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来,叫了声他的名字。
趁邵逾青转身的时候,梁汀已经踮脚凑近,鼻尖撞在一起。
第18章 chapter18
她是这样猝不及防, 邵逾青看见她放大的脸,纤长的睫毛,以及鼻尖撞在一块的时候产生的轻微痛觉, 和她逐渐凑近的唇,天生的红。
一秒钟应该很短,却又好像很长。
梁汀看着邵逾青别开脸,那双看似柔软的唇就这样退她两步。他眉目都冷下来,好像这冬日室外的凛冽长风。
在烟花之下, 他们之间流转着一种温暖的气息。但这一刻,那种气息消失殆尽, 只剩下满目的冷。
他的眉算不上皱, 只是那样冷硬地横着, 站在他深邃的轮廓和五官里,划出一道万丈深渊的鸿沟,一面是梁汀,一面是他自己。
梁汀脚跟落稳,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她眼神, 但能听见她话里裹挟的叹息。
“我以为你应该有点喜欢我。”她说着, 声音因为夹杂着叹息而显得落寞,听来很失望难过。
她漂亮得很直观,却并不属于一眼能望到头的那种。第一眼是惊艳,第二眼却能发现一些别的东西。漂亮玻璃杯里的玫瑰花, 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更为漂亮夺目,但伸出手, 你会发现捞不到。
邵逾青把刚才的一切都当成梁汀的花招, 并不想让她得逞。梁汀看明白了。
好吧, 她承认, 的确如此。
梁汀朝他做了个鬼脸,吐着舌头,微皱着鼻梁,“不解风情。”
邵逾青漫不经心地打量她,从头到脚,反问:“风情?你?”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上衣的兜里拿出烟盒,从中捡出一根,熟练点上。梁汀从他手边躲开,绕到他前面,抱怨了句:“烟枪。”
邵逾青看着她往前走的背影,吐出个烟圈。
他步子快,追上梁汀不需要两分钟。两个人从门口进来,正好遇上吴妈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梁汀嘴甜地喊人,自觉要搭把手。
可她毕竟是客人,吴妈求助地看向邵逾青,看见邵逾青点头这才同意。梁汀跟着吴妈到厨房,老宅人手不多,但足够用,多一个梁汀也是好事。
梁汀不会做饭,当然也不会切菜,吴妈给她派了个择菜的任务,偶尔也让她帮忙跑跑腿,就这么到了十一点。
中间邵逾青来过一次,看见梁汀认真地帮忙,又悄悄走了。
原本预计十二点才能吃上的年夜饭,提前了一个小时。满满一桌子大菜,看得人眼花缭乱。邵老爷子很满意,脸上挂着隐约的笑意,招呼着小辈们落座。
邵逾青扫了眼,没看见梁汀,往厨房去找,果然在冰箱旁找到人。梁汀正在收拾残局,洗过手,一转身看见邵逾青。
“新年快乐,邵逾青。”她绽开一个笑容。
十一点已经进入新年的气氛,以一声烟花为序曲,此起彼伏地拉开新年新篇章。梁汀被邵逾青安排在自己身边坐下,饭桌是大人们的主场,梁汀自觉地闭嘴,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恭维,或者吹嘘。
只不过,邵逾青却没怎么开口。
梁汀偷偷地瞟他一眼,咬着筷子,想起不久前,他脸色变冷的那一幕。她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愤怒。
她对这种愤怒感到不甚理解,为什么是愤怒呢?
他可以是嫌弃,可以是惊讶,也可以是好笑,可偏偏是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反正他们之间无法更改的权势地位摆在那儿,她自认为也无法撼动他什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投怀送抱,他可以随便接受,并且不负责,也不会吃亏。
……
梁汀出神,忽然发现眼前的转盘很久没动过,这很不可思议。她正疑惑,抬眸看见了不远处推动转盘的那只好看的手。
沿着修长指节,看见邵逾青流畅好看的下颌线。
他视线落在别处,嘴里和他们应付着话,好像只是漫不经心的动作。梁汀看着面前那道大肘子,伸手夹了一筷子,转盘终于重新动起来。
吴妈的手艺很不错,梁汀在厨房已经从边角料里尝过。她对这种热闹到喧嚣的场合也并不习惯,一顿饭吃得不算好,也不算坏,等结束时刚过十一点五十。
接下来还有守岁的流程,不过不用守一整夜,两三点就可以各自去睡。在这过程中,众人又将牌桌安排起来。梁汀对此没兴趣,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就黏着邵逾青。
邵逾青今天也没有打牌的兴趣,和梁汀坐在角落里,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
掐着十二点,梁汀又和邵逾青说了一次新年快乐。
邵逾青说:“你已经说过一遍。”
梁汀挑眉,一副道理很足的样子:“不一样的,在零点说新年快乐,这是仪式感。”
邵逾青不知道哪里不一样,看向电视屏幕,兴致缺缺,回她一句:“新年快乐。”
梁汀笑意渐深,压低声音说:“我有一个秘密告诉你,邵逾青。”
邵逾青直接了当:“不想听。”
梁汀只当没听见:“可是我想告诉你。我刚许了个新年愿望,是成功追到邵逾青。”
她略扬着下巴,眼角眉梢流露出笑意。
邵逾青慢条斯理地反问:“你在追我吗?”
梁汀皱起眉,“不然呢?”
邵逾青不紧不慢吐出一句:“不是在钓我吗?”
第19章 chapter19
他果然听见了那天晚上的话。梁汀想。
“不是一个意思吗?”她不急不缓地反问。
邵逾青看着她的细微表情, 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慌乱,以失败告终。她好坦荡地把二者混为一谈,掩饰自己的虚情假意。
但钓和追, 怎么会是一个意思呢?
劣质香烟和高档香烟抽起来也不会是一个味道。
电视里刚好演到舞蹈节目,梁汀托着下巴,瞄向电视,被过分丰富的色彩闪瞎眼,赶紧转头看邵逾青洗洗眼。邵逾青的视线没有落在电视上, 也没看她,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是窗户, 或者是墙上的画。
梁汀从两只手托住下巴, 压着声音,“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你想听吗?”
他转过头来,仍旧兴致缺缺的模样。
梁汀笑起来,“早上的时候, 我听见他们有人敲我的门, 也听见他们说预备不带我。就像那天晚上,我也听见了梁越说打算把我扔下。”就是搭讪邵逾青的那天晚上。
邵逾青表情并不意外,梁汀叹气,略带失望:“好吧, 我承认那天晚上是故意的。但今天可不是。今天是缘分,是天作之合哦。”她捧着脸笑的时候, 天真烂漫。
邵逾青轻嗤了声, 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
睡在陌生床上的一整晚, 梁汀一夜无梦。她以为自己会有一点睡不着, 却是这样好的睡眠状态,自己都有点吃惊。
甚至,她起晚了点。
敲门声连响三下,隔着门听见邵逾青的声音:“梁汀,醒了吗?”
“醒了。”梁汀应了句,打开门,邵逾青倚在门口,似笑非笑的。
“睡得挺好,楼下这么吵也没把你吵醒。”它语气里难掩揶揄。
梁汀终于从懵逼里缓过来点,后知后觉地捋了捋自己头发,好像有点炸,“是吗?”
她往回走,从镜子里看自己的头发,还好。
“早上太忙,很多琐事,所以没让吴妈喊你。”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袋早餐,放在门边的架子上,“等会儿我们要出门去,你如果无聊,可以下楼找吴妈祥叔他们。”
在梁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邵逾青已经将她安排好。
梁汀虽然不至于在这里感觉如坐针毡,但也明白人家的家事,她不好总掺和进去。简单洗漱过后,老宅里已经空出来,她下楼去找吴妈,吴妈就坐在堂屋的摇椅上,见她下来,笑着和她打招呼。
“梁小姐,你吃早餐了没有?”吴妈声音也很温柔,说着要起来。
梁汀赶紧摇头:“我吃过了,不用麻烦。”
她在吴妈身边坐下,一时无话。即便到现在,这一切还是太过虚幻。她好像跨进了一大步,又好像离邵逾青更远。
吴妈看她不说话,主动和她讲起话来,她们之间隔着年纪和阅历的差距,也谈不上什么,唯一的共同点只有邵逾青。吴妈便给梁汀讲邵逾青。
邵逾青小时候跟着老爷子长大,脾气也随老爷子,吴妈的评价是:臭得很。
“别看他看着随和,他不计较的时候倒还好,他要是计较起来,那真是没完没了,哟。”吴妈唏嘘。
梁汀对此点头,她相信这是绝对的真话。
“他和老爷子也经常吵架,谁也不会让着谁,嗐。”吴妈想起以前的事,微笑摇头。
梁汀就这么听吴妈讲了一上午邵逾青的事,吴妈心里有分寸,也没和她透露太多,只挑了一些有意思的事说。
邵逾青回来时,梁汀在客房里无所事事坐着,正和夏晓韵措辞交代这一趟奇妙旅行。她捧着手机,字打到一半,听见敲门声。
邵逾青站在门口,眉目比离开时添了几分冷,“收拾一下,等会儿吃了饭我送你回去。”
梁汀一愣,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邵逾青,“为什么?”
邵逾青眸色闪过一丝不耐烦,无非是大家族里那些腌臜事,解释起来太麻烦,对梁汀来说,也太过复杂。邵逾青选择了不解释,“有点事,我劝你最好别继续待在这儿,没谁顾得上你。”
语气冷硬到听着让人不舒服,夸张一点,甚至可以翻译成:劝你快滚。
梁汀咬唇,哦了声,没有多问。
邵逾青原本说亲自开车送她,也没能坐到,最后还是让司机送的。临走前,梁汀回头望了眼那座豪华壮观的庭院,看见天上晦暗的云层,似乎预示着有大事发生。
车子掉头的时候,她看见邵逾青站在门口抽烟,和身后的灰暗天气几乎融为一体。
-
回到城区时天色尚早,梁汀和司机道过谢,独自进门。梁家安静得不得了,她径直回了自己房间,拿出手机,看见对话框里打了半截的话,原本要告诉夏晓韵她的壮举,但现在却没了兴致。
梁汀心里闷闷的,无从说起缘由。
她往窗外望了一眼,天气更坏,阴沉闷郁,让人的心情也不好。
梁汀拿起手机,将那半截话删掉,最后只和夏晓韵说了句新年快乐。
夏晓韵回了她很多,向她吐槽自己的新年遭遇,梁汀半走神地回复着,心不在焉极了。退出和夏晓韵的对话框,却意外地发现,邵逾青竟然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梁汀点进去,看着那句通过好友验证的系统消息,忍不住扬了扬唇角。她想发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发点什么,从离开时的一切判断,邵逾青这会儿估计心情很差。心情很差的话,当然顾不上她。
她的问候打了又删,最后选择了一片空白。
先按兵不动吧。
她没动,邵逾青却动了。
第20章 chapter20
邵家总是这样, 一年到头不得安宁。邵逾青其实也习惯了,只不过这件事偏偏触了他霉头。邵家除了镇上这里,还有些别的亲戚, 都是邵老爷子看重的,哪怕邵家地位这么高,也得老老实实上门拜访。
又被留下来吃中饭,等待的间隙,发生了些不好的事。
原本是对方家中有孩子正准备高考, 有意向未来做大律师,谈起这事来, 不知道邵家三叔是不是脑子不清醒, 竟说起邵逾青的父母。
——律师不错的, 不过要是做了律师哦,一定要明白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要是惹到什么人,像我大哥那样可就惨咯。
话音才落,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彼此对视一眼,有些紧张地寻找邵逾青身影。这话可不能被他听见,要不然少不得一场腥风血雨。
原以为他不在,想蒙混过关, 没想到一转身,正对上邵逾青的视线。他脸色冷到吓人, 看着三叔反问, 律师哪里不好?
三叔向来怕他, 或者说, 整个邵家没有人不怕邵逾青,除了老爷子。他自觉失言,试图找补,尴尬地挤出个笑容,挺好,挺好,我胡说八道呢。
他想下台阶,邵逾青却不肯,径直将他脚下的梯子抽掉,语气轻蔑地说,三叔有空还是管好自己,不要管些闲事。
这话引得三叔不满,他早些年在公司也有不小话语权,后来邵逾青得权,他渐渐再说不上话,早就心有怨怼。这会儿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下了面子,脸上挂不住,梗着脖子和邵逾青反驳。
“什么叫我多管闲事?我什么时候没有管好我自己了?”眼看着剑拔弩张,其余人赶紧劝架。
邵逾青冷笑了声,想着还在客人家里,没有发作,直到回来老宅,马上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说要仔细算算账。
很多事他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老爷子的话平时都装作不知道。但今天非要翻出旧账,算个痛快。
谁让他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这大好的日子里翻天覆地,老爷子顶不喜欢这种戏码,本想劝一劝,也被邵逾青驳回来。他被一个小辈训斥至此,脸色难看至极,甩手走了,也不再管。
邵逾青和他们一桩桩一件件地数清楚,一点面子没给留。起初还有人和他吵,到后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低着头。邵逾青目光扫视一圈,扔下一句:好自为之。
他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天气很差,连带着房间里的采光也差。他开了头顶的吊灯,白晃晃的光照亮整个房间,但心情还是差。
这种时候会有一种毁灭欲滋生在心底,但理智终究占据上风,因此更为烦躁。他踹了一脚身旁的茶几,茶几上的玻璃杯晃动几下,发出刺耳又危险的声音。
邵逾青喉结滚动着,从上衣兜里找出烟盒,点燃后,深吸一口。
烟草味让烦躁的心情得到片刻的镇定。父母对他来说,一直是禁忌。
明明是亲兄弟,但他爸爸的死在那些所谓兄弟的眼里,却一点也不像一件悲伤的事,而是一个能拿来刺伤他的武器。
这就是外人看来金尊玉贵的大家族,冷血如此。
温暖?热闹?一应都不存在。
那些假象是人性丑恶的遮羞布。
是梁汀太天真。
想起梁汀,邵逾青难免想起让她走的时候的眼神,显然被他吓到。他当时的语气……的确很差,脸色大概更差,像凶恶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