一顿,随后不屑地干笑两声,将电话挂了。
姜梨坐在车上,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扭头看向车窗外,已经快下高架桥了,出了最堵的那一段路,前面一片通畅,法国梧桐树梢垂在街巷里,再往前走是她的小学和初中,这条路带些市井气息,有熟食店,中药馆,小超市里还有背着书包的中学生身影。
“美女,要掉头吗?”
车内很安静,司机师傅年龄不大,约摸三十上下,问她。
姜梨将头疲惫地靠在车座上,还没想好,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是妈妈的电话。
姜梨低眸看了眼,按掉了。
“算了,还是回去吧。不好意思。”
“没事儿。”师傅很理解地道,“前面路口就调头,很快。”
“谢谢师傅。”
姜梨长叹一口气。
微信上跳出消息,她点开,是母亲的。
「梨梨,什么时候到家啊?饭做好了,等你炒菜呢。」
姜梨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还要加班,忘跟你们说了,你们快吃吧。」
她没有提刚才再有十分钟就到小区了。
「好吧好吧,太晚了打个电话,我们接你。」
姜梨没再回复,又跳到了钉钉页面,她手机一直静音,所以也没提醒。
上面是一连串的消息,先是今天由于迟到加班到快八点的同事发的,「刚才张总过来了,说晚上要开会,让我通知你们回来。」
下面是同事们的各种问号,随后还有其他同事的私信,语音电话,说老板让她回去。
姜梨在群里回了一个「马上到」,将手机丢到一边,躺在座位上,拉了下感觉憋闷的口罩。
师傅看见了她的动作,将两边车窗降下个缝隙。
“都不容易啊。”
回去的路倒是不堵,但也花了二十分钟,姜梨拉开车门,对司机师傅说了声谢,顾不上看昂贵的账单,往公司灯火通明的大楼跑去。
*
“哟,回来了?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封闭的会议室里,张总看见她,脸上扯出一个笑。
戴口罩的缘故,笑容看不清楚,但让人不舒服,像是得意,不屑,以及……嘲讽?
姜梨黑漆漆的眼睛同他对视了两秒,张总将笑收了回去,手插着西装口袋,扭了下下巴,“坐吧。”
姜梨在会议桌前坐下,和斜对面的王姐交换了一个细微的叹息目光,会议开始了。
冗长的一小时后,会议结束。
姜梨将手机收了回去,备忘录里是一片空白。
全程会议都很无趣,没有任何意义,就是工作态度,找的译员水平,他们工作效率等等。还有各种鸡汤,最近所有表现都会和奖金挂钩等。
听见奖金,大家神色都略微一震。这两年公司的年终变成了年后发,他们到现在都没收到去年年终。
“行了,就这样吧,”张总看着大家表情,很满意,“还有三个月后,会调整下部门结构,重新选出最能胜任的主管,组长。”
他视线在姜梨和王姐这边转了一圈,手还闲闲地插在西装裤兜里,“散会。”
从会议室出来,已经八点多了,公司人几乎都走了,只有他们部门上面的灯是亮着的。
大家都没有说话,疲惫地收拾包包,等进入电梯后,所有人才吐了口气。
“奇葩!”
“我跟你们说,七点多,张总突然过来问我你们人去哪了,我说下班了啊,张总就非要让我打电话叫你们一一回来。”今天由于迟到最后走的亮亮道,“我当时都无语了。”
“我都要到家了啊!!!”
“我比你更惨,我已经进家了,外卖都到了,我都开始吃了,只能再吭哧吭哧赶回来。”
“唉,也不知道这年终到底什么时候发……”
姜梨默默地靠墙站着,原本回来时的火气也不想提,听见电梯叮的一声,跟大家一块儿出来。
“没事吧你。”王姐是最后一个,扭头看她,“别多想,最后张总就是随便说说。不过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堵车,”姜梨摇了摇头,看着王姐的表情,“他怎么说我的。”
王姐一顿,安慰笑笑,“没说什么,就是以为你不来了,说你是不是有事儿。那个我先走了啊。”
姜梨点了点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张总肯定是说了什么,不会好听。
不过她也不想再问了。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送她们离开,刚才忙忙活活也忘记叫车了。现在才发现外面竟飘了零星的雨丝。
下午时就有点小雨,但下班那会儿停了,没想到又下起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迟迟没有打开软件,而是站在门口,看着雨。
微信又震了起来,问她怎么还没结束,什么时候到家。
姜梨又站了一会儿,也不想回复,一种从未有过的沮丧和疲惫从头到脚覆盖下来,近乎将她压垮。
她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真的真的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姜梨又在原地站了几秒,忽的拉上大衣帽子,走进了雨里。
天气很冷,冷风像刀子一样。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羽绒服,却感觉不到冷。
她出了园区大门,往前走去,越走越快。
直到她走到路口,看见那家店有灯光,她才像是得到氧气般,上了台阶,推门而入。
*
玻璃大门发出嘎吱一声。
姜梨在玄关抖了抖雨水,还好雨不大,简单收拾整齐。
她知道周敬屿肯定不在,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来这里坐一会儿,喝点酒。
可能是周一缘故,店里无人,姜梨环顾一圈没看到店员,坐在了吧台边。
她将包搁在腿上,掏出手机来给母亲发了条微信,说今天太晚了,不知道工作到什么时候,不用等她了。
她做完这一切,手肘支在吧台边耐心等待。一边又深呼吸,平复刚才的情绪。
果然没多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姜梨以为是店员,扭过身刚要叫珊珊,气音卡在了喉咙眼里。
周敬屿从工作室的方向走了出来,店里有暖气,还开着空调,他穿了件黑色连帽卫衣,露出冷白的脖颈和锁骨。
眉眼凉淡,唇角斜叼着烟,一如既往。
看见她,周敬屿明显扬了下眉,神色里有惊诧。
“你……”
姜梨也愣住了,那种烦闷,焦躁,无望好像霎时都疏淡了些。
“我回来了。”
周敬屿摘下嘴里的烟,走到她身侧,将烟蒂利落地碾熄在吧台上烟灰缸里。然后他偏过头,看向她,眸色有些深,“都说了很快。”
“哦……”
很长一段时间,姜梨都低垂着头,没敢去看他的眼睛。
周敬屿微微俯下身,离她愈发得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