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会没有得到。
她这辈子都得不到了。
她只是个普通人,过去的十年已经像飞蛾扑火般壮烈,没有再为其付出后半生的决绝勇气。
既然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那么缺憾和补偿,其余所有,她一并都不要了。
**
从记者的包围中脱身时已近黄昏,晚上还有工作要谈,时间紧张,许灵均挤出两个小时的空隙到容谧的公寓,没想到还扑了个空。
容谧回到家时,他已经在沙发上等了好一会儿,显然心情不怎么样,“你去哪了?连手机都不带。”
“去外面散步。”
她神情沉静,语气却比往常平淡,算不上正常。
就知道跑这一趟是有必要的,许灵均耐着性子把来龙去脉都解释一遍。
她听完点了下头,表示明白,没有信或不信,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太多伤心,好像只是听了个很久以前就听过的故事。许灵均皱了下眉,“你没什么要问的?”
还有什么要问的。容谧认真想了一会儿,看着他说,“你真的有把我当作女朋友看待过吗。”
她曾经以为只要让两人的关系踏入正轨,许灵均就能逐渐明白如何爱她,给她应有的理解和尊重。
可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无论发生什么,总是独自决断后再来通知她。上热搜也好,其他事也罢,她总是先承受后果,才得到他的解释和补偿。
现在想想,“女朋友”这个称呼,除了在一些场合里提几句哄她开心,对许灵均而言,应该就跟给她起了个外号没什么区别吧。
演唱会日益逼近,许灵均本就不愿意为舞台以外的事分心,持续高压工作还要应付这些琐事,是个人都会烦得要死。这句话听在他耳中也有不同的意味。
“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
他似乎以为容谧还在计较那条“未婚妻”的热搜,觉得很可笑,“一个称呼有这么重要吗?是叫一声女朋友就能保证谈恋爱不会分手,还是叫一声未婚妻就能保证婚姻里没有人出轨?容谧,我一直以为你聪明成熟,怎么也像个还在玩过家家的小女孩一样,像世界上所有庸庸碌碌的蠢货一样,介意这种根本就没有意义的东西。”
容谧垂眼问,“你觉得我不该介意?”
“一条绯闻而已,捕风捉影的事有什么可介意的啊?我已经解释过了,是拿她应付我爸妈。我也没想过要跟她结婚,给了她好处让她走人,这样还不够?”
晚上的工作一直在催。许灵均逐渐耐心告罄,“就为了一张照片!你跟我闹什么?还想要什么,要我现在立刻带着户口本去民政局登记跟你结婚吗!”
最后一句话落到空气中戛然而止。他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已经感到后悔,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再想收回也晚了,“我不是……”
“分手。”容谧打断他的话。
许灵均狠狠一怔,“你说什么?”
“我想要的,就是这个。”
容谧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许灵均,我们分手吧。”
谈了半个月的恋爱,她真正行使过的“女朋友”的权利,也就是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收场而已。
“你跟我提分手?”许灵均被气笑了,“你,跟我分手?凭什么?”
容谧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他最后一次,随泪光一同溢出眼底的绝望令人心惊。
他忽然不敢对视,不敢看清那双眼睛里的悲伤和无力,也不能容忍自己的世界为其倾斜动摇。他应该只把这当成又一次不愉快的争吵,反正这段时间以来,频繁爆发的矛盾已经快要变成平常事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算了。与其现在互相无法理解,越闹越不可开交,等演唱会结束再腾出手来好好解决也不迟。他知道,容谧始终是不可能放弃他的。
“记住你说过的话。”
许灵均倏地起身,摔门而去,“就看看我们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第35章 🔒弦月
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太了解了, 她甚至还曾经打趣过,说他喜欢一生气就离家出走。
今天也是一样。
容谧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用视线去追逐他的背影, 挺直的背在他离开后缓缓蜷缩。她望着孤零零的猫爬架,耳畔还是刚刚听到的那些不假思索的话,幽灵般绕着她一遍遍地回响。
她从没有郑重地和许灵均聊过婚姻和未来的情感方向,就连自己也不敢想得太细。因为潜意识里就知道,两人的观念一定会大相径庭。
原来亲耳听到的心情比想象中还要无力。每一句话都像一个巴掌打到脸上, 她没有回击的能力,只想逃离。
对分手的场景而言, 她表现得似乎过于平静。容谧擦了擦眼睛,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倒在沙发上转身捞了个抱枕,再次缩成一团。
许灵均大概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提分手吧。他一帆风顺的人生里,怎么会经历这样的滑铁卢呢?
容谧自嘲地想,她现在不只是睡过许灵均的人了, 她还是甩过许灵均的人。等以后上了年纪, 讲起年轻时的故事牛逼程度上升了不止一层。
既然谈不谈恋爱对他而言只是称呼的区别,留着女朋友这个身份只会显得更讽刺。连在所谓的“开放式关系”时期,两个人都比现在显得更平等一些。
她甚至想到,如果自己一直以一个情人的身份待在许灵均身边会不会更好一些, 但这种想法并不比现在的处境更有尊严。她已经不能容忍自己再退回去。
亲口说出“分手”两个字时,她好像又回到了校友会的那个晚上。如果在那一晚, 许灵均答应的不是她的交往邀请, 而是她再也不见面的请求, 或许一切早就结束了。七月不会在马路上被撞伤离世, 她也不会因为所谓的名媛未婚妻出现而感到耻辱。
早就该结束了。
分手后的第三个小时,容谧给程艺欣打了个电话,“我刚刚失恋了。”
对面吵吵嚷嚷音乐声震天,像是又泡在夜店里,“从今天开始,如果我又忍不住回头见他,你就骂我吧。”
“嘁,我骂你有什么用?”程艺欣捂住听筒跑到外面接电话,一听就对这活很熟,清醒又嫌弃的声音清晰传来。
“我算什么呀,我只是个听你讲了八百遍‘不能再这样下去’真情实感地劝分了八百遍最后又看着你们俩第八百遍粘回去的冤种朋友罢了。”
“……”
“这次是真的。”
容谧苦笑,“我以为谈了恋爱就会不一样。我真的……太蠢了。”
“你哪次心灰意冷的时候不是真的?就知道会这样,主动提交往只会更让他觉得你离不开他,更好拿捏你而已。还指望他能为你收心么。”
毕竟自家姐妹,也不能毒舌得太过分。程艺欣说了她几句又于心不忍,“哎呀算了算了,这回我亲自监督你。你最好多给我坚持几天。”
“嗯。”
“时间还早,接你过来玩?一醉解千愁。”
“不了。”她不是很爱闹的性子,连失恋也是安静的,“我有点困了。你玩吧,明天再说。”
程艺欣说到做到,隔天就督促她删除了许灵均所有的联系方式,连同周盛和他有关的一切朋友的联系方式都一并删除,和他有关的物品全部打包扔出家门,连门锁的密码都换了。
她的密码一直是许灵均的生日,搬家也没变过。大概就像程艺欣说的,她太好拿捏。许灵均连问都没问过她密码是什么,却一直都畅通无阻。
换密码时她想了很久,居然都想不出什么好记又和许灵均彻底无关的数字组合,只能气馁地用小程序随机一个,用几天也就记熟了。
只是偶尔在软件开屏画面看到许灵均的广告,她发觉自己仍旧会盯着走神,干脆卸载了微博,放弃平日里的主要娱乐,又捡起实体书来看。
拉图楼上就有书店,她工作不忙时会去店里挑一本买回来看。那天下午乔亦涵走进餐厅,她正看到《理想国》的第五卷 婚姻哲学。
“女子应该归男子共有,任何人都不得与任何人组成一夫一妻的小家庭,并且儿童也都公有,父母不知子,子不知父母。而对于男女之间的结合,要进行优生优育,也就是最好的男人必须与最好的女人……”
从古早的共.产.主.义腔调中回过神,热搜照片里的超级名媛已经站到了她眼前。
“你好,容谧。”
她笑起来十分飒爽,说中文时带着在国外长大的孩子特有的咬字发音,听得出一些被纠正和练习过的字正腔圆,“Joshua似乎不希望我和你见面。可他忘了,从小我们就是很相似的性格。他越是阻拦,我反而越想见你。我怎么会听他的呢。”
“你好。”
容谧合上了书,随手放到一边,回望她的目光沉静自然,“天气不错,要喝杯咖啡吗?”
“当然!谢谢。”店里的服务生很有眼色。她愉快地坐在容谧对面放下手包,看到咖啡杯旁书的封面,“Ah,Plato(柏拉图)。”
容谧笑了笑,“打发时间。”
在回国之前,乔亦涵给自己安排的最后一项行程就是来见容谧。她的样子比照片里更容易令人产生好感,不太强势也不太柔弱,身上有种令人安宁放松的温柔气质。Joshua的心就被这样不惹眼的美人牵系着,真是不可思议。
容谧也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下午和许灵均传说中的未婚妻面对面坐着,听她说,“婚姻与爱情无关。”
“我曾经亲眼见到我的母亲和我父亲的情人相约逛美术馆,喝下午茶。她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彼此了解,相处愉快。Joshua的生长环境跟我相似,所见所闻也和我一样,并习以为常。”
她说,“来中国之前,我曾以为我们也可以相处愉快。但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些你和Joshua在一起的照片和视频,不得不说,和我想象中的情况还是有出入的。你比我想象中更爱他,而不受控制的爱会对婚姻关系里的平衡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我想,我们应该是无法和平共处了。”
“我们生活在一个疯狂的世界里。人是被利益聚集在一起的动物,只要各方都能够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获得平衡,保持开放式的自由婚姻关系也不足为奇。啊,请不要误会。”
容谧听见她使坏的笑声,仿佛是故意在说完后才补充,“我在说的并不是我和Joshua的婚姻。”
她礼貌的语气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和向下兼容的怜悯,解释着来自另一个新世界的规则,如此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
她真的很像许灵均。
“无所谓。我无法理解你们的世界。”
在她惊讶的表情中,容谧平静地说,“我和许灵均已经分手了。你可以和他的其他情人见见面,或许还有人能陪你一起去美术馆和下午茶。”
这么新鲜热乎的情报,让人有些惋惜那座还没来得及拍下的城堡。
乔亦涵挑了下眉梢,细细打量她平静的神情,“可你的眼睛在说,你还爱着他。”
容谧没有回答是或否,只是垂落目光,喝掉了杯中最后一口咖啡,“如果时间回到半个月前,我也不相信自己能做到。”
那天晚上许灵均嘲讽的反问,和面前的女人口口声声的观念如出一辙。以至于她再听到这些,居然也没有觉得太过震惊。
他们只谈论婚姻,她却还想说爱。
他们习以为常的婚姻关系是一个个利己主义者聚在一起的集合。她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家世背景,靠自己的双手挣得的事业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除了宝贵的,已经被消耗掉的青春,她已经一无所有。自然也没有结婚的价值。
但就像长久以来积压的感情导向那一句“我要做你的女朋友”,她知道,只要继续留在许灵均身边,早晚她会无法抑制更贪心的渴望,再说出一句“我要你和我结婚”。
世界观迥异,她注定只会得到更多的羞辱。那一句话,她也不会再问出口了。
她不是个自由至上浪漫至死的人,陪许灵均游戏人间,归根结底是仗着年轻。可随着年华老去,她会更向往普通夫妻相伴一生的安稳幸福。她想要爱人时时陪伴在身边,共同养育一个爱情的结晶,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再携手慢慢变老。一生只有彼此而已。
这样平庸的人生,许灵均是做不到的,或许还会嗤之以鼻。
见过乔亦涵后,她更确认这一点。
离开前,乔亦涵说,“祝我们都能得到理想的婚姻。”
“谢谢。”
她没有送,站在店门口挥了挥手,向另一个世界告别。
向许灵均的世界挥手告别。
这样也好,和她当初想象过的结局没太大差别。她继续过她的平凡人生,离开了那个令她无法理解的“开放式”的世界,必定少些跌宕起伏的刺激,但人生原本就无法两全。安稳平庸没有许灵均的人生,未必就差些。
她已经这样给自己催眠了好几天。许灵均又不是空气,不是没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再顽固的爱意也能随时间消逝,总有一天她能彻底戒断对许灵均的渴望安稳度日。总有一天。
到那一天来临之前,她需要做的只是照顾好自己的戒断反应,不再走回头路。
沈晰下午来了店里,看到她和朋友对坐聊天就没有打扰。这会儿才走到她身边,向她打趣,“听说我们的店以后不再接待许灵均?”
她的确跟店员交待过。再大牌的帅哥也是外人,店里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誓要坚守“许灵均与狗不得入内”的营业标准,跟她统一战线。
容谧看过群里还有人做了标语的表情包,无奈道,“嗯,我们前几天分手了。”
“Again?”
“……”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容谧说,“保证是最后一次,我都已经让身边的朋友一起监督我了。”
过去的许多年里,她像颗卫星围绕许灵均,每一次生活中重要的变化都是因为他。而许灵均只为自己活着,自转的频率不会为她慢下半分。这样坚固绝不动摇的世界观其实挺值得学习。她也该效仿一番,把爱自己放在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