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刀豆
时间:2022-06-18 07:31:10

  “我不怕。”
  周莺说:“凛凛都六岁了,明年就上小学。小凯三岁,平常我不在家,就让邻居帮忙看着,他姐姐也能照顾他。再过两年都上了学,我就轻松了。你都不知道我前几年有多累,那会大的那个三岁,小的还没断奶。家里又没钱,我又得去挣钱,只能把两个孩子锁在家,一回家,那孩子屎尿弄的满床都是,不是这磕着了就是那碰着了。白天上班,半夜就收拾屋子,给孩子洗澡,洗尿片。有时候半夜十二点才吃上晚饭。那才叫过得煎熬。”
  许振声说:“你可真是够遭罪的。她爸没了,她爷爷奶奶总还在吧?丢给她爷爷奶奶照顾去。”
  “谁也靠不住。”
  周莺说:“人家就是不管,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丢大街上。再说,孩子要吃奶,我不带谁带。老人家也没奶喂他。”
  “你就是太老实了。”
  许振声说:“你就直接丢他门口,随他怎么办。我就不信他能把自己孙子孙女扔垃圾堆去。”
  周莺心有戚戚道:“我哪忍心。”
  周莺忽转了话题,噗嗤一笑。
  “都赖你。”
  她看着镜子里的男人:“烦的很,我头还痛着呢。你要是不来,我就躺床上睡一天,打发孩子去邻居家吃饭。你来了,我还得起床伺候你,给你做饭。”
  许振声歪头瞅着她:“你也可以不做,反正我又不是来吃饭的。”
  周莺说:“那不行。总不能让你饿肚子。”
  周莺拿了个抓夹,将头发挽起来,一夹,就是个随意的家庭妇女样子。她穿着一件白色宽松的罩衫,颜色发旧的拖鞋。
  雪白的脚,脚指甲却染成红色。
  许振声取笑她:“妆都不化了,还记着染脚指甲。”
  周莺笑说:“你管我呢,我就喜欢。”
  许振声评价说:“你这个脚像莲藕做的,看着让人想咬一口。”
  “色胚。”
  周莺嗤之以鼻:“脑子里净想些歪门邪道的。”
  许振声笑着,往她屁股上摸了一把。
  “这儿才叫歪门邪道。”
  他开玩笑,手指戳了戳她屁股洞。周莺回头蹬他一眼:“瞧你这德行,臭流氓似的。滚一边儿去。”
  “家里没菜了。”周莺往墙角堆放蔬菜的地方翻了翻,只有几个土豆,几头大蒜。
  许振声弯着腰,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要不要我去菜市场帮你买点?”
  “算了。”
  周莺说:“你又不知道菜市场在哪。我叫凛凛去。”
  周莺出了门,趴在外面的阳台上。
  这是普通的一天。
  天气晴朗,艳阳高照,因为许振声的到来,一切变得不普通。
  小姑娘正在楼下,跟几个小孩一起玩。
  “凛凛。”周莺叫了一声。
  “妈妈给你钱,你去菜市场帮妈妈去菜市场买条鱼,买两根葱。再买一斤莴笋。”
  “好。”这小姑娘乖巧地仰头回答妈妈。
  周莺回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钱来。许振声看她,将那张纸币在手里折了两下,很快折成一张纸飞机,朝楼下飞去。
  小姑娘快乐地跑去捡纸飞机。
  许振声笑了。
  “她会买吗?”
  “她会买。”
  周莺骄傲地笑:“每样东西多少钱,花多少找多少,她都知道。”
  周莺去厨房煮饭,许振声便在屋里,逗小姑娘玩。
  许振声注视着这天使一样漂亮的面孔,真是爱不释手。她的眼睛就像幽深的银河。花瓣一样的面容,美丽之外,更带有一种令人寻味的姿态神情。
  “你手里拿的这个是什么?”
  “这是吹泡泡的。”
  凛凛将泡泡瓶扭开,拿出沾着泡泡水的小棍子,撅着嘴轻轻一吹,吹出来一串彩色的小泡泡。
  许振声笑说:“能不能给叔叔玩一下?”
  凛凛大方地将泡泡瓶递给他:“喏。”
  许振声吹了个大泡泡,特别巨大,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
  “哇!”
  凛凛高兴地大叫:“叔叔你好棒!”
  这小姑娘真黏人。
  许振声只逗她玩了一会,她就像个小猴子,热情地跳上了他的膝盖。她很聪明,能识别出许振声是个非同一般的客人。
  “叔叔。”
  她坐在他膝盖上:“你是不是姓许?”
  许振声笑伸出手指,刮她的鼻子:“真聪明,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姑娘咯咯地笑了。
  许振声笑问:“谁告诉你的?你妈妈告诉你的?”
  小姑娘得意地说:“我就是知道。”
  许振声说:“嗯,瞧把你给机灵的。”
  小姑娘飞快地跑开,从桌柜间翻出一本画册,是地球动物的图谱。她高兴地将画册放到许振声手上:“叔叔,这个是你给我买的。我妈妈说是你买的。”
  许振声摸摸她的头:“喜欢吗?”
  “喜欢。”
  小姑娘缠着许振声,给她讲书上的动物。
  “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鲨鱼。鲨鱼生活在海里,是海洋的霸主。”
  “这个,这个呢?”
  “这个是鲸。”
  “叔叔,是鲨鱼厉害,还是鲸鱼厉害?鲸鱼会不会要吃鲨鱼?”
  许振声极有耐心地给她讲着鲨鱼和鲸鱼的故事。这小姑娘听的全神贯注,舍不得离开。到了吃饭的时候,还不肯放许振声走。直到妈妈训斥她。
  小姑娘恋恋不舍,拉着许振声的手:“叔叔,你下午要走吗?”
  许振声笑说:“你要是乖乖听话,叔叔下午就陪你玩。”
  “好噢!”
 
 
第3章 童年
  一点点不值钱的善意,会在一个孤单、家庭残缺的小姑娘心里,种下爱的种子。许振声大概从未料到。
  周凛凛的生活,从这一天开始了。
  从许振声出现这天开始,她的童年,被划开了一条截然不同的分界线。
  五岁时候,她还能记得自己出生以来的所有事。仿佛星辰消失在银河一般,这些事,在成年以后,渐渐被抹去了,但曾深深存在于她童年的脑海。
  她能想起自己在妈妈怀里吃奶的感觉。
  第一次睁开眼,看到妈妈的脸。
  屋里的天花板、日光灯,沙发还有电视机。
  她每天都是在不停吃奶、睡觉、吃奶、睡觉。有一天,妈妈拿了个红色的小球,在她面前晃。那是一颗镂空的球,大球里头又套着小球,像铃铛一样,一摇,就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很喜欢。她第一次咧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完全记得那颗红色塑料球。
  她每次都要玩塑料球。后来玩腻了,又是别的。皮球、布偶娃娃。第一次,妈妈抱她出门去玩,她看到了草和树,蓝天和白云。她对草树,天空,都没有什么兴趣。树是静止的,天空也是静止的,就像小学生课本上的彩色儿童画一样,像被人用彩笔涂好,用胶水贴上去的。她看到了一只黑猫,她“啊啊”地叫着,在妈妈怀里一个劲跳跃,想去抓那只猫。妈妈不让她去。然后她看到有儿童乘着摇摇车。她更兴奋了,从此爱上了摇摇车。
  有个男人,早出晚归。每天出门前,要抱一抱她,回家的时候要亲一亲她的脸。有时候,那个男人又会整天都在家。间隔的时间叫做“星期”,男人叫做“爸爸。”妈妈是每天陪着她的人,爸爸是除了妈妈以外,经常出现在家里的人。她看的出来这个人地位重要,妈妈经常跟他说话。不过她觉得这个人可有可无,不喜欢被他抱。抱几分钟,她就先忍着,多抱一会,她就扭啊扭的预备哭。哭是她表达的方式。她饿了也哭,渴了也哭,不喜欢了也哭,一哭妈妈就会过来。
  她开始长大,学会了吃米糊糊,吃鸡蛋,慢慢不吃奶了。妈妈教她说话,这是耳朵,这是鼻子,这是眼睛。妈妈说哪个,她就指着哪个。穿衣服的时候妈妈会告诉她,这个是衣服,这个是裤子,这个是鞋,这个是袜。她开始能听懂大人的语言。
  弟弟出生后,妈妈开始整天抱着弟弟,哄弟弟吃奶睡觉。爸爸也非常喜欢弟弟,她感到很妒忌。三岁的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感情,还有喜怒哀乐。她每天夜里都要为了妈妈跟弟弟睡,而自己不得不一个人睡伤心。而爸爸为了哄她,会给她买漂亮的裙子。三岁的她非常臭美,喜欢穿妈妈的高跟鞋,涂妈妈的粉底和口红,把自己头发弄成卷的。这些欢喜和忧愁,像古罗马帝国的城墙一样,很快坍塌了。她失去了爸爸。她不知道爸爸是怎么失去的,只知道没有了。有一天这个人没有出现,然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她记得漆黑的夜晚里,妈妈的啜泣声。她不懂妈妈为什么哭,但她能感觉到那种悲伤和孤独的气氛。
  过了几天后,妈妈拉着她的手,说:“妈妈送你去外婆家住一阵吧。”
  “妈妈,为什么要去外婆家?”
  妈妈说:“这里不能住了。”
  她在外婆家遭到了拒绝。妈妈跟外公外婆,在饭桌子上发生不愉快。妈妈红着眼流泪,一言不发。外公指着鼻子骂她。外公说的是什么?她有些听不懂,隐约记得是一个“滚”字,还有“活该”、“娼妇”之类的。
  凛凛疑惑:娼妇是什么意思?
  总之,妈妈和外公外婆的关系不好。外公外婆很嫌弃她和妈妈,不肯接纳她们。妈妈无可奈何,还是带着她离开了。
  凛凛问:“妈妈,什么叫娼妇?”
  周莺气笑了,说:“别听他的。你外公老这么骂人,动不动就娼妇□□,一点自尊都不给人留。我读书的时候谈恋爱,他就爱这么骂我。现在还这么骂。他就是嫌我不听话,找的对象不称他的心。算了,我以后就算是讨饭,也再不到他门上去。”
  凛凛说:“妈妈,我不想去外婆家。”
  妈妈说:“咱不去。”
  凛凛隐约感觉到了妈妈的难处。
  那天晚上,她问妈妈:“妈妈,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妈妈抱着她,说:“妈妈不送你走。”
  凛凛说:“妈妈,我真的可以不走了吗?”
  妈妈说:“你不走。你是个女孩儿,留在妈妈身边最好。我把你弟弟送到他奶奶那去。”
  凛凛那时候第一次知道,妈妈并不偏心弟弟,妈妈其实很爱她。
  弟弟在襁褓中,还不会说话。
  凛凛一直嫉妒弟弟,觉得弟弟分走了妈妈的爱。但那一刻她感觉很舍不得。她摸了摸弟弟的脸,对妈妈说:“妈妈,弟弟长大了,他还会回来的。”
  弟弟果然回来了。被送去奶奶家两个月,就又被奶奶送了回来。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要靠另一边的儿女赡养,自己没有抚养能力。那边——应该是凛凛的叔叔婶婶,不同意老人养这个孩子。
  妈妈只得抱回弟弟。
  从那以后,妈妈便再没求过人。
  凛凛其实感觉不出生活有什么变化。或许有吧,但对她来说,不重要。比如,父亲的消失这件事,她就完全没感觉。她从小就是妈妈在带,对爸爸依赖不深。但她知道,这件事,对妈妈的打击很大。她坐在床上,看妈妈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往屋里搬家具。她很累,满头大汗,没有人帮她。弟弟饿了,在一旁哇哇哭。
  “妈妈,弟弟哭了。”
  她体会不了搬这些家具的意义,只能体会弟弟的哭。
  妈妈擦了擦额头的汗:“你饿不饿?”
  凛凛说:“饿。”
  妈妈温柔地说:“你等一会儿。等妈妈把东西搬上来,就给你煮饭。”
  凛凛心想,她之所以没有体会到太大的悲伤,是因为妈妈总是很温柔,将她呵护的很好。不管妈妈看起来多么狼狈,多么辛苦,她对凛凛,总是笑着的,语气温和,从来不发脾气。
  周莺找了个临时工的活,工资日结。
  实在是没钱了,她不得不赶紧去挣钱,否则一家三口,就要挨饿。刚搬的家,周围邻居一个都不认识,也找不到人照看孩子。她只能将孩子关在家里,每隔两个小时,回去给小的喂一下奶。
  为了防止两个孩子在家里出事,她不得不一出门,就关掉屋子里的电闸,确保没有漏电的危险。给小的那个,弄了个带围栏的小床。又在家里放好了牛奶和苹果,让凛凛饿了吃。
  凛凛大了,听得懂话,周莺让她做什么,不做什么,她都晓得。
  “苹果你自己吃,不要给弟弟喂,知不知道?弟弟吃不了苹果,会噎住的。”
  凛凛点头:“妈妈,弟弟能喝牛奶吗?”
  周莺说:“牛奶冷的,不给他喝。”
  凛凛说:“妈妈,那他要是饿了怎么办?”
  周莺说:“等我回来给他弄吃的。”
  周莺把孩子喝的小奶瓶放在桌上,那里头是温水。
  周莺说:“弟弟要是哭,你可以把奶瓶给他,让他喝一点温水。”
  周莺离开家,把房门从外面锁上。
  凛凛开始独自活动。
  她先是吃自己碗里的饭。吃了几口,她想看电视。
  她去打开电视,但是开关怎么按,都不亮。聪明的她,钻到桌子底下去,检查插座。
  插头插在插座上,她使了使劲,将插头□□,又重新给插上。爬出来再看电视机,还是不亮。
  反复试了好几次后,她失望了。
  她翻出来一本小书看,玩自己的玩具,一直□□熊。她跟这个熊说话,自言自语,说了好半天。
  她拿了一瓶牛奶,开始喝牛奶。
  她很能吃,喝完一罐牛奶又去拿苹果。苹果是洗过的,直接就着皮啃。吃了一半,她感觉饱了,又开始去折腾电视。电视依然没电,她万分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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