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校没接话了,手搭在他身后的椅背上,私心在想陈观南肯定已经把下午的问话转述给顾燕清了,否则他不会补充后面这一句。
气氛忽然微妙,叶校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指尖划过他的脊背,隔着衬衫料子,碰到他背肌。
回去的路上,叶校安静地坐着,连续揉了两下鼻头,包厢里烟味她闻着不是特别舒服,但是吃饭的时候没有说。
车子停在一个红绿灯前面的时候,叶校忽然问:“陈观南为什么和林舒离婚啊?”
顾燕清挺意外叶校会问这种问题,“我不清楚。”
又说:“怎么了,有问题吗?”
叶校不是个八卦的人,这两人之间有点不同寻常,不像是能相忘于江湖的样子。但如果是价值观不同导致的离婚,那基本上没有复合的可能。
“他还会出国吗?”叶校不太清楚陈观南这种职称的记者的工作调度。
顾燕清还是回避回答:“不清楚。”
叶校明白了,又问:“那你还会吗?”
“暂时不。”
“为什么?”叶校侧目看着他。
顾燕清牵住她的手,在指尖亲啄了下,“因为你在这。”
然后叶校微微一笑。车厢里陷入一阵静默里,顾燕清目视前方,鼻尖嗅到她呼吸出来的轻微酒气,不知道喝了多少。
很多事情她都点到为止。
但叶校的问题和沉默都让他感觉到压力。不是不能回答,而是这堵墙来得猝不及防,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和她有效沟通。
他不知道叶校内心深处的想法,虽然她从前非常支持他,但不妨碍她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妨碍她的想法随时发生变化。
成年人谈恋爱,激情是激情,理性是理性。这一点他很清楚。
从路口拐到公寓楼下的二十分钟里,顾燕清终于明白了“爱人比敌人危险”。
叶校是他的软肋。
进到家里叶校去洗澡,顾燕清顾念着她身上的酒气,随她走到浴室门口。被叶校摁着胸口推开,“干什么?”
顾燕清站在那,碰了碰鼻子,“你喝酒了,我帮你洗澡好吗?”
“帮我?”叶校对这个形容词持怀疑态度。
顾燕清没有因为她的退拒而顺从,他弯腰把她横抱起来,不容置喙地道:“我喜欢帮你洗澡。”
他忽然可爱,叶校本来感觉还可以,被他抱起来后脑袋忽然晕了,天旋地转,干脆将额头抵在他颈窝里,做出吸气的动作,湿热的舌尖舔着他的喉结。
满意地看到他的脖子和肩膀轻颤。
她躺进浴缸里的时候,身体舒展开,手指却牢牢拽住他的衬衣袖口。
“你躺一会儿,我在旁边看着你,不走。”顾燕清坐在浴缸边说,看她的模样还真是要醉了。
“哦。”叶校眼睛微阖,睫毛湿漉漉地坠着水雾,手指松开一分力道。
男人正准备直起腰,忽然,叶校手上用力一扥,水花四溅,他跟着跌落进浴缸里。
“你以为我醉了吗?”叶校狡黠地看着他。
他的衣服都湿了,没法再穿,当着叶校的面把贴在身上的衬衫和长裤脱了。没生气,但是对她也很无奈:“校校,想看我直接开口就行。不用这么委婉,你也不是委婉的人。”
叶校感觉自己的理智没了。
她曾经撒过的谎说被他这么叫会失去欲望,是假的,她是想把他推倒。
谎言被识破,叶校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们抱一起躺在水里,叶校伸手搂住他的腰,眼睛看着对方,好一会儿没开口说话。
“那年元旦,你喝醉了。”他说。
叶校:“然后呢。”
顾燕清手指抹掉她眼皮上的水。她哭了,抱着他说了胡话,也不是胡话而是心里话,他听了很难受。但是现在顾燕清并不想旧事重提,因为那不是叶校想听见的,她更不想面对失去理智的自己。
“没什么。”他说。
叶校说:“我现在很少会喝醉。”
顾燕清没问为什么,因为叶校自己会说,他俯身一点点亲着她的额头和鼻尖。
在水里其实不好弄,她会疼,最后转到卧室里。
叶校手臂向后撑着,任额间的汗滚进发丝里,仰头看着顶灯,粗略地呼出胸口堆积的气息。
那蒙昧的灯线远了又近。
她断断续续地说:“元旦那次我抱着你发酒疯了,还咬你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顾燕清扶住她腰侧,“这不重要。”
叶校说:“我回家的那一年多,工作很忙也很烦。无论是陪人吃饭还是为了自己解压,我练了酒量。”
“我父母为培养我竭尽所有,当时的情况对我来说有点难。好转之后,我也可以选个南方的媒体继续做新闻,但我还是回来了。”
顾燕清喉咙滚了滚,像被湿湿的纱布堵住了。
“我想来找你。”叶校抚摸着他的耳朵,“在这等着,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然后看见我。”
这是叶校第一次袒露心声,和好的那天她都没说,太多时候她总是心软嘴硬。
“我把自己的想念说给你听,我希望你把自己的想法都展露给我。”
关于他的理想和软弱,哪怕是脾气。
顾燕清抬手握着她的脖子,指尖微用力,叶校迫不得已仰头。
她食指搭在他的嘴唇上,阻止了他在这个时候出声,“嘘,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好吗?”
*
陈观南回到家后脑海里仍旧是林舒走时的样子,这令他十分烦躁,直到洗完澡回到书房,脾气仍旧没有消失。
她急着离开他,像逃离病毒似的。
手机放在桌上,陈观南打给林舒妈妈,他有些担心林舒走得那么急是因为有事。
“妈。”陈观南的称呼依然没变。
林母接到这通电话除了诧异还有欣喜,她和林父一向喜欢陈观南。和二老寒暄了一番后,也没问出半句林舒的状况来。
林母忽然说:“明天回家吃饭吧。”
陈观南默了默。
林母道:“小舒不在,碰不到面的。”
陈观南其实第二天有事,但还是答应了,纯粹是不想让他们失望,毕竟是他喊了这么多年的爸妈,至今仍未能改口。
每周六是林舒回家吃饭的日子,今天她没有来,和胡瑞文去参加音乐节了。
陈观南陪林父喝了点酒,又聊了聊工作近况,哪怕和林舒离婚,他们仍旧是一家人。
为此林舒抗议过,他们这样让她怎么把下一任往家里带,父母不以为然,除了陈观南不是谁都能做他们的女婿的。
林舒真心觉得陈观南在这点上很过分,明显不想她好过的意思。
但是陈观南也很无辜。
晚上陈观南离开,刚走到小区门口便接到林母的电话,让他回来一趟,林父在卫生间摔了一跤,她和保姆完全弄不动。
陈观南闻言赶回去,把林父送去附近的医院,缴费,办理手续,但是医生叫他家属签字的时候,大家都很尴尬。
“你不是患者儿子吗?”医生问。
陈观南没说话,直接把单子交给了林母。
除了不能代替家属签字,陈观南在那陪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保姆给林舒打电话,让她到医院来。
林舒昨天玩得太晚没睡几个小时,一大早匆匆赶过来,只简单洗漱了一番,未施粉黛,穿着长裙,眼底还充斥着疲色。
林父已经七十了,这个年龄摔跤不容小视,她站在门口和母亲交谈,被发现熬夜去玩,难免训斥一番。
尤其是看见陈观南坐在病房里看戏的时候,她简直想掐自己的人中。
只可惜这会儿不能像前天晚上一样,不高兴她就走。
第81章
陈观南算是很给林舒面子了, 在林母小声而细碎地教训人的时候他假装没听见,母女俩稍有停歇时,他走到门口, 低声对前岳母说:“妈,我先回去了。”
林母忙不迭抓了下他的袖子:“观南辛苦了,回去好好睡觉吧。”
林舒再次听见他喊妈心里非常不是滋味,脑袋往别的地方撇了撇,就是没看他人。
陈观南倒是端详了她片刻, 说:“我走了。”
林舒妈妈赶紧推了她后背一把,“去送一下。”
林舒不乐意, “我是来陪爸爸的。”
林舒妈妈:“一整夜没见你人, 现在这会儿也用不着。”
林舒迫于母亲的压力, 随着陈观南进电梯。早晨轿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彼此身上的气息,她身上的香味直剌剌地窜入陈观南的鼻腔,一如她张扬的性格。
林舒思索着开口,“昨晚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就不用你在这帮忙了。”
“帮忙?”陈观南语气不冷不淡, “我叫了十多年的爸妈。”
他生硬的语气中带着那么些赤诚,林舒没往枪口上撞,只是纠正:“现在不是了。”
陈观南干脆没接这话,长腿迈出, 太阳很毒,让他不由眯了眯眼。林舒意识到自己上面一句话说得不恰当, 快步跟上来, “是我说错了, 他们喜欢你多过于我这个亲生女儿。”
陈观南依然不想跟她多计较这些无畏的小事, 也知道她现在的好脾气是有原因的,“你上去吧。”
林舒迎着太阳看他,“卫视这个项目,是你向台里建议我来做的么?”
陈观南还是说:“上去吧。”
“你没有回答我。”
陈观南抬了抬手,最后落到林舒的眼角。她的皮肤很白,保养得也非常好,看不见一丝皱纹,但是眉眼间的神态已经比二十几岁多了成熟的韵味。
而她本人,像是正在盛放的落日珊瑚,热烈而耀眼。
林舒被他这个动作惊得往后退了退,但是没躲开他的掌心。
陈观南用指腹抹开她眼底下的一个小亮片。她凌晨回到家时太累太困,没来得及把妆卸干净就睡过去了。
然后,他摊开手掌给林舒看,“去洗把脸。”
林舒胸中竟还有些暖意,有久违的被管束和宠爱的错觉。除了父母,只有身边这个男人的管束不会令她反感。
暖意过后又有点懊悔。不知是在生谁的气。自己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需要人操心,陈观南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去洗脸。
陈观南上了车,是林父的司机。
“观南哥,回家吗?”
陈观南说去台里,他白天还有工作。
昨天的晚间新闻有个新手记者在连线时说错了话,算是播出事故。新人那边的培训不足且在艰难的工作环境下心理紧张,他回到台里开了一上午的会,就为了解决这件懊糟的事情。
下午回到办公室,本来要去卫视再开一个会,但是因为林舒和另一个工作人员请假,会议暂时延后。
陈观南才想起来林父还躺在医院,医生说起码要住一个星期的院,大概林舒妈妈要受累了。
林舒有工作,她是个连自己都不一定能照顾好的人。
在回家补觉和去医院两者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林舒在打电话协调工作,病房里有急促而激烈的交谈声音传出,她几不可查察地皱了皱眉,已经很不耐烦了。
陈观南走到她身边,垂下眼皮瞧她,“怎么了?”
林舒挂了电话,问:“你怎么来了。”
陈观南不可能说我觉得你可能没法搞定,所以我来帮忙,这话太虚伪了,虽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爸还好吗?”
林舒眼底有些郁色,说:“麻药过了之后有点疼,心情不好,不太配合吃药。”
“劝一劝。”陈观南说。
“没用。他故意的。”林舒轻声埋怨,父亲年纪大了会像小孩子一样,会撒娇,会作人。
陈观南已经推门进去,将水果放在茶几上,看见林父躺在床上,而床头柜上的小托盘里放着几粒药没吃。
林母劝说无果,干脆不管了,看谁能耗得过谁。
陈观南在林父床边坐下。
林舒在外头站着冷静了一会儿,再进门的时候,林父已经乖乖吃药,小声地和陈观南讲着话,甚至有些眉飞色舞。
而陈观南在削苹果,修长的手指在红色的果皮上转着,整颗苹果削下来皮都没断。
林父摇了摇头,不想吃。
陈观南于是把苹果递给林舒,林舒接过来咬了一口,很甜,水分也很足,她把苹果都吃掉了。
太阳西沉,另有访客来探病,胡瑞文怀里抱着一大捧百合花,“林伯伯还好吗?”
林父没说话,林母充当代言人,上前客套道:“已经没事了,麻烦小胡你跑一趟。”
胡瑞文看见陈观南在,仍然未把准备好的话术咽回去,“不麻烦的伯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开口。不用见外。”
林母笑笑:“我不会跟你见外。这花真漂亮,谢谢你啊。”
陈观南坐在沙发上,看着胡瑞文对林舒说:“舒姐,你送我一下吧,咱俩说说话。”
然后林舒把胡瑞文送出门去,二十几分钟才上来。
林母抱着花拦在病房门口,“你爸爸花粉过敏,你去给小护士分了吧。”
林舒不太高兴:“我等会拿回家就是了,是我朋友的心意。”
林母却看着她,“花怎么处理就随你的心意,但做事不能随便,过敏是要命的。”
林舒不以为然,“你在夹枪带棒什么呢?”
林母:“你昨晚是跟他一起出去的吧,能不能成熟点?”
林舒问:“我成不成熟,和跟谁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你三十几了,该做什么自己不清楚么。”林母只得这么提醒,感觉很无奈,“那男孩看上去像能过日子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