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清:“……”他目前不太想讨论这些事。
顾怀河又说:“如果你拍的不够好,那是因为你靠得不够近。”
这句话其实是一个美籍战地记者罗伯特·卡帕说的,他最终也死在了战场上。
顾燕清还没来得及对顾怀河的话进行解读,赵玫便从房间里走出来,她似乎听不下去了,大声打断:“我们都知道那个国家的动荡不安,战火纷飞,可是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能不能不要在家里制造焦虑了?”
顾怀河:“……”
赵玫越说越生气,甚至上前道:“你想让他怎么做呢?立马再回去吗?”一连串的质问让人应接不暇,她感觉自己的嗓子因为情绪激动都快劈开了。
顾怀河连忙道:“好了好了,不说了,话题到此为止。”
“本来就是。我知道你在那边很多年,很牵挂那边的情况,可是——”
等两人和好如初,儿子已经悄然离开了。
顾燕清回到房间,深深出了一口气,他有些疲惫,或者说是紧绷。身体里的疼痛感,子|弹射到脚边,炸|弹在头顶飞过的恐慌,现在回忆起来,还是那么真切。
但他这人很固执,骨子里总坚持着所谓“男人本性”,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上的痛苦,他什么也不说。多大的事他都一笑而过,当没事儿人。
当然,他认知里的“男人本性”是在沧海横流里,铁肩担道义,责任和义务,临危不乱;从来不是作为男性,从既得利益者的角度上对女性的打压,对女性进步的阻挠,凌|辱,甚至是无能的吼叫。
女人在他这里,只有尊重和呵护,还有欣赏。
*
叶校觉得,她应该对自己的心意做出一个决定来。
她不着急,在此之前,她需要跟顾燕清求证一些事。
但是很快,她就被一些事打脸。
周日晚上,她照常去给程夏补课,还有大半年程夏就中考了,眼看胜利在望。
快七点,家里只有程寒一个人,他刚起床吃好饭。
叶校推开书房门:“程夏不在家吗?”
程寒说:“今天周末,她跟燕清去吃饭了吧,要不你等等。”
“好。”叶校点头道,已经不止一次了,程夏虽然在学习这件事上忌惮她,怵她,但这小姑娘似乎也没有什么时间观念。
真要说起来,她还拿顾燕清当挡箭牌。
程寒这就准备去医院值班了,走到玄关处换鞋,又扭头,犹豫不决地出声:“叶校,我跟你说点事。”
“什么?”叶校走过去,竖起耳朵听。
程寒说:“我妈昨天走了,小夏心情不好,动不动就发脾气,你别在意。”
叶校笑笑:“好啊。”
程寒想想也觉得自己简直多虑:“估计她也不敢跟你发脾气,顶多跟我们闹闹,反正劳烦你多照顾照顾她了。”
这种话程之槐也跟她说过,不过,叶校现在还不知道程夏对没有妈妈的陪伴,感情上有什么障碍。可能她得找机会跟程夏好好聊一聊。
程寒走后,叶校在客厅等了大概一刻钟,程夏才慢慢悠悠地进门。
她的脸上除了挤出一丝抱歉,解释:“我和燕清哥在外面吃饭,路上有点堵。”之外,没有别的情绪。
叶校说:“没关系,收拾好过来写作业吧。”
程夏怀里还抱着一个箱子,叶校觉得很眼熟,“那是什么?”
程夏说:“从他车上拿下来的,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箱烂水果,都坏完了,让我拿下去丢了,但是楼下不是有垃圾分类吗?真是难为我,只好先拿上来分类。”
叶校:“……”
程夏:“姐姐,你来帮我一下,这些都是什么垃圾啊。”
叶校走过去,蹲下来,帮程夏拆开箱子,里面的猕猴桃的确都因为熟透而烂掉了,软趴趴的,甚至流着不明颜色的汁水。
“要分开,水果是湿垃圾,泡沫纸是干垃圾,纸箱子是可回收垃圾。”叶校淡淡地给她科普,程夏拿来三个垃圾袋,听从叶校的安排,把每一个猕猴桃从防震泡沫纸里扒出来。
保姆在旁边笑着说:“这个垃圾分类,真是为难人,我也都不会扔垃圾了。”
叶校没有笑,也难以做出任何表情来。她木然做着这些事 ,脑海里想的却是父母给她装水果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他们甚至想象着自己把这些送给朋友,对方因此而对她更友好照顾;还有她在把这些猕猴桃送给顾燕清之前,特意挑选出坏的破的。
她认为的珍贵的东西,并不会因为有了“家乡特产”的加持,而有所增值。
不可否认,这一刻,叶校感觉到自己的自尊心被伤害了。
被伤害的,还有她这些时日的心动。那些对他的好奇,窥探欲,卑微,示好……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也就是当下年轻人总结出的两个字,非常精辟:下头。
*
程夏去楼下扔完垃圾,叶校已经笔直坐在书桌前,摊开了她的试卷:“你这次的周小测,古诗词又扣分了,有一个字写错了;之前做过的一篇阅读理解也扣分严重,为什么?”
程夏垂着头,显得很愧疚:“不知道。”
叶校说:“我不是在凶你,但我们要解决问题。”
程夏不说话。
叶校说:“还有物理,是你比较‘擅长’的科目,最后的大题你计算错误。”
程夏还是不说话,扣手,眼神乱瞟。
叶校轻轻吸了口气,“你是怎么想的,可以跟我说说吗?我感觉你很不在状态。是因为妈妈不在家,还是在学校有人影响你的情绪了。”
“我没有心情。”程夏终于开口,很艰难的挤出来似的:“就是感觉很烦,太没意思了。”
叶校:“……”
那天晚上,程夏不愿意开口,叶校也没有强迫,安安静静地陪着她把试卷订正完,看着她收拾好明天去上学的东西。
两人走出书房,叶校叮嘱程夏早点洗澡睡觉。
顾燕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的声音依旧开得很小。
叶校看见了他,一脸平静地去换鞋,什么也没说。
顾燕清当然发现自己被视若无睹了,他愣神片刻,然后就笑了。看到叶校换好了鞋子,他关掉电视,走过来,“好久不见,叶校。”
叶校省去了那些寒暄,直接问道:“师兄,有事吗?”
顾燕清说:“一起下去吧,正好我也要走了。”
叶校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两人一同走进电梯,她的鼻端都是他身上很好闻的味道,还有他的表情依旧很和煦可亲。
楼下风大,叶校穿着一条长裙,裙摆被吹得翩飞。
顾燕清拉了下她的手腕,“我去南方出差路过S市,当地的朋友送了我一些东西,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拿给你好不好?”
叶校蹙了下眉,没有要动的意思,她知道送礼物或许只是一个由头,他大概率是想送她回去。
顾燕清下一句也这么说了:“去我车里说吧,正好送你回去。”
叶校扭了下手腕,他握得很松,很轻易就挣开了。
她说:“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也不需要哄人的玩具。”
“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第10章
叶校的下头过程很快,只持续到回寝室,对顾燕清这个人的所有好感全部收回。
她的爱恨,总是特别鲜明。
小时候,因为父母的懦弱和疏于照顾,她总是被二伯母欺负,骂她是赔钱货;叶校就直接和迂腐的农村妇女干仗;堂哥叶晓峰偷她的零用钱,她就拿起大棍子把叶晓峰揍到满地求饶。
直到那些人再也不敢惹她,甚至见到她都绕道走。
总之,她会远离一切对她不好的人,她并不是那种凡事总在自己身上找错误的自卑女生。
叶校坐在书桌前好久都没去洗澡,也没有看书,眼睛盯着某个地方,看上去有点可怕。
夏童喊了她两遍,跟没听见似的,然后她看到叶校起身,把桌上的鸵鸟蛋抓了起来。
“哎哟,你小心点儿,别碰碎了。”夏童记得她很宝贝这玩意儿。
叶校冷笑两声:“不珍惜我的东西,我也不会珍惜他的东西。”
说完,她从抽屉里拿出纸盒子,把鸵鸟蛋丢了进去。不出所料,蛋碎了,掉了一个角,也不见她心疼。
夏童目瞪口呆,这太神奇了,叶校对待这种事利落是利落,但又幼稚得像个孩子。
她笑出声来:“你是我见过动心和锁心最快的女人。”
叶校没理会夏童的调侃,问她:“你今天怎么来了?”
夏童说:“我男朋友那个憨批出差了,我一个人待在家无聊,就来找你聊聊天呗。”
叶校拧了下眉:“你怎么总是骂你男朋友。”
夏童:“那不然呢,说憨批都是抬举他。”
叶校:“……哦。”
夏童和她男朋友的感情不错,但也并不妨碍对方的槽点一堆,是个傻逼,她本来想和叶校吐槽的,但是看她完全没兴趣,夏童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就不说了。
叶校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书桌,舒服多了,她甚至有股通宵学习的冲动;而回想自己最近的种种心情,像个十几岁的小女生,花痴,幼稚;甚至还冒出过为那张好看的脸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的中二念头,太蠢了……
她低声自语:“太可怕了。”
夏童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回复:“你才知道男人可怕啊。”
叶校说:“对我来说,男人就像洪水猛兽,算了吧。”
把心思花在想一个人上面太低效了,从小到大,只有学习和赚钱两件事,从来没有辜负过她,也让她有了今天的自信。
*
接下来的两天,叶校心无旁骛的上课,改论文。
一篇论文她写了快一个月,磨出四万字来,反复删改,就是卡得跟难产一样,这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犹如神助,打通任督二脉。
周五下午,她去了一趟导师办公室。
叶校的导师姓周,是个五十岁的中年女性,曾经有过一段婚姻,现在彻底变成独身主义者了。不苟言笑,表情也十分寡淡,有学生猜测她进入了更年期。
但是这样的人和叶校却相处得格外和谐,这位老师带的研究生不多,叶校平均每个月和她见一到两次面,在她的办公室里只聊论文和文献,多一句话都不聊。
大家都省事。
叶校不算顶级聪明的学生,但是她省心,刻苦,严谨。对比别的学生,这位周老师对她是比较喜爱的;上一次见面,周老师难得把叶校批评了一通,说她的脑袋怎么忽然不开窍了,还是没用心;搞得叶校有点受创。
这次修改完,周老师那张白开水一样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宽慰的表情,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说道:“这才对嘛,你不要眼界这么短。”
无论认不认可这个说法,叶校只会点头说好。
周老师看着叶校,读研的学生里混日子的不少,谁用心谁是来混文凭的,她一眼就知。这个叶校学习挑不出错来,但总是一副深沉又不屑与人废话的模样,的确省事儿讨喜,但是她这个年纪就这样,周老师还是觉得人也不能太早看破红尘吧……
周老师忽然问了一句:“叶校,你有男朋友吗?”
叶校:“嗯?”
周老师:“算了,没事了。你回去吧。”
叶校从办公室里出来,感受到了凉风。十月份的北方早晚温差就很离谱,风钻进毛衣里,她不由缩了一下肩膀。
教学楼外面的宣传墙那,站了一个人,他没有注意到她,好像对那面墙很有兴趣。
叶校打算从他身边走过。
顾燕清低头看她,说:“你好啊,叶校。”
今天她穿着一件薄款的开衫毛衣,浅灰色的,下身是修身的牛仔裤,球鞋;她的头发很长,松软的散在肩膀上。
她很漂亮,是那种冷感的一眼可见的漂亮,宛如一支清丽的山茶花。被风一吹,很显单薄,但也能看出她很冷。
叶校:“你路过这里吗?”
顾燕清走上前来一步,“不是。如果想见一个人纯靠偶遇,那未免太蠢了。”
叶校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叶校,我向你道歉。”
“以及,我可能需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把你送给我的东西扔了,事出有因。”他轻轻叹了口气。
叶校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说:“好,我接受你的道歉,再见。”
说完她就要走了,看不出喜怒,也完全没有赌气的成分。
顾燕清愣神一秒,然后忍不住笑了。这个笑不是说他不在乎叶校的态度,也不是气笑;而是从心里发出的感慨和欣赏:可以,不愧是他喜欢的女孩子干出来的事儿。
顾燕清又轻扯了一下她的手腕,方便她随时挣开。
“今晚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饭。”
“口头的道歉不够诚意。”
叶校在心里权衡了几秒,说:“好。”
顾燕清的车停在外面进不来,两人走到学校门口,叶校的包里还装着一些学习用具和书,里面的东西把布袋子压出痕迹来。
顾燕清看见了,问她:“你的包重吗?我帮你拿。”
叶校拒绝了,“不用。”
“那上车吧。”
叶校还是拒绝:“在附近选一家店吧,我不想走太远。”如果走太远,她回来就不方便。
顾燕清歪了下头。
叶校说:“不是请我吃饭吗?不能选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