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后,她听见了他低沉微哑的声音,“好。”
“梨梨,我带你去看。”
“我的……家人,还有你想知道的那些事。”
“真的吗?”
姜梨激动地抱紧了他,又怕他改变主意,“那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吧,”
周敬屿略一沉吟,“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你。我正好也该去一趟了。”
“好,一言为定,”
姜梨不知道这个去一趟是什么意思,怕他反悔,抬起他的手拉了拉他的小指勾,紧紧扣在一起,“那明天早上九点我准时下楼等你。”
“周敬屿,我很开心。”
她抬头飞快啄了下他的唇,又怕他说出再考虑的话,松开他的手,准备往楼上走去。
“那我上楼了,明天见!!”
“明天见。”
姜梨顺着楼道方向往里跑去,快跑到拐弯处,才回过头,看向他。
周敬屿还站在树下,姿态懒散,偏过头点了支烟,似乎也在想心事,察觉到她在看自己,他摘下唇边的烟,朝她笑了一下,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回去。
姜梨也朝他招了招手,心情很不错,又有些激动紧张地上楼。
*
那天晚上,姜梨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母亲很幸运,发现得早,也可以早早注意;她的工作步入了正轨,马上开始翻译第一本外文小说;还有周敬屿,也终于经过了家人的同意,订好婚期,而且,他也终于愿意对她敞开一点内心。
姜梨睡得香甜,完全没有预料也想象不到,第二天会是那样的情况。
翌日不到九点,姜梨就提前到了楼下,还特意去便利店给他买来牛奶与三明治。
周敬屿也一如既往来得很早,怕她多等。
姜梨心里甜丝丝的,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随后才发觉车上除去他们外,还有一个人。
薛豪坐在后排,也没想到她真的会来,有些惊讶地同她打了个招呼,又看向周敬屿。
周敬屿神色平淡地轻轻颔首。
姜梨将车门关好,幸好她多买了几盒牛奶,递给薛豪一盒,“你吃早餐了吗。”
“没,我不吃了,怕一会儿吐出来。”薛豪嘿嘿笑道。
姜梨愣了一下,看向周敬屿。
周敬屿单手握着方向盘,不置可否地轻扯了下唇,道:“放着吧,我一会再吃,你吃了么。”
姜梨点了点头,将早餐塞进包里,渐渐预感到什么,一路上都很安静,现在已经过了早上高峰时间段,道路通畅,他们下了弯弯绕绕的立交桥后朝市区外面驶去。
后半程,薛豪许是觉得气氛不太对,主动聊开些轻松话题,他和安悦也确定恋人关系了,顺利的话,大概明年五一订婚。
“这么快?”姜梨亦有些吃惊。
“昂。”薛豪捋了把头发,笑道。
“不过你们两个也算是一见钟情吧,那么投缘,挺好的。”姜梨想到上次两个人一路打打闹闹的样子,真心为他们开心。
“也就那样吧,婚姻嘛,还是要找合适的。”
薛豪哈哈笑道。
但姜梨听了这话皱了下眉,觉得好像薛豪语气里并没有多少喜欢,也可能是不愿承认?
“安悦是个好姑娘,好好待她。”一直开车的周敬屿也沉声道。
“肯定好好待啊,”薛豪大大咧咧地道,“放心放心吧,嫂子,我薛豪很宠媳妇的。”
姜梨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道他这话真真假假,等着想着回头再找安悦自己了解下情况好了。
又是二十多分钟过去,路程有些遥远,就在姜梨忍不住想要问到底去哪里时,周敬屿终于将车子停下。
这一片属于经济新区,但近几年发展极好,房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再加上安静,沿海地段风景不错,开发有高档别墅区。
姜梨跟着看去,一片希腊风的白色独栋别墅,很像是平日城里住惯了的有钱人闲暇时分来这里度假的地方。
姜梨有些困惑地望向周敬屿,一时也不知道他说的家人到底是谁。
他还有其他的外公爷爷吗?
这里又是哪里?
“走吧。”
一楼很空旷,好像有人定期打扫,但可能没人住的原因,了无生气。
空气若有似无得浮动着一丝味道,像是霉味,消毒液味,还有……
姜梨吸了吸鼻子,酒精和血液糅杂在一起的味道。
“这是哪里啊。”
姜梨拉好口罩,试探性问。
“你要是觉得不太舒服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见她有些紧张不适,周敬屿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
“才没有,我不会。”
周敬屿嗯了声,侧身打了个电话,随后朝二楼方向走去。
姜梨隐隐能感觉到空气里的不安,但强烈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所有的恐惧。
这栋别墅属于采光极好的,半边玻璃还能看见楼下的海,但随之走上二楼,视线变得极压抑,所有的窗帘,百叶窗都关上了。
薛豪应该是早就来过,看上去很平静,但和周敬屿还是下意识分别走在姜梨的前面与后面。
空气中那股让人不安的味道更强烈的,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烂/肉一样的味道。
姜梨不由屏住了呼吸。
那一瞬间,周敬屿和薛豪交换了一个视线,竟有些后悔了。
他真不应该一时情动,想要带她过来。
“卧槽,不会是出来了吧。”
渐渐打开楼梯间的门,往客厅方向走去,那股味道更加难闻了,薛豪话音未落,姜梨余光瞥到什么,忽然惊叫了一声,周敬屿下意识按住了她的唇,往怀里搂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窗帘旁边的灯架后一直站着个黑影,可能太瘦太单薄,也可能灯光太暗,姜梨他们谁都没有注意。
然而还不等姜梨做出其他反应,对方——那道细细瘦瘦的身影,看上去比姜梨还要恐惧万倍,在听见尖叫后,紧跟着也开始尖叫起来。
声音凄厉恐惧。
他跪坐在地上,缩成了很小的一团。
场面有些惊惧又有些诡异。
然而空气里那股味道,更浓郁了。
姜梨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被吓得说不出话,心脏紧缩,只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一些,但还是又惊又惧,紧紧贴在周敬屿身上。
与此同时,她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搂紧了,手臂上精实的肌肉紧紧绷住。
几秒后,周敬屿护着姜梨不方便,只能薛豪捂着鼻子上前去拦,将人拖了起来。
“我说你真他妈应该送医院去。”
那股味道更浓了,姜梨不敢看,将脸侧了过去,但又想看。
她只看见一截很瘦很瘦的腿骨,上面好像都是伤,缠绕着白色绷带,还有血迹渗出。
“我前脚送,后脚就是记者,你觉得周浅山会怎么样。”
周敬屿见她冷静一些,松开手,揉了揉腕骨。
薛豪将人拖进房间,没多久,和周敬屿刚才通过话的私人医生也赶来,他们走进房间,还能隐隐听见令人抓狂的尖叫声。
更显得客厅这边寂静,死寂一般。
那股味道太难闻了,姜梨冲下楼,走进一楼的卫生间,用冷水仔细洗了几遍脸,打开窗户,吹了许久的海风,才算好过一些。
“他……他是谁啊。”
姜梨从包里抽出纸巾擦了擦脸颊,双臂撑在洗手台边,从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向周敬屿,深吸了一口气,问。
“猜不出来么。”
周敬屿斜靠在门上,轻揉了揉腕骨,道。
姜梨默了几秒。
其实她从看见那道影子时就有点猜出来了,可能就是周家人眉眼间特有的俊美……哪怕变成了这幅样子。
第一眼瞬间的感觉,不会变。
可姜梨咬了下唇,不敢说,而且好像渐渐也能够明白周敬屿偶尔的阴郁,不可触碰的黑洞,对她总是有所保留的原因。
姜梨摇了摇头,不敢往下深想下去。
那天老房子里,他的继母做了那样子的事情。
而他的其他家人,也变得……
姜梨皱起眉,心里一股寒意涌上,用力地抱紧了手臂。
第67章
她抱得很紧很紧,摩挲着自己胳膊,还能感觉到上面竖起来的细小汗毛。
明明是盛夏,外面还能看见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海面,暖洋洋的。
然而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空气里都涌动着凉意。
“为什么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梨抬起头问,声音里藏不住的惊惧。
周敬屿斜靠在墙上,手还是懒懒环着胸,不说话。
他黑发长长了些,几缕漆黑发梢遮住眉眼,看不见表情。
姜梨盯着他,忽然一种莫大的恐惧拽着他往下沉,她上前,抱紧了他,“周敬屿你会不会……”
她很怕。
周家人……怎么会。
“不会。”
周敬屿眉梢微扬,看向她,嗓音有些冷冽,像含了冰。
他侧了侧身,楼上的响动好像告了一段落,恢复了冷静。
周敬屿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拉着她走到了一楼的露台。
阳光暖暖融融的,房子是建在山腰上,这里能看见下面一整片海面,浪花拍打着礁石,仿佛度假胜地。
姜梨晒了片刻太阳,情绪略微冷静了一些。
“那是……”
她声音里都不像是自己的,握紧了手里的玻璃杯,还是问出了口,“你的弟弟吗?”
“嗯。”
周敬屿并不意外她已经猜到了。
他脸上也是刚才的表情,但也没有多难受,就好像已经习惯了,麻木过后的冰冷平静。
“可是……不是双胞胎吗。”姜梨犹豫了一下,道。
周敬屿说到这里,麻木的面颊还是有一丝破裂,声音沉得让人觉得压抑,“去世了。”
“怎么会,为什么——”
姜梨手指抓紧了栏杆,想问,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哪里去问,怎么问。
“他们变成这样,是和你父亲有什么——”
姜梨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周敬屿气息更冷了。
“对不起。”
她只是有种浓浓的不安还有恐惧。
她仅仅见过周浅山两次,哪怕对方态度还挺和蔼,她就是有些怕。
此外,更重要的是,周浅山还来自己家拜访过,姜八一还和他交换了微信,姜八一后续还觉得他人不错。
姜梨退了一步,胡思乱想,又替自己父母担心。
“你放心,不会的。”
周敬屿看着她退的那一步,眼角微动,道,“梨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又从哪里开始说。”
“他们变成这样,我只能说和周浅山有关,但也不是你想得那种关系。”
他舔了下唇,道。
姜梨嗯了一声,看一眼楼上,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上次和你说过,我父亲是一个非常迷信的人,他也是一个绝对的金钱主义者。”
周敬屿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带她来看,便已经决定将这些事情都和盘托出,虽然他承认,此时此刻,他真的有点后悔。
但,他看着姜梨微微苍白又坚决的脸色,又有一种释怀的感觉。
他太累了。
薛豪是兄弟,可以帮他分担,但精神上,他也想要她,想要让恋人和他走在一起。
在知道他身边的复杂不堪后,还能接纳他。
而且,他也不想看见她一次次失望,委屈。
“嗯。”
姜梨轻轻点了点头。
周敬屿从栏杆离开,坐在了旁边遮阳伞下的木质椅子上。
“梨梨,那天老房子出事以后,因为没有伤亡,再加上宋蘩丽——就是我继母精神也有问题,很快就结案了。”
周敬屿按了按太阳穴,手肘搭在桌沿,决定重新说起。
“但是我一直想和宋蘩丽谈一次,到底是因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下手。我原以为很快会见到,却没想到这事情比我想象中复杂。我找遍了医院、精神病院甚至心理诊所,都没有找到她。”
“也是那段日子我太忙碌,冷落了你。但我当时也是真的很不放心,我怕没有弄清楚的话,会再有类似的事,让你受伤。”
姜梨也想到了那段日子,她还以为他们是在冷战呢,原来竟是如此。
“那后来呢?”
姜梨也坐了下来,拉过他冰凉修长的大手,握在掌心,紧贴着。
“后来我发现她是被我父亲关起来了,原因可能不只是怕她会跑出来,她精神正常时和普通人无异的,还有一层……很可能他并不想让我见她。”
“可是为什么。”姜梨不解。
周敬屿摇了摇头,“你听我继续说。”
“我找到她后她状态非常之差,醒来……咳,总之就是给了我一个地址,不是这里,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
周敬屿回想到那一天,脸上露出了一种极复杂的神情,像是怜悯、同情、作呕、怨恨,还有类似懊悔的表情。
“你想象不到的地方,我到的时候,那里只剩下了敬岭。”
“我打听了,就在老房子出事的前几日,敬嶂——也就是我最小的弟弟,因为无法忍受而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