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生冷漠还是在接手家业后被锤炼成这样,他都没兴趣知道。
他觉得无聊透了。
“上个电话忘了问你。”许正则继续用公事公办的态度说,“今天……昨天你的心理医生告诉我,你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她了。你的助理应该提醒过你,给我一个拒绝和她见面原因。”
“我的心理医生为什么要向你汇报?”
“你是我弟弟。”
“得了吧。要不是有同一个爸给你下命令,你哪有心思管我。”
许灵均不以为然地嗤笑,驳回去,“我不需要医生。真那么想赚钱的话,先让她把你治好了再说吧。”
对面沉默片刻,说了句“记得明天的午餐”就挂掉了电话。
以往都会中规中矩地说完“再见”才挂电话的人,这次不知道因为哪个字眼破防,疏忽了客套和礼貌。
许灵均想自己大概成功地气到了他,看着手机吹了声口哨,可下一秒瞥见毫无动静的微信和单调的助理未接电话,又烦躁地想把手机扔进海里。
知道他私人号码的朋友不多。即使现在有一堆人给他发消息,他也一个都不想回。
就等那么一个电话,人家偏偏不给他打。
许灵均降下车窗,趴在沿上望着翻涌的漆黑海面,更远处渔船化成模糊的光点,在视野里明明灭灭,不甚真实。
夜风吹拂他额前的碎发,却无法动摇一双深邃的眼睛。
即使这双眼睛望着漆黑的海平线,不自知地充盈着茫然。
他知道许褚原为什么要从法国赶来叫他一起吃饭。有些中年人事业有成,总得花点时间表现一下慈父之心人生才算圆满。
午餐的内容他也太清楚了。无非就是想要他回归家业,让他去公司里学着做生意,再给他配个富豪千金当未婚妻。
但他天性散漫不受管束,崇尚自由,热爱一切具有挑战性的事物,厌恶循规蹈矩的工作。他不明白许正则是怎么在那样枯燥无味的公事里坚持下来的,显然也不愿意过和总裁哥哥一样忙死忙活的人生。
他喜欢的是舞台。
不是纯粹的歌手或舞者,只靠音乐或舞蹈其中一样打动人,而是这一切的集合,舞台——现场舞台。
灯光,音乐,舞蹈,表演者,观众,甚至当天的天气,无数不确定的因素共同组成了一场舞台。这些使得每个舞台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无可替代。
从小到大,他想做的事总是能轻易完成,所有考试稍微花点心思也都毫无难度地通过。这样开了简易模式的人生乍一听似乎很爽,但过不了多久,剩下的只有无趣,所有欲望都能被轻易满足的厌倦,和无人匹敌亦无法诉说的孤独。
但舞台永远不会无趣。
舞台有种超脱现实的魅力。舞台上存在的是让人深深折服的信仰,那些来自于观众席的目光让人享受到无与伦比的荣耀感——千万双眼睛在憧憬着他,千万颗心凝系在他身上,站在聚光灯的中央,就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央。
他就是信仰的化身。
他曾以为自己能为此着迷一辈子。可没想到这样梦幻的事业做得久了,也会感到厌倦。
能拿的奖项拿了个遍,想开演唱会的城市也一个个圆满完成。现在他无论出什么歌都有粉丝买账,演唱会就只是单纯的见面会。他甚至不用准备什么,就坐在舞台上表演一个现场呼吸,粉丝们都会捧场。
这次新专辑回归后的感觉尤为明显,连带着接下来的演唱会筹备,他都打不起精神去做。
舞台似乎已经失去了原本存在的意义。粉丝是为了看Crush,为了看许灵均来的,不是为了看一场精彩的舞台。
他拥有了那么多人的目光,还是孤独。
在这样的低谷期,能陪在他身边给予他慰藉的人却屈指可数。
甚至还有一个在跟他闹脾气。
那脾气简直就跟他哥一样,又冷又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那样的。许灵均想了半天,吐出被风吹进嘴角的发丝,蓦地却发现,海平面上亮起了橙红的光。
日出带着海风吹来的腥味,悄无声息。
许灵均下车,没有拍照跟人分享的欲望,靠在车门上看了个全程。
周围都静悄悄的。太阳升起时他觉得饿了,拿出副驾驶座上的面包撕开包装袋,一口咬下去,旁边停车场的垃圾桶后蹿出一小团奶白色的毛绒绒。
几个月大的小猫,背上有灰白斑纹,警惕地看了他一阵,才跑过来偎在他脚边,讨好地喵喵叫。
许灵均咬着面包,不耐烦地用鞋头拨开它,笨拙的毛绒绒滚了一个跟头又朝着他叫,舔食他洒下的面包碎屑。
“猫都比你会撒娇。”
他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弯腰拎起这团毛绒绒,放到便利店门前走人。
小猫自力更生地扒着感应门,数分钟后,终于引起了店员的注意。
许灵均坐在车里,直到看着它被抱进温暖的店铺,升上车窗给周盛回了微信。
“定位发你了。过来接我。”
**
在拉图员工们的眼里,容谧其实已经算是默认的老板娘。
餐厅的菜单受欢迎,功劳全是老板娘的。餐厅宣传和经营做得好,又离不开老板的耕耘。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再般配不过。
更何况,沈晰是国内高级餐厅行业知名的黄金单身汉,而容谧也曾在公开场合的聚餐里否认过自己已有男朋友。这两个人能好上,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饶是如此,老板娘还是一周四天兢兢业业地来上班,实在勤勉到令人感动。
后厨刚来的小学徒不太理解,被带他的师傅敲了警钟,“她想什么时候来上班就什么时候来,一周来一天都行。以后见面叫Chef,态度放尊敬一点。”
“哦哦。”小学徒恍然地看了眼研发间,“可是她今天好像心情不太美丽,这样不会影响到工作的状态吗?”
透过长矩形的双向玻璃,能看到一身洁白的人独自忙碌于岛台前,厨师帽下是温婉的侧脸。
她在耐心地调和酱汁,目光而专注。但似乎没有找到满意的配比,尝试了许多次,作废的材料装在碗碟里摆了大半个厨房岛台。
“就你会说,人家那叫精益求精。”
师傅是从一店调来的,和容谧工作时间久了,“国外留学回来的,懂的多着呢。餐厅下个季度的新菜全指望她,别乌鸦嘴。备你的料去。”
研发间内,容谧放下味碟,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确实没有状态,也没什么灵感。昨天晚上大半夜吹了一路冷风,好不容易遇见个路人能借手机打给邱秋来接,心都吹凉了。
今天原本不该来上班的。可独自待在家里更容易胡思乱想,不如靠工作转移注意力。
现在还连累了工作。她不想凑合,索性放下手里的活坐在旁边休息。正翻看从前研究菜品时记录的手稿,忽然有员工跑到后厨来找她。
“外面有一位许先生找您,没有预约。说是熟人。”
负责前台客人的女孩微红着脸,“虽然没摘口罩,但他好像明星啊,容姐,是认识的人吗?我已经让他去B区坐下稍等了。”
容谧一怔,用力抿了下嘴唇,“那就让他等。”
“啊……”前台为难地看着她。
“算了。说我在忙,他爱等就等。”
容谧把视线移回到手稿上,淡声说,“给他水就行了。如果他不点餐,其他小食和甜品都不要给。”
不点餐就是不饿,但许灵均喜欢吃甜食,没看见还好,见了肯定要吃的,高糖高热量的东西会对他的身体管理造成负担……
意识到自己仍旧在习惯性地替他着想,容谧指尖捏皱了稿纸。
明知道他在外面,更是一个字都钻研不进去。
她毫无意义地在厨房里又坐了一刻钟,期间播电影似的在脑子里回放他昨晚是如何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寒风萧瑟的路边,走得头也不回。
播了无数遍。
最终她却妥协般起身摘下围裙,去更衣室换回私服。
想见就见吧。晾着他有什么用?再这么僵持下去,受罪的还是自己。
店内用餐环境私密性很强,许灵均已经摘下了口罩。纯黑的高领毛衣,衬着优雅深邃的五官仿若贵族青年,在踏进餐厅的第一时间就引起了前台的注意。
她叮嘱过不要给食物,服务生们就格外积极地给他换咖啡。许灵均无论什么饮料都喜欢加冰,这会儿已经喝得胃里冰凉,再见不着人就要往后厨去直接找她了。
而此刻她从一架欧式屏风后走出来,还没靠近,就被一旁的人拦住了去路,“你就是这餐厅的主厨?菜单上还有你的介绍。”
“怎么连个厨师服都不穿,披头散发的,有你这样做菜的吗?你们餐厅是不是都像你这样,中看不中用。”
拦住她的男人刚拿到账单,要对服务生发的牢骚直接转移到她身上,“就这么点东西都不够吃的,还收老子这么多钱?”
“先生,这个时段餐厅里只提供下午茶,您的餐点都是按照标准规格送来的。”
服务生也很头疼,遇到这样的客人简直能败坏一整天的心情,“价格都在菜单里标注好的,您看菜单时应该也看到了。其他各项费用也都在小票上列好的,您看一下有什么错误的地方?”
容谧本不好插手前厅的工作,但也不得不将脚步停滞,亲自帮他核对了各项收费。
收费当然是正常的,只是有人存心找茬,错或对根本不重要。
“你们没错,有错的难道是我这个花钱的上帝?”
男人霍地站起身,魁梧的身材把两个女孩都能挡严实,说话间甚至想要动手拉扯,不屑地喷着鼻息,“中国人做什么法国菜?崇洋媚外。”
“那你中国人吃什么法国菜啊?”
斜对面一桌,穿明制汉服的少女听不下去了,放下甜品勺起身维护,“这家餐厅很好吃的。你吃都吃完了,怎么还想赖账。”
“小丫头片子关你什么事?穿得花枝招展还能来这儿高消费,你也是法国人养大的啊?”
“……你!”
她气不过还想理论。身边的少年却先一步站起身将她挡在身后,身形高挑修长还穿着校服,却不卑不亢地盯着对面成年人,“我养大的。睁大眼睛看你爷爷我像不像法国人。”
“……”
场面越发混乱,再这样下去十分影响其他顾客的用餐体验。容谧安抚了仗义的高中情侣,镇定地叫保安过来处理,后退半步交待身边的姑娘先回避,却被人蛮横地攥住了手腕。
“干什么,你们开黑店的讹了钱就想跑啊,信不信我去消费者协会告你们?”
“……放手。”面前的男人数倍于己身,她有一瞬间的慌乱,余光下意识地飘到许灵均刚刚坐的座位,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下一秒,钳制住她的力道忽然消失。刚刚还在叫嚣的男人满脸惊愕,被人一脚踹飞到屏风上狠狠一撞,挣扎着站不起来,痛苦地扭曲了表情。
原本混乱的场面,骤然安静得呼吸声可闻。
许灵均居高临下,漠然垂着眼,神情冰冷摄人,“付不起钱就滚。”
第8章 朔月
“你他妈谁啊?”
被人一脚踹翻在地,哪怕是被同样高大的男人,怎么着面子上都挂不住。他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抓起餐刀就往前挥。
许灵均正打算往他脸上补一拳,余光里瞥见围观客人里有人举起手机,硬生生地忍住了,抬手挡开。
刀刃惊险地从他手背上擦过,留下一道显眼的划伤,几乎瞬间就溢出了血珠。
容谧看到心脏骤停,推开一旁阻拦的前台同事想去护住他。幸好保安及时赶到,把现场发疯的客人拉到一边控制起来。
“报警。”她镇定地吩咐善后,压下声音里不易察觉地颤抖,“拿医药箱。”
给其他客人送安抚礼物,又让前台为那对仗义直言的学生情侣免了单。她片刻不停地安排好一切,拉着许灵均往里走,脚下趔趄了一步,差点撞到花瓶。
许灵均握住她的腰带到身边,语气慢悠悠的,“急什么,死不了。”
容谧红着眼眶瞪了他一眼。他便也不再说话,默不作声地跟着到更衣室去处理手背上的划伤。
许灵均体质特殊,天生凝血功能障碍,一点小伤口都很难止血,平时都会尽量避免磕碰。手背上被划破一道原本并不严重,可一刻不停地在往外冒血珠,滴水穿石永无止境一般,喷了药效果也不明显,看得人心慌极了。过了很久才缓慢地止住。
容谧这才松了口气,看他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给周盛打电话去处理前厅的旁观者录像,又气又心疼,“你来这里干什么啊!真是……”
来了还不老实待着。明明保安马上就能到,明明要保护自己的公众形象,什么都不想偏要强出头,做事一点都不考虑后果。
真是……
太任性了。
许灵均用指腹缓慢地摩挲着她手腕上的指印,直到一点红痕都看不见,才开口道,“你衣服落我车上了。”
她皮肤又白又薄,能看得见底下紫色的血管,稍微一用力就能留下痕迹。
但也只有他才有留下痕迹的权利,别人一指头都不能碰。
“我说了让小盛送过来,不用你……”
“你到底在倔什么啊。”许灵均握住她的手腕,不假思索地拉向自己。
两人之间距离骤然缩近。额头相抵,她的呼吸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断掉,明明就可怜得要死,却还装着一副不需要他,什么都能靠自己处理好的样子。
“我问邱秋了,昨天晚上你等她去接你?就宁愿路边冻着等,打个车都不舍得?我掉个头分分钟的事,容谧,给我打个电话就那么难?”
一连串的质问让她呼吸急促起来。明明觉得眼睛干涩难忍,可睫毛颤了颤,却有眼泪掉下来。
她哑着嗓子,轻声说,“我的手机在大衣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