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笑道:“是嘛?”
第32章
我并不太在意她信不信,虽然我觉得她很有趣,但毕竟只能算陌生人。
唐雪拉开了门,朝我努了努嘴:“我要进去了,庄小姐要一起进来坐坐吗?”
她邀请地并不算诚心,但我最近着实有些无趣,难得地不知趣了一次,坦然答应:“好啊。”
她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走了进去。
我走进屋子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屋子实在太黑了。
这会儿外面的天还没有彻底暗下来,即便是暗下来,也该有月光路灯或者隔壁的灯光。但这个房间黑到仿佛连墙壁都是黑色,让我这种不怕黑的人一进去,都陡然有种压抑的窒息感。
唐雪进来顺手就带上了门,她似乎太熟悉这里的构造了,往前走了两步,意识到我没有跟上来,然后喃喃自语了一句“哦,忘了”,然后走到了右侧,摁下了一个开关。
随着清脆的开关声,屋子里亮起微弱的光来。
这光虽然聊胜于无,但是确实对屋子的照明帮助不大,唐雪的身影在我的前方影影绰绰,看不清人,倒多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诶不好意思,我来他这都不太喜欢开灯,有点找不到开关了。”唐雪用唇叼着烟随意摸索了几下,嘴里虽然说着道歉的话,但更像是敷衍了一下我。
大概十几秒后,唐雪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开关,“啪”的一声,屋子里亮起强光,刺激地让我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
唐雪嫌弃道:“啧,怎么这么亮。”
我这才看清房间的全貌。
和普通的房子没什么区别,就是床帘又厚又黑,看起来沉甸甸的。
唐雪拉开床帘,微弱的光透了进来,她大咧咧坐到了沙发上,拍了拍旁边:“坐着休息会儿吧。”
这沙发上布满了各种陈旧的刮痕和烟头烫过的痕迹。我虽然没有洁癖,但和洁癖严重的江铖生活多年,对这样的地方还是下意识有些抗拒。
“我站会儿吧。”这种地方我没打算为难自己,但还是找了个理由:“刚刚开车在车里坐了两个多小时,站一会儿舒服点。”
唐雪也不是个多好客的,见我不坐也就没说什么了。屋子里有些闷,她起了一下身,把身上的薄风衣外套脱下来随意扔在地上,顺便对我道:“我脱个衣服,你别介意。”
虽然裹着外套,但毕竟还是热,所以她薄风衣外套里,只穿了一个白色的小吊带。
她身体比例非常不错,细腰长腿xiong部饱满,但——
瘦得有些过,太过了,一眼望过去,宛如白嫩的干尸。
难怪她总穿着外套。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勾起唇角笑:“被吓到了?”
我摇头:“没有。你的身体很漂亮,这样看起来,有别样的美。”
“庄小姐真会说话。”唐雪娇声笑了起来,倒比之前清冷的样子更动人:“如果你是男人,我这会儿怕是要心动了。”
说完这句话她歪了歪头:“只是可惜,男人夸女人有好处,女人夸女人却得不到什么。”
我又摇头:“不。就是女人才要夸女人。因为没有目的,所以纯粹。”
我是真心夸她,所以目光坦荡而诚挚,唐雪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笑了。
只是这次笑得没那么自得,反而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寂寥:“你不问我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问。”
“你不问我,怎么会知道我不说?”
她这个问题倒是问到我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又听见她道:“还是你觉得一看我瘦成这样,就觉得我肯定特别惨,所以出于怜悯的心态不想探究我为什么过得这么惨?”
她还挺会说的。
而且有趣的是,她这话明明听起来在怼我,我反倒被她说得轻松了起来:“那你希望我怎么看你?”
她笑道:“你还是怜悯我吧。你们有钱人随便怜悯一下我们,指缝里漏出来点东西,就够我们衣食无忧一辈子的了。”
我直白地问道:“你想要钱?”
她却没有直白回答,只是道:“谁不想要呢?”
“你是心理方面的问题吧……”我说出了我的猜测:“和侯子超有关?他伤害你感情,还破坏了你的事业?”
她眯了眯眼睛:“你们这些上流人士,连我们这种小人物的消息都知道得这么灵通啊。”
我实话实说:“不是。我那次聚会遇到你妹妹唐冰,听她说侯子超是渣男,所以随便猜猜。”
“随便猜猜就猜中了,果然是干大事的人。”
她这等同于承认我猜对了。
“我当年长得漂亮,身材也好,自以为靠着长相就能在娱乐圈闯出一番天地来。”大概是太无聊,又或者觉得说了也无妨,又或者……她在通过说故事,试图变相吸引我注意。
我没想过深地猜测原因,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大学就学的表演,演技不错长得也好看,大家都吹捧我说我前途无量,追求者也络绎不绝。本来志得意满,结果和我妹前后脚进了娱乐圈后才发现,我这样的在里面,就像沙子……都不是石头,就是一粒沙子丢到大海里,不仅无声无息激不起波浪,甚至连做个稍微露点脸的龙套都很难。说起来可笑,有时候因为我长得好看,演龙套反而更难,因为演员会担心你抢戏。”
“我的追求者里倒是有些富二代有点钱,说要捧我,但要求当然是和他在一起。我不同意,他们就反过头打压我,所以在圈子里混得格外艰难。”
“后来我实在太惨,受不了了,我妹一个月也赚不了几千,还要养我们两个人,而这个时候我们听说谭少爷和林少爷几个人开聚会时会顺便相一些新剧角色,有幸去露个脸被谭少爷和他们那些朋友选上,就等同于拿了重要角色的直通票,我和我妹就去了。”
说到这里,她咧嘴笑了一下,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嘲讽:“后来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长得好看‘运气’很好,去的第一天就被侯子超看上了。
“他和别的富二代不一样,他追人的时候各种花言巧语,我误以为他真是个值得交往的好人。所以我们在一起了。”
我不怎么看电视,所以不太确定:“既然已经恋爱了,那他给你角色了吗?”
“怎么坑你……”她冷笑一声:“和他恋爱后,我发现我的路更难走了,最后甚至直接被雪藏。我那时候还以为是我自己的问题,全身心依赖侯子超,什么都和他说,以为他忙完就会救我。结果才知道……一切都是他做的。”
唐雪望了望天花板,道:“他不想让我脱离他的掌控,希望我越惨越好。”
“后来呢?”
“没什么后来,总之就是他腻了,然后甩了我,我事业爱情都受到了打击,就患上了厌食症。”唐雪摸了摸自己左手手腕上的伤疤:“然后死了,他怕影响他,就给了我一笔钱。”
说起钱她似乎开心点了:“侯子超给钱还是大方的,我现在每天随便跑跑混混日子,拿他给我的钱买买低风险的基金,勉勉强强养活自己没问题。”
“既然没有金钱上的困扰,为什么不换条路走,一定要吊死在这里。还是说,你还是不甘心,还是想继续走这条路?”
唐雪嗤笑道:“继续把之前走过一遭的事重走一遍去遭罪?有这点闲工夫,还不如多买几包烟抽抽。”
她说得轻松,但有些刻在骨子里的悲伤,不是假装轻松的语气就可以掩盖掉的。
她演技再好也不行。
更何况对于唐雪这种性格的女生来说,比起未来的前途,这些钱算个P。那些盘旋在她心上久久无法愈合的疤,早烂在她的灵魂里了。
如果我是她妹妹唐冰,我恐怕也会对侯子超恨之入骨,说出“谁稀得要侯子超的喜欢啊。”
我和唐雪都觉得自己身上有一些特质和对方很像,却又说不出来。不知道唐冰那天见我一个人穿着职业装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之所以突然上前故意装作讨厌我一般让我远离侯子超,是不是也是因为某一瞬间,透过我看到了当年那个一无所知的唐雪。
也许唐冰深夜梦里辗转反侧,都想救下她姐姐。
可她又没有办法拜托娱乐圈这恶心的规则与循环,还在那个院子里守着,等另一个也许会好一点的金/主将她带走。
我并不可怜她们,她们既然决定在这个本就规则严苛肮脏的圈子里过下去,那便是她们自己的选择。
有空可怜她们,还不如可怜当年的我自己。我虽然是这场社会规则里的胜利者,但当年走过来的路但凡错一步,我只会比她们更惨。
我只觉得悲哀,为这个想好好活着有时候却连方向都找不到的艰难世界。
唐雪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出来,摁了一下打火机,在火还没点燃烟的时候松了手,抬眼问我:“介意吗?”
我摇头:“你抽吧。”
唐雪点燃了烟,吸了一口,然后半眯起眼突出烟圈。
烟雾缭绕中,她原本就冷艳的脸更显距离感。
“庄小姐。”她问我:“会抽烟吗?”
“不会。”
“想不想学。”唐雪笑道:“抽烟的时候,会让人发空自己。”
我拒绝了:“我不喜欢麻醉自己。”
我曾经用过剂量最大最持久的麻醉剂,叫对江铖的爱。
我太清楚这种感觉,所以也明白,这对我毫无益处。
人有时候,越是麻醉自己,只会把一切变得越糟糕。
“也是,庄小姐看起来就很理性。”唐雪大概坐着有些累了,往后半躺着,窝在了沙发里。
她的烟就这么继续在她唇边衔着,也不拿下来,烟灰落在了衣服上她也浑不在意。
聊到这儿了,她不想说话,但我也不想走,所以换了个话题:“董岩说他有一个合租室友,就是你吗?”
但这个话题找得似乎不太好,她先是愣了一下,连原本在唇边一抖一抖的烟都顿住了。
而后唐雪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他和你说我是他合租室友?”
“不是,我看他房子里从没出入过其他人,猜的。”
她哈哈笑了起来:“当然不是,是另一个男生,他大学同学。不过他基本都不在。”
她笑了一会儿,想了想道:“我嘛……我是他……女朋友吧。”
“似乎听起来不是普通的恋爱关系。”
唐雪弹了弹烟灰:“你觉得我这样的,还能有正常恋爱关系吗?”
我不置可否。
她自顾自道:“董岩追的我,挺诚心的,我要他走他死皮赖脸不听,所以我就答应了。”
她语气依旧浑不在意,看不出她对董岩到底有没有感情:“小男孩嘛,做事一惊一乍的,新鲜感很快就会过去的。不然……”
她戏谑一笑:“董岩怎么会和您打招呼?我知道,他就喜欢姐姐型的。”
“因人而异吧。”
唐雪把烧完的烟头随手扔在了地上,抬头问我:“庄小姐,你怎么看待两性的情感关系?”
“什么意思?”
她道:“你觉得,女人天生……就该依附男人吗?”
两性的情感关系,一直是一个糟糕的,却很难不去想、不去提的话题。
有些男人觉得自己天生就是掌控者,他们有能力的就去掌控钱,掌控权,掌控下属。没有能力的,就会试图去……掌控女人和孩子。
这在过去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大多数女人靠男人存活,她们没得选,她们在整个压迫的环境下被迫被男人掌控。
但知识赋予了女性觉醒的力量。
而女性的崛起,也让一部分男人知道,他们不用总是那么累,去被迫追逐社会所要求的那样掌控一切的感觉。
只是太少了、太少了。
我回望她,她眸子里待着戏谑与……认真。
我在想,我终于理解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和唐雪是同类了。
我接触的男人很多,但除了少部分如洪正信之类的朋友,或是胡昊这样的商业性质的合作者,其他人于我来说,都不过是匆匆过客。
与我唯一一个有太多牵连的,也是将我在泥泞里踩成灰浆的,是江铖。
我为他放弃生死良知,不过求一点垂怜。
可现在我所见的一切告诉我,也许一切的本质,和我想的并不相同。
我问过我自己很多次,我为什么会爱江铖?
这个问题问了这么年都没有答案,如今唐雪一个如此普通的问题,却似乎让我抓住了一点这个问题答案的碎片:
也许那些我以为的江铖带给我的“安全感”,就来源于我的潜意识,认为我自己可以掌控他。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男人,像江铖这样,被我看着长大,了解他一切喜好,清楚他一切行为,甚至一个眼神,我就能解读出他的全部意思。
——他全身心地依附着我。
而我心甘情愿付出的同时,也在享受这种掌控带来的满足感。
甚至于“江铖不爱我”这件事,可能都满足了我支配他一切的掌控欲。
我很难形容我当下的感觉。
又或者本身就没什么好形容的,我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卑微得很,但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阖眸,又睁开。
我没有再想答案。
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了,我没什么心思非要去探究一切的原因。
人类的心理和宇宙一样复杂,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浩如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