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烧了。”
“啊?”
林意七自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度还行,也没有很烫手啊。
“这也没有多烫呀,是不是你测错了?”
测温棒又在她额前“滴”了一声。
“没有测错。”他说。
林意七又摸摸额头,认真道,“那不可能呀,我怎么会发烧呢?真没有测错吗?会不会是它坏了?”
“………”
扶槐抵了抵牙尖,“抬手。”
测温枪先在他自己的手腕上测了一下,正常温度,再测她的手腕,37.9°。
对照实验下,林意七终于接受了自己发烧了这一事实。
纵使脑袋有些迟钝,她还是马上回想起了昨天晚上在书房窗边发的长达十五分钟的呆,凉彻的夜风裹挟着湖面的水气和雨点,毫不费力地打向窗口的人形靶面。
吹了那么久的风,哎,难怪会发烧。
林意七低着脑袋暗自懊恼,余光中,面前的那双灰色拖鞋动了动,就要转身回房。
电光火石间,林意七意识到,她一个人待在槐南,又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以说,他是目前离自己最近、并且最有可能在她猝死前捞她去抢救一把的人了。
“那个!”她叫住扶槐。
男人停下回头看她,“怎么了?”
林意七大脑飞速运转,发红的唇抿了再抿,终于想到怎么说。
就见她“哎”的一声忽然叹气,别具意味地嗫嚅了声:“昨晚我就说不想聊嘛……这下好了!聊出病来了……”
“………”
扶槐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是我昨晚找你导致你发烧了?”
“我可没这么说……”
林意七偏了偏脑袋,视线悄无声息地偏移开来,然后小声嘀咕,“你只是拉着我吹了一宿的冷风而已……”
锅都在他脑袋上扣严实了,他这不能不管她了吧?林意七暗想。
“一宿?”
扶槐本就没打算丢下这么个发烧的小孩不管,但听她这么乱扣黑锅,还是觉得有点荒唐。
视线微垂,对上那双乌溜溜的、藏不住心事的眼睛。她有些紧张地盯着扶槐,贝齿微微咬着下唇,身体有点紧绷,好像生怕他说出拒绝的话来。
意图昭然若揭。
扶槐顿时心下一片了然,觉得有点好笑,但想想她一个小女孩孤零零待在异乡,生病时害怕落单也挺正常。
于是他就顺着她的意往下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对你的发烧负责吗?”
终于听懂了她的意思!
林意七小小松了一口气,嘴角难掩地悄悄翘起来,还故意推脱一样说,“哎,倒也没有这个意思啦………就是多多少少,可能有点关系嘛。”
扶槐敛眉看她悄悄变化的小表情,没有揭穿她的心事,只扬了扬下巴,“行了,回去换衣服。”
“………”
“啊?”
林意七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去哪里?”
“去医院。”
“去医院干嘛?”
扶槐舌尖顶着上颚,好歹见她是病号,耐着脾气回答她,“去看病。”
“………”林意七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视线有些躲闪,“医院就不用了吧,我吃点消炎药就好了。”
“不看医生怎么开药?”
林意七的气焰蔫了下来,“就是…去药店和人家说,然后拿点退烧药就可以了嘛……”
扶槐略带考究的视线从她躲闪的瞳孔上掠过,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勾着嘴角嗤道,“你几岁了?”
“啊?我二十二……”
“我五岁的侄子都敢去医院,你不敢?”
“………”
跟她爸说的话一模一样。
那她又不是别人家的小孩,有什么可比性嘛。
她还说她三岁就敢徒手抓老鼠呢!
林意七撇撇嘴,盯着空气发了会呆,然后低下头退了一步,扭头就勾着拖鞋要走回房间。
声音细若蚊鸣。
“不用了。”
“我不能去医院来着……”
“我对医院过敏。”
“哎哎——”
后领口冷不丁被人一拎,林意七一个踉跄,脚尖打了个转儿,人晃晃悠悠地往一旁栽,然后手臂上传来一股大力,又把她整个正了回去。
她穿睡衣,衣袖冷不丁被一扯,领口有些歪扭。
扶槐抽回手退开一步,身子半倚在沙发背上,抱着双臂,虚眸落在林意七脸上,嘴角微挑,“很巧,我侄子以前也对医院过敏。”
“诶?”
“后来吃了点对症的东西就治好了。”
林意七惊奇,“什么东西?这么神?”
扶槐虚倚在沙发边,抬起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讳莫如深地勾了勾,示意她凑近点。
林意七不疑有他,往他方向挪了一脚,凑近去听。
然后听到含着凉意的声音落在耳边:“吃拳头。”
“吃………”
林意七很快就反应过来,随即吃惊地捂住嘴,一双发红的眼睛睁圆,瞳孔地震。
她惊恐地看向他的脸,视线再一寸一寸下移,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骨节很大,皮肤冷白,手背有不少血管浮在表面,一整个看起来就是打人很痛的样子。
救……
她这时意识到五分钟前做出的甩锅行为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但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咽。
半天,干巴巴开口,
“我、我去……换衣服一下。”
林意七逃似的溜回房间。
纵使是烧得有点晕乎,还是挑了一件图案好看的灰色卫衣换上。
路过镜子,看自己的面色有点难看,她下意识地想拿支口红补补气色,但很快意识到现在是去见医生,她涂得气色红润让医生看什么……
磨磨蹭蹭地找了一条和灰色比较搭的浅色牛仔裤,又翻翻柜子,找了双比较和眼缘的袜子,换好全身的衣服袜子,她又慢腾腾地站在床边思索要不要背个小挎包。
直到传来不耐烦的敲门声。
“好了没?晕倒了?”
还能装晕?
林意七真的有在思考晕倒的可行性有多大。
然后听到门口人闲散嗤了一下,幽幽地说:“晕倒了那得多扎几针。”
“………”
有那么一瞬间,林意七呼吸停滞。
差点晕过去。
第23章 🔒失眠
林意七害怕去医院, 最主要是怕打针,可能和小时候血管细,护士找不到血管就在两只手上来回扎了十多针的童年经历有关。
林意七是家里这一辈唯一的女孩, 爷爷奶奶都宠她, 小时候舍不得让她哭,打疫苗针都是哄着她骗着她打, 每次打针之前都要温声柔气地做好久思想工作。以至于她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跑去医院的勇气。
汽车驶出地下停车场,明朗又冷冽的日光照射进车厢,暗暗忐忑的心情无处遁形, 一览无遗地暴露在空气中。
车里安静得不像话。
这种气氛让林意七有些紧张,她抿了抿嘴角,感受着胸腔中不断加快的心跳,将有些冰凉的手指都缩进了袖子里。
汽车在红绿灯前停下时, 驾驶座上, 男人倏然开口。
有些突兀地冒出一句:“《勇者》的结局,有点看不懂。”
林意七愣了下, 他还看过她画的漫画啊?
她回头看他。太阳落在车窗上,反射进来一束蓝色的光影, 落在他额前垂散的碎发上。他微微仰着下颚, 眼睫低敛, 像个陌生疏离的外世人,漫不经心地注视着道路上的车流。
却是在对她说话。
他问,“任疯为什么献祭了自己, 不是还有别的方法救小女孩吗?”
哎,他一说这个林意七可就不困了。
那结局可是她打磨了一个多月想出来的, 绝对是百分百无懈可击。
“因为任疯有心理疾病呀, 你忘了前面他在云之谷勾起童年回忆了吗?”林意七侧了侧身子, 认真地跟他解释了起来。
“他小时候经历过族人背叛和同伴的欺凌,所以他并不相信别人的帮助,他是有些孤僻的性格,这就注定他不会选择和其他人合作啊。”
绿灯,汽车徐徐开动。
林意七满脑子都是如何解答这个疑问的各种论据,全然忘了自己现在是要去医院。
“而且他也知道,就算他和其他人合作,要打败大boss救出小女孩的可能性其实也不大,一旦搏斗失败,小女孩就会死掉,这个代价太大了,他不敢冒险的——”
说着说着,她自己激动了起来,整个人都转向了驾驶座方向,神色出奇的认真。
“还有就是,在凤凰篇里面,他为了救下同伴和巨石恶龙搏斗,但是搏斗过程让他回忆起很多童年过往。”
“因为他就是驯龙族出身的嘛,小时候他的同伴欺负他,就经常把他关进龙谷,让他被龙欺负,这就是童年阴影呀!”
林意七说到这里时,汽车缓缓停下。扶槐停得很缓,她甚至没有察觉,仍然在滔滔不绝地陈述自己充分的论据。
扶槐一只手搭在车窗上,手指轻抵太阳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没有打断她。
“………所以他在和恶龙搏斗的时候,就难免会因为童年阴影发怵,最后就失败了,他唯一的亲人也被恶龙掳走了,这个样子他的阴影就更加深了呀。”
“所以最后要救小女孩的时候,他也没有勇气去和大boss搏斗,因为如果他输了,小女孩就会死,他就觉得还不如献祭了自己,换小女孩活下来呀。”
林意七说得口水都干了,刚才还惨白的唇现在变得嫣红,说得太急,胸口还在起伏。
扶槐扫她一眼,轻描淡写道,“说完了?”
林意七思索了一下,一本正经地点头,“嗯…… 差不多,暂时是这些。”
扶槐慢悠悠放下手臂。
“说完下车,到医院了。”
“………”
林意七后知后觉:“你诈我!!”
她就说《勇者》的结局她画得那么清楚怎么可能有人看不懂啊!!
林意七迟缓地反应过来,望向窗外,硕大的“门诊部”三个字触目惊心,刚才还冷静坦然的情绪顿时又焦灼了起来,胸腔中的心跳剧烈加速,带动着耳膜也跟着共振。
她的呼吸有点急促,冰凉的指尖磨磨蹭蹭地解安全带,又龟速整了整衣摆,抚平了又捏皱、捏皱了再抚平……直到副驾驶的车门被人拉开。
阴影高大地笼罩下来。
扶槐一只手把着车门,一只小臂撑在车顶,欠下身子,深不可测的黑眸轻飘飘落在她的脸上,沉静得看不出情绪。
他慢腾腾扯了下嘴角。
“你知道,我怎么骗我小侄子去医院吗?”
林意七还没应声,他自己接上了话。
“路上,先问他一个神奇宝贝的问题,让他分心。”
“等到了医院,如果他耍赖不肯下车………”
扶槐压下了音调,视线轻淡扫过副驾上面色惨白的小脸,嘴角挑起几分玩味,凉飕飕说,“我会揍他。”
“………”
林意七马不停蹄跳下车,“来了!”
林意七把身份证和医保卡拿给扶槐,他去了前台挂号,没一会就拿了张单子回来,并且领了她上门诊室。
医生是个五十上下的阿姨,看着面色十分慈祥温柔,说话时嘴角带着微笑,缓解了她不少的焦虑。
她发烧温度不高,医生给了她两个选择。
挂瓶,好得快;
回去吃药,疗程久一些。
林意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医生才说了句“好”,她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诊室,好像再待一秒就要顶不住了。
医生平时也没少见害怕打针的患者,当下也只是浅浅一笑,然后把磁机上的医保卡和病历单递给了站在一旁的男人。
扶槐接过单子向医生道谢,正要离开,听医生叫住他。
“对了,你是病人亲属吧?”
扶槐顿住脚步,回答她,“是朋友。”
“哦,那记得叮嘱她吃轻淡一点,别吃油腻的啊。”
“我知道了,谢谢。”
扶槐拎着药走出医院时,就见医院大门口人来人往,那一小个灰色身影就抱着胳膊定定地站在门口大柱子旁,出神地看着西侧方向,也不知在看什么,神色很认真。
视线随她望去,是医院大门口,除了一座保安亭,就没什么别的了。
扶槐抬手扯扯她卫衣后的帽子,“跑这么快,里头有鬼?”
林意七猛地回过身来,一改方才进医院前的痛苦表情,整个人生龙活虎的,看见扶槐,她的嘴角笑吟吟弯了起来,“没有没有……走吧,请你吃饭。”
她指了指医院对面,一排看过去,有不少饭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