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产房内不断传出妻子凄厉疼痛的哭喊声,可外面走廊内的丈夫却满脸甜蜜的给小三发语音,说等下就过去陪她,给她带最喜欢吃的蛋糕。
她瞟到某个敞开门的双人病房内,一张床上坐个面色红润的阿姨,围满了忙前忙后操持打点的儿女;另一张床上是个行动不能自如的老头,身边却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尿了床都没人收拾。
在逛到七层骨科的时候,时温终于忍不住一把拽住贺承隽的衣袖,语气烦躁,“我不看了。”
贺承隽才停下脚步站定,偏头瞧了瞧面带难过与生气的时温,随她一同去等待叫号的空椅子上坐下。
两人许久无言。
直到时温耳畔响起贺承隽问她的问题:
“时温,你看谁过得去?”
时温在心里暗骂了句这生活可真他妈的操蛋,怎么谁都不放过。
嘴上却没回贺承隽任何话语。
其实时温一直都明白。
她明白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你有你的隐晦难言,我有我的心力交瘁,都是烂泥搓不干净。
也明白人心原本就如这般,你有你的自私贪婪,我有我的无私奉献,孰是孰非无法评判。
可她就是害怕,想要找借口逃避。
只要不去面对,就还能自我安慰。
但耐不住贺承隽非要逼她直面恐惧,让她除了缴械投降没别的方法:
“时温,事情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他早就把她内心摸了个一清二楚,不然不会次次都能一针见血。
时温索性靠着椅背仰躺在椅子上,目视上方苍白而刺眼的灯光,眼神涣散成光圈,暴露出眼底难以窥探的脆弱。
随之一同暴露的,还有她歇斯底里的狼狈。
“贺承隽,那是我第一次直面人性的丑陋,就像块被踩脏的泡泡糖,一旦沾上再也弄不干净——”
时温记得很清楚,那是个连续数日明晴后,突如其来的阴沉昏暗的雨天。
她当时正跟某家名媛在商场里挑选专柜新调来的包包,想等过几天母亲生日作为礼物送给她。
却被一通出乎意料的电话打断。
等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时,父亲陈岳仍坐在急诊外沉思着什么,可急诊外的灯是灭着的。
时温身颤声抖着缓步走到父亲身边,用力压了好久的呼之欲出的泪意,才勉强能问出口,“我妈她——”
陈岳只是抬头不冷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口吻格外冷静的说了句,“再进去看看她吧。”
父亲陈岳和母亲时沁当年是因家族联姻才结婚的,在此之前两人仅止步于认识,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依陈家和时家历来的规矩,哪怕互不相爱的两人婚后也要相敬如宾、忠诚相伴,陈岳因此被迫与谈了五年的初恋一刀两断。
婚后陈岳给了时沁所有东西,唯独没有给爱;时沁一心努力工作晋升,没空照顾家庭。
但两人对时温几乎是有求必应,娇生惯养。
直到那个阴雨天,母亲时沁前脚刚因在手术台上没抢救回一个醉酒驾驶出车祸的女人,心力交瘁疲劳过度去世。
父亲陈岳后脚就领着初恋和继姐进了陈家,夺走所有原来本该属于时温的东西。
仅不到一天的时间,时温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打得她措手不及。
本以为妈去世爹不爱就已经够惨了,但生活从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她。
后来被泼了脏水,时温才知道,母亲那日没救回的醉驾女人,竟然是曲采的妈妈。
那个比她家世显赫,从来只拿下巴颏看人的大小姐的妈妈。
在陈家继母继姐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让陈岳逐渐对她失去耐心与信任。
学校里曲采拉帮结派散播谣言,说她妈是杀人犯,不配当个医生。
那些学生竟然真就不分清红皂白,跟着曲采一同指点嘲讽她是杀人犯的女儿,说如果不是她妈疲劳过度去世,曲采妈妈是能被救活的。
让时温一度怀疑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母亲时沁那般努力工作,甚至忽略家庭都要在岗位上尽忠职守,到头来没人关心她为什么会疲劳过度去世。
却反过头来指责她没救活本就希望渺茫的病人。
她在那种情况下仅仅是去帮助被曲采扒光侮辱的女生,就要被所有人明里暗里指指点点说她果然是杀人犯的女儿,会同情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