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爷爷奶奶也是被封建思想荼毒的一代,他们并没有自己的思考,精神世界匮乏到像这秃山一样。当被贫瘠的生活逼迫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就会转嫁痛苦。”
这些话叶校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过,没想到和他说的时候竟会如此平静。
他是一个专业的聆听者。
安静了片刻,顾燕清问她:“叶校,你觉得累了吗?”
叶校说:“我不怕累,从小到大感到累的事情太多了。但是我害怕犯错,犯蠢,让前面吃的苦受的累没有价值。”
顾燕清不确定,叶校是否在指她害怕自己选错了人,交错了真心。
叶校:“我逼父母带我远离村子,在县城买房;小地方教育水平落后,我拼命都要读上去,为此不体恤家里的经济状况。”
“顾燕清,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人生经历不同,没必要追求太多赞同的声音。但是每个人走到目前的一步,都是有原因的。”
与人交往中,最忌讳的就是交浅言深,叶校这样的人更是深谙这一点。
即使和顾燕清现在还没有正式的定义,她依然想把自己人生中最劣根性,最糟糕的一部分剖析给他看。
她始终觉得,被性,被荷尔蒙趋势的冲动,都不算爱,她不相信那些东西。
只有追根溯源到最开始的地方,不会有什么比人格的理解,思想的交汇,更值得信赖。
顾燕清当然明白她说这些,以及带他来到家乡的意义。
并非向他抱怨生活的穷苦。而是告诉他,叶校经历过什么,以及她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人生阅历的不同,顾燕清还不能理解叶校的全部,但是他爱这个不屈的人格。
他一言不发,只是觉得自己完了,要对这个女生死心塌地了。
*
他们在果园里静静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天色将晚,而他晚上还要飞回B市。
顾燕清习惯性地揉揉叶校的脑袋,“冷吗,回去吧。”
叶校说:“好。”
两人跟到家,正巧碰上叶校的父母回来。
他们对顾燕清是有印象的,虽然只在病房里打过一次照面,却记得这个年轻男人从穿着,长相,身高都有不俗的气质;以及他身上最鲜明的标签:有钱人。
看到他到来,顿时生出诚惶诚恐的感觉。
叶校只做了个简单的介绍:“这是我的一位师兄。”
叶海明和段云自然也心底存疑,但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只热心地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他们来安排。
顾燕清来不及留在她家吃晚饭了,他必须要赶回市区拿行李,再去机场。
叶校送他出门,两人在小区门口说了会话,顾燕清问:“你买了几号的票?”
叶校先是卖关子笑了下,才说:“明天,我的假期也结束了。”
顾燕清在隐蔽处用食指刮了刮她的脸颊:“嗯,把航班发给我,来接你。”
叶校说:“可是我买的高铁票,你去哪个机场接我?”
男人又是一阵失语,低斥她:“叶校。”
叶校往前探探头,“你要亲一下吗?”
“如果你不怕被你父母看到。”顾燕清稳妥地提醒她。
*
叶校扭头,叶海明和段云果然在阳台张望。等她回到家里,他们已经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回到屋内,一个摘菜,一个拖地。
叶校回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
晚饭后,父母也帮忙来收拾,他们又给她准备了很多东西,有一些年货让叶校带给程之槐一家。
夫妻俩是很懂感恩的人,别人的滴水之恩,他们当涌泉相报。如果不是因为给段云做手术的顾医生不收礼物,叶海明早就让叶校带给人家了。
叶校蹲在地上默默整理东西,却发现妈妈给她整理的衣服里藏了一个红包。
钱还不少,她没数,但摸这个厚度,差不多小一万了。
叶校拿着钱去找他们:“这是什么意思,给我钱干嘛?”
段云没说话,让叶海明跟叶校解释。
叶海明笑眯眯地说道:“当然是花的咯。”
叶校说:“你们自己留着用,别给我藏来藏去的了。”
叶海明这次的态度很坚决,“那你以后也不要再给我们打钱了,妈妈身体恢复得还不错也可以自理了,我在装修队干活,能负担起来。”
叶校抿抿唇,没说话,她有些动摇了。
叶海明说:“你还有几个月毕业,租房子不要钱吗?花钱的地方那么多。你挣那点钱都用来养家,自己不要生活了?哪个小伙子敢跟你谈恋爱?”
叶校重音喊了一声:“爸!”
叶海明赶紧投降,“好了好了,我不说这些。校校,不用为爸妈操心这么多,也别把奶奶的话放在心上。咱们家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叶海明说的有道理,他们家的正常生活也应该像段云的身体,康复起来。
叶校终于松口,再次跟叶海明强调:“你在外面干活不要太劳累,安全第一,知道吗?”
第41章
叶校忽然感觉到担子没有那么重了, 毕竟一家人都在努力生活。
她嘴上没说,心里涌入些许欣慰和暖意。爸妈给的补贴她没要,也没都退回去, 从里面拿了小几百说当压岁钱,讨个好彩头。
叶海明第一次见她这么古怪,笑着说她越长大越幼稚。
因为这一年的叶校愿望开始多了起来,她不仅希望爸妈健康平安,自己毕业和工作都顺利, 甚至还希望生活能够多彩一点。
到B市已经是当晚十点多了,顾燕清来接她。
这是叶校第一次有人接站, 以往的都是自己坐地铁或是打车, 那种感觉……叶校仔细琢磨了一下, 有点像归属感,但她又不敢这样大胆定义。
明明两人也就分开二十几个小时,叶校出站口看见他的时候,竟生出一丝赧意来,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傍晚和他讲了太多的原因。
顾燕清穿着他习惯风格的黑色外套, 休闲长裤, 立在那儿存在感特别强。很奇怪,他身上没有什么厉害的行头,也不爱名牌,但就是这么扎眼。
叶校缓缓走过去, 手指不自觉抬起蹭了蹭鼻尖。
顾燕清干脆迈着长腿朝她走过来,一边接行李, 一边低头看她, 先开口:“怎么有点犹豫?是没认出我来, 还是因为我没买花不够隆重?”
叶校看他一眼, “买花?你干脆让我社死算了。”
男人轻笑一声,自然而然搂过她的肩膀,“我也觉得,太傻了。”
他们一起去停车场,叶校说:“就是不习惯有人接我。”
顾燕清摁车钥匙,那辆黑色的轿跑滴滴闪了两下,像在跟叶校打招呼,“那要不要习惯一下?”
叶校没有犹豫地说:“好啊。”
叶校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没忍住弯了弯唇。
她没看见,顾燕清也笑了下。
高铁站距离他住的地方很远,顾燕清开车的时候,叶校接到父母的电话,问她安全到达了没有。
叶校说:“刚到,你们睡吧。”
段云不厌其烦地叮嘱:“注意安全啊,在出租车上别睡着,留个心眼。”
叶校也耐心地回答:“好的,我知道了,妈妈。”
她不用留心眼,身边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他们没有再做什么,有些话也还没有准备好怎么说。
叶校累到行李箱都没有打开,洗了个澡,就钻进被子里睡了。
顾燕清也忙,各种事情堆在一起,抽出两个小时去高铁站接人已是不易了。
叶校休息了一夜,第二天精神抖擞地去上班,开工第一天就迎来了许多的工作。
方老师比她还早上班两天,倒是不忘把一堆活儿留给她,用他的话说是“留给你锻炼锻炼。”
叶校不是个爱偷懒的人,方老师用心带她,她就用心学。并且她也很识时务,知道实习生该干什么,如果不是像和吴耀那样在观点处发生分歧,她并不计较这些小事。
就这样到了周末。
她是年后第一次去程之槐家,带着爸爸妈妈准备的一大兜东西。虽然叶校的父母和程之槐并没有见面,通过叶校这根线,跟已经生出了友谊似的。
叶校把家乡特产给程之槐的时候一点儿压力都没有,知道她不会嫌弃。
晚上程之槐又要在家里请吃饭,买了一大堆菜。叶校都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喜欢请吃饭呢?
琢磨这事儿的时候,她正在书房陪程夏弄她的寒假作业,小姑娘初三的放了不到半个月的假,马上要开学了。
中考的紧迫感让她不敢有懈怠,这一点从她的试卷完成度可以看出,叶校顿时生出老母亲一般的欣慰来。
刚检查完,她的手机在包里响了一声。
G.:【我下班去程寒家吃饭,你在吗?】
叶校拿起先调成静音,再给他回复:【在的。】
G.:【有想吃的东西吗?我买了带过去。】
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叶校发现,从S市回来后,那股若有若无的,暧昧,微妙,牵绊感在两人之间逐渐展开,变得浓密。
叶校:【我没有想吃的。你可以买点草莓,刚听到程夏念叨想吃。】
G:【好。】
结束聊天,叶校检查了一遍这个聊天记录,心想顾燕清不会认为她自己想吃不好意思说,把程夏当借口吧?
没多会,她就被自己奇怪的想法逗乐了。
程夏歪着脑袋凑过来,戳戳她的脸:“好奇怪哟,你在笑什么?”
叶校的笑肌回位,“我笑了吗?”
程夏眼睛眯成一条缝,“要不要我拿个镜子给你照照啊?”
叶校说:“你拿来镜子我现在也不笑了啊,证据没了。”
“我去。”程夏懊恼地道,又八卦兮兮地问:“姐姐,你在和你的男朋友聊天吗?啧啧。”
“什么男朋友?”叶校一时没反应过来。
程夏一脸隐秘,给出一个“我就是知道你有男朋友”的眼神,叶校想起来了,年前她提过男朋友,自己也没反驳。
当时是觉得跟小孩子掰扯这种事儿没必要,现在依然觉得没有必要;但是两个没必要的原因不一样。
叶校说:“这是我的隐私,小孩不方便知道。”
程夏也不追根究底,低低地念叨了一句:“哎呀,你一点少女心都没有,也不知道是怎么谈恋爱的。”
不会约会的时候还在和男朋友摆事实讲道理吧,比如“你为什么牵我的手?”“我允许你这样了吗?”诸如此类。
两人在书房里玩了一会,听见外面有动静,程夏第一个开门出去。
叶校也跟出来。
顾燕清两只手都拎着东西,右手上是礼盒装的草莓,叶校要求的,左手是海鲜。他和程寒在门口互相捯了对方一拳头,开着玩笑。
程之槐摊手道:“燕清怎么又带东西来,家里堆都成仓库了。”
顾燕清笑笑,没说话。
程夏冲过去,捧着昂贵的盒子,惊奇道:“厉害了,我下午忽然很想吃草莓,晚上就有了。”
“燕清哥,其实你才真是我亲哥吧,程寒怕不是我妈捡的?”
程寒在旁边调笑道:“对,你们兄妹俩心有灵犀,你赶紧上他家去吧。”
顾燕清对程夏说:“孩子我养不动,叫两声哥来听听。”
程夏小声附在他耳边:“叫爸爸也不是不可以。”
顾燕清从门口一堆叽里呱啦的人里,眼神寻找叶校,最后看见她端着水杯,站在沙发那,冲他淡淡一笑,很温柔。
没人知道这个巧合的背后,她是那个告密者。
大家散开,给顾燕清让出地方换鞋。
外套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他也是过完年第一次来程寒家,特地准备了红包,给程夏的。顾燕清换了拖鞋走进去,跟程夏说:“小朋友,过来叫人,给你压岁钱。”
程夏这些天给人拜年拜到嘴酸,但是张张嘴皮子的功夫,几秒时间赚个大几百一千的,甚至这位款哥给的更多,无论怎么着都是划算的。
程夏立马狗腿地说了一大串的新年祝词,双手接过红包,一摸,好家伙,这也太多了吧。
顾燕清倚着展示柜,笑看程夏小财迷的模样,又突然冲叶校招手,“来。”
叶校以为他有事,问:“我?怎么了?”
人还是走到他面前。
顾燕清从兜里又掏出一个红包来,“给你的,压岁钱。”
叶校定睛看着他,不明白,不是给过她红包了吗?一套纪念币,怎么又给?
程夏替她发出疑问:“诶,姐姐也有喔?她都成年了。”
顾燕清手还持着红包,叶校没接,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比我小,姐姐就是小朋友,怎么不能有?”
叶校有一阵的失语,她和小朋友这三个字挨得上边吗?
程寒见着他们这样,拱火道:“叶校接啊,让少爷就这么举着,你想把他胳膊腕子累断吗?进食都不亲自端碗的尊贵人儿,啧。”
叶校:“……”
顾燕清没驳程寒的调侃,而是歪着头看叶校,给她递去一个眼神,然后笑了起来。
那双眼里尽然是戏谑和调笑,他也是有顽劣的一面的。
只可惜叶校这是在别人家,她还是有些拘谨的,不能弄他。
人都看着,叶校谨慎地把红包接了过来。
程寒又开口:“这就完了吗?不说点什么?”
叶校的脸颊在隐隐发热,还是有点怕被人看出来两人之间有暧昧的,她仰头看着顾燕清的眼睛,“说什么啊?”
顾燕清到底懂她,说:“没什么可说的就不说,放松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