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磨了一天时间,她从商场出来时,天色已晚。
即将进入一年最盛大的这个节日,连街上的空气都变得热闹起来似的。梁汀看着那些和店铺装修风格格格不入的“大红灯笼”,忍不住发笑。
这么多的店铺里,只有一家店孤零零地没有挂任何新年装饰。于是,它被人说冷清、寂寥。
梁汀停下脚步,多看了好几眼。
她今天出门前特意挑了个红色的围巾,意味着红红火火,这是她的仪式感。
走过一家蛋糕店的时候,梁汀正好饿了。
她推门进去,没想到店里的生意还挺不错,热热闹闹的。她逛了逛,看上了橱柜里的最后一个巧克力蛋糕。在排队付钱的时候,有个小男孩眼巴巴地盯着梁汀手上的蛋糕看。
小男孩和他妈妈撒娇,“妈妈,我也想吃那个蛋糕。你能不能让姐姐给我吃?”
梁汀听见了。
没一会儿,他妈妈果然来询问梁汀,能不能花钱买下她手里的巧克力蛋糕。
梁汀礼貌微笑,拒绝得斩钉截铁:“对不起,我自己要吃。”
小男孩愣了愣,语气不甚好听地说:“为什么姐姐这么大了,还喜欢吃巧克力蛋糕?”
梁汀很想翻白眼,但克制住了。她本来的计划是买完蛋糕就走,现在改变了主意。付完钱后,梁汀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打开了蛋糕。
小男孩毕竟年纪太小,克制不住自己的馋,盯着梁汀看了好久,最后被妈妈拉走时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当然看向梁汀的眼神是“坏姐姐”。
梁汀终于翻白眼,切。
十八岁为什么不可以吃巧克力蛋糕?
八寸的蛋糕不算大,但梁汀也吃不完。她的速度慢下来,小口抿着蛋糕,想起什么,找出手机,拍了张照,给邵逾青发去。
没有微信,但还可以有更原始的办法,短信。
在发送过去十几秒后,梁汀拨通了那个背熟的号码。手机嘟了两声后被接通。
“喂。”那头的人有些冷淡。
梁汀语气委屈地叹气:“邵逾青,是我,你别挂电话啊。”
她拿叉子戳着眼前的蛋糕,“我跟你说,我被他们丢在家里诶,只能一个人过年了,好惨哦。”
她听见风声,以及隐没在风声里的轻微笑意。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过得挺高兴的。”
梁汀愣住,仿如触电,那一刻她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不知为什么会想转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见邵逾青站在玻璃外。
在他身后,城市的灯火影影幢幢,在他眼里,是隐没在明亮灯光里的她。尽管根本看不见,但她知道她在。
那些为什么都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这一刻,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遥遥相望。
梁汀隔着玻璃,和他说:除夕快乐,邵逾青。
第15章 chapter15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来,要往外跑,迈出一步,又回头把切下来的那块蛋糕也拿上。邵逾青穿了身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坦白说,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会好看。
梁汀在他面前站定,把托着蛋糕盘的手往上抬了抬,另一只手挖了一勺蛋糕,喂到邵逾青嘴边。
“请你吃蛋糕。”她脸上挂着粲然的笑,不怀好意。
梁汀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看了眼那蛋糕,竟然低头咬下。
味蕾尝到甜头,转而爆炸一般在嘴巴里铺展开。如他所想,太腻。
梁汀愣了愣,转而看着他的表情,忍俊不禁,“邵逾青,这是吃蛋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喂你吃毒药。”
她收回手,忽然想起什么,看着勺子表情顿住,一脸惭愧地说:“突然想起来,勺子被我咬过了,你不会介意吧?”
她嘴上说着道歉,眼底却明明在得意。
邵逾青只觉得嘴巴里好不容易散开点的腻歪,卷土重来,将他整个脑子都包围。
“不好吃。”他简单直接地评价。
梁汀小脸微皱,为自己的挚爱辩驳:“谁说不好吃?巧克力蛋糕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之一。”
她努了努嘴,低头尝了一口,表情享受。
“你怎么在这儿啊?”梁汀终于想起来问。
邵逾青似笑非笑,只说路过。
他本来打算暂时远离梁汀,回老家的路上遇上堵车,没想到这么巧,看见梁志远和李月芸一家。一眼扫过去,车厢那巴掌大的地方显然没有梁汀的身影。
看他们一家人的架势,显然是要去过年。但是却没有梁汀。
他记起梁汀说的那些话。
纵然邵逾青总觉得梁汀并不是所谓的弱女子,但还是忍不住想,她似乎受了欺负。
邵逾青放下车窗,隔着几辆车的身位和梁志远打招呼,“梁总,这么巧。”
梁志远受宠若惊,“邵总,哎哟,这确实是巧。”
寒暄了两句,邵逾青问起梁汀。
梁志远表情僵硬,尴尬地看了眼李月芸,给出的理由是,梁汀不想回老家,所以让她一个人在这边过年了。
邵逾青哦了声,“一个人啊?她年纪还小吧,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
他们的回答实在破绽百出,极力撇清。邵逾青大致有了猜测,结束掉寒暄,走神好几秒。
也没什么,这么大的人了,不过一个人住几天而已,出不了什么大事。她有手有脚,不至于把自己饿死。邵逾青竟为她担心起来。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为什么要操这个心?
开车回到青山镇时,还未到下午。老家人都认得邵老爷子这一家子,热情地欢迎。邵逾青懒得应付,躲懒去老宅的楼上。
老宅有他的房间,只不过一年到头只住这么一两回,即便有佣人打理,也没什么人气,空气中透着些微的陈旧气息。邵逾青一把拉开窗帘,回身到沙发椅上坐下,将腿架在茶几上。
午饭吃得早,十一点半邵逾青重新回到楼上房间,有些无聊。楼下倒是热闹,似乎在张罗着开几桌牌,邵逾青不爱这种热闹,因此更显无事可做。
今天天气不错,和煦的微光从窗户玻璃透进来,把整个房间都照得敞亮,但没有太阳。邵逾青以手枕头,闭着眼小憩,这样的气氛极为安宁。有那么一瞬间,邵逾青觉得自己像老爷子,这时候应当在旁边在放个收音机,听一些咿咿呀呀的唱戏。
唱戏也许不必有,但听听歌可以有。
老宅的房子有些年头了,外面的装修还是原来的老样子,里面却已经重新装潢过几次。空调电视,该有的都有。
邵逾青坐直,看了眼二十四寸的电视屏幕,手指划拉着手机屏幕。他不常用手机听歌,音乐软件倒是齐全,但几乎没用过。
网易云音乐红红火火,和今天的节日比较相配。邵逾青点开软件,手指在搜索框上停顿了两秒,打下王菲二字。
一时间脑子里只能想起王菲。
王菲的经典歌曲不少,邵逾青往下划,找到那首《暧昧》。
机蓝牙连接上电视,声音便从电视柜上的音响里传出,王菲的唱腔总是慵懒而轻松,好像人间精灵。
顺序播放一路往下,直到被一个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
是他下属的电话。
下属在电话里首先表达了祝福,而后才说,有一份文件不慎丢失,恐怕要邵逾青再发一遍。而那份文件原本不应该出错。
文件被邵逾青放在邵城的家中,他没想过他们会出错。
这已经是短时间内的第二次错误。邵逾青沉吟不语,几秒后说,“再有下次,你们可以收拾东西滚蛋了。”
他语气平静,不怒自威。
下属在电话里连忙道歉,“对不起,邵总,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再没有下次。”
邵逾青烦躁地掐断电话,他最不喜欢这种拖泥带水的事。现在有两个选择,他自己回一趟家,或者,让助理过去。尽管助理刚放了假,但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
邵逾青在心里稍作衡量后,选择了前者。
他难得想做一回圣人,不打搅助理的花前月下美好假期。至于他,反正现在也是闲着,无事可做。
邵逾青拿着车钥匙下楼,老爷子正和一群老伙伴在打麻将,见邵逾青要出去,问了一句:“你去哪儿啊?”
邵逾青头也没回:“回一趟家。”
老爷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回一趟城里的家,他有点不高兴:“都大年三十了,回家干嘛?又是工作是吧?”
直到人都消失不见,老爷子才放低了声音,做个收尾,“工作工作,小五心里就只有工作,唉,这终身大事啊,是一点着落也没有。”
老伙伴们跟着劝:“您放宽心,小五年轻有为,不缺人的。也不着急。”
邵老爷子听他们夸自己孙子,心里高兴起来,还是端着架子说了两句,“那也不能一点也不急啊。幺鸡……”
从青山镇开车回城区要一个小时,抵达城区后再到他家,也要半个小时。邵逾青将文件发过去后,又在家里待了会儿,才启程折返。
路上又遇见红灯,邵逾青手搭在方向盘上,视线漫无目的地瞟过四周。沿街的店面已经关了很多,还剩下的那些也略显冷清,只有一家蛋糕店生意还不错。
邵逾青不爱吃甜食,所以也不爱吃蛋糕。只是看见蛋糕,想起个人。
过年的时候,因为四处都热闹,心里难免会难受吧?
他低头看腕表,已经快七点。
已经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她会吃什么?
看她的样子,不像会做饭的人,看他们心虚的样子,也不像是留下了阿姨。那就只剩下速冻饺子之类,或者是一些又贵又难吃的外卖。
红灯结束了,邵逾青开车往前,掉头,鬼使神差地在那家蛋糕店门前停一下。
他不知道梁汀在那儿。
因此一眼扫过去,看见梁汀推门的时候,难说清楚是什么心情。
邵逾青放下车窗,倚着车门静静看着。
她低着头,在店里转了一圈,看上了一个巧克力蛋糕。以及,目睹了全程她如何拒绝小男孩,却又在人家眼前吃蛋糕。
邵逾青好笑。幼稚鬼。
电话响起的时候,他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接起。果然听见她故作委屈的声音,“邵逾青……”
-
“路过?可是章庭之说,你回老家过年了。”她突然歪头,试图问他一个措手不及。
邵逾青却丝毫不惊慌,“回来取个文件,马上又要走。”
“哦……”梁汀低下头,踢了踢脚尖,“你们家过年的气氛是不是很好?肯定比我们家好。”
她流露出期待。
邵逾青想,她又抛钩了。
他看见了那个银色的鱼钩,就在他头顶晃荡着。
“不怎么样,我们家人多,明里暗里都在争,挺无聊的。”邵逾青如实回答,手伸进兜里,摸到个打火机。但他没有带烟。
梁汀又哦了声,“我等会儿回去的话,只有一个人。大概是看看无聊的春晚,然后卡着点给你们发新年祝福,再睡觉。”她细数自己的行程。
邵逾青安静听着,果然下一句,她问:“要不你带我去你家过年吧?”
她低着下巴,眼尾却上扬。
邵逾青看着她眼睛,轻笑了声,问:“你想以什么身份跟我回去?”
梁汀沉吟:“未来女朋友?”
邵逾青还是笑:“女朋友恐怕不够格,除非是未婚妻。”
梁汀得寸进尺,笑容更甜:“好呀,那就未来未婚妻。”
邵逾青说:“你想得美。”
梁汀切了声,“你不是爱助人为乐吗?我就以一个孤独的需要你帮助的少女的身份跟你回家,不可以吗?”她到这里为止,都还在游刃有余地开玩笑。
梁汀知道,邵逾青不会答应。
但她又一次猜错了。
邵逾青说:“这个理由不错,那走吧。上车。”
梁汀傻眼,“啊?”
邵逾青往后退了一步,“走吧,孤独的需要我帮助的少女,带你去体验一下大家庭的温暖。”
梁汀还在发愣,直直盯着邵逾青。邵逾青见她没跟上,停下来等。
“不是一见钟情吗?不是真的很喜欢我吗?这么好的机会,你好像一点也不惊喜。”他似笑非笑走到车门旁,倚着等。
梁汀难得有些打结:“我这不是太惊喜了吗?”他怎么会同意这么无理的要求?梁汀发懵。
她看了眼邵逾青,“我……等一下,我带一下蛋糕。”她跑回店里,把东西敷衍地收拾好,拎着盒子出来。
邵逾青已经上了车,从车窗里看她。梁汀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不确定地问:“你不会把我卖了吧?”
邵逾青笑:“正有此意。”
梁汀矮身坐下,把蛋糕盒子搁在腿上,找到安全带,动作有些慢吞吞,还是很不确定地看向邵逾青,问:“我要是跟你回家过年,你家里人不会多想吧?”
邵逾青说:“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怕的。”
不是梁汀的错觉,他现在的眼神充满了“玩弄”的笑意。
她该死的胜负欲上线,把安全带的卡扣用力系:“捕风捉影才是常事,清者自清是不可能的。明天整个邵城就会传遍,你带我回家见家长了,你想洗都洗不清。”
邵逾青轻哼了声,升上车窗,让梁汀打开车载音乐的开关。梁汀不时拿眼瞟他,得到他的指示,这才专心去找碟片。
还是挑了王菲的《暧昧》。
前奏响起,唱到“陪着你轻呼着烟圈”那一句时,梁汀转头看邵逾青,小声地说:“抽烟有害健康。”
她刚才在找碟片的过程中,在夹层里翻到了他开了封的香烟盒。
邵逾青余光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梁汀已经收回视线,低头望着自己腿上的蛋糕,蛋糕被她胡乱切开,有些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