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灵均心中钝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明天我来接你去医院复查。”
“你要走了吗?”
容谧一怔,余光里才发觉日落西山,一整个下午不知不觉都被消磨过去。刚刚的疑问转瞬间便都抛在脑后,失落和不安都急切地涌上心头。
知道他总是要走的。可能不能别这么快,她还不习惯一个人留在这,总觉得许灵均一走,这地方就变陌生了很多。
许灵均有所察觉,问,“陪你吃完晚餐再走?”
她一口答应,“好。”
拉图已经去过,许灵均询问她想去哪里吃晚餐。容谧脑海里一片空白,一时间还说不上来,但不怎么想出门了。
“我们能不能自己做呀。”她还想跟许灵均多待一会儿,最好是两个人。“我看到厨房里东西很齐。”
厨房里各种调料用具样样齐全。知道她今天要回来,家里提前请阿姨打扫整理过,冰箱里也填满了新鲜的蔬果和饮料。
问题的关键在于不是不能做,而是不会做。
她目前的记忆里,自己只会做简单的家务,在厨房帮父母打下手,洗个菜洗个碗什么的,还没真正地做过一顿饭。
许灵均更不会了。除了那盘闻者落泪的炒糊萝卜,他在厨房里经验几乎为零。但容谧既然开口,他什么都不会拒绝,两个厨房新手一起研究。
做饭要摘掉手套,他找出一块防水胶布贴在手背上,很像那种老爷爷贴了用来治腰腿疼痛的东西。“你受伤了吗?”
许灵均摇头,“前几天刚做的纹身,还不能沾水。”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容谧皱了下眉,担心道,“那会流血吧?可你不能有伤口,听说凝血功能障碍严重的话流血会死人的。”
许灵均打开冰箱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容谧坦言说,“之前有一次体育课我们班跟隔壁班打篮球,很多同学在那里给你加油。”大部分都是女孩子,自发变成啦啦队奔着许灵均去的。
声势浩大的声援招来了嫉妒心,隔壁班的怨种故意使绊子把他往栏杆上撞,“你磕到膝盖流血了,去医务室待了两节课才回教室。我后来有一次去医务室拿感冒冲剂,问保健老师就知道了。”
“你也去看我打球了吗?”
“看了啊。”
她不假思索地接完话,后知后觉又给自己找补,“但我就是路过操场,顺便……就是正好赶上了你们打比赛,就顺便看看。”
许灵均忍俊不禁,“体育课你居然也在操场?真巧。”
“……”
容谧窘迫地别开眼。他适时转移话题,“你也是有纹身的,发现了吗?”
“嗯,”容谧说,“看到了。”洗澡的时候发现的,照镜子还吓了自己一跳。她也有这么叛逆的时候。
后来在被窝里玩手机时看到她的纹身是Crush的logo,又觉得她叛逆得也算情有可原。
她的纹身在隐秘的地方,平常穿着衣服根本看不出来。许灵均却说,“很漂亮。”
容谧脸又红了起来,不知道想到什么,低着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跟他一起讨论冰箱里的食材能做些什么菜。
能做的菜有很多。但许灵均在烹饪这件事上相当没有天赋,连先放油后放鸡蛋的基本原理都要从头摸索,被油溅到还会吓自己一跳。
这样的许灵均看起来一点距离感都没有。容谧原本是打算想帮忙的,但在旁边看他就看得津津有味,一个劲儿止不住地笑,感觉比自己亲手做还有意思。为了不耽误吃晚饭索性还是点了外卖,然后继续祸害厨房,放弃自给自足,纯粹是玩。
明明不会做,还不知道看菜谱,下厨像在搞发明。她也没提醒,回想着在家里看到过的步骤乱出主意。最后做出的成品果然是跟炒糊萝卜一个水平。
没有天赋还不死心,吃完晚饭后许灵均继续尝试,从简单的开始,煎个太阳蛋祸害了十几只蛋,总算像模像样,想叫她过来看时,容谧都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两只猫都挤在她怀里,美滋滋地摇尾巴。许灵均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看了好一会儿。
他很想摸一摸容谧的脸颊,抬起手却又克制地收回,无声地告诉自己还不行。还不到时候。
容谧并未真正地原谅他。他能像个“普通朋友”一样待在她身边,得到她的信任,已经算是趁人之危了。
他不敢想这份信任消失时,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只希望眼下的时间能就此定格,这样平静安宁的氛围如果能永远持续下去,他甚至甘心一直当个朋友留在她身边。
人生前二十六年里,他没有在什么事情上如此被动过,总是为所欲为,喜欢上什么就果断地夺到手里,从不会这样畏手畏脚,瞻前顾后。犹豫得不像他,也心软得不像他。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连看一个人安睡都会觉得满足。身体深处传来奇异的疼痛,并不剧烈,却随着心跳的节奏不断扩张又收缩,仿佛能绵延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么为难的事,十分酸楚混着一分甜。
第77章 🔒弦月
在漫长的一场梦境里, 许灵均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时代。
那是在他为练习生的身份感到辛苦之前。他还有许多可供自由支配的时间,即使受欢迎,也还没有到后来那样被尾随偷拍的程度。他还可以痛痛快快地跟同学一起打一场球。
学生时代的喜欢大多单纯真挚。球场上递给他的水太多, 他从没留意过,会不会其中一瓶是来自容谧的。
在月亮下的初吻发生之前,她就已经悄悄地关注了他很长时间。以同学的身份,隐忍,克制, 深藏在心底辗转反侧,只有在梦境里才敢放肆地宣泄。
就像他现在, 以朋友的身份注视着容谧一样。
在梦里, 他可以改写一切。他会拒绝所有人的示好, 只接过容谧手里的水,牵她的手正大光明地走到人群中约会。无论出道前还是出道后,他会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女朋友是谁,即使粉丝流失也无所谓。即使容谧会骂他不懂事,胡闹, 都无所谓。
他想给她明目张胆的偏爱——她原本就应该得到。在容谧还爱着他的时候, 还愿意接受他的时候,他想十倍百倍地对她好。无论她想要一顿晚餐,还是独一无二的爱意。他真的做得到。
可他太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梦。
校园的篮球场像被溶解的背景画,连同温柔微笑的容谧, 也从他脑海中渐渐消失了。场景转换,他站在昏暗的卧室里, 晦暗的月色透过巨大的玻璃窗, 笼罩在她冰凉苍白的脸上。
那时容谧看着他的眼神, 足够他铭记一生。
她一字一顿地说, 我会比你能想象到的,更恨你。
“许灵均……许灵均?你醒醒。”
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游离的灵魂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回身体里。许灵均吃力地睁开眼睛,望见一张焦急的脸。
“怎么睡在地上啊。”见他终于醒来,容谧松了口气,拉他的胳膊,“快起来,会感冒的。”
“……没事。”许灵均撑起身体坐在地上,意识昏沉地揉了揉头发,望向窗外晨光初启的天际。
他还在容谧家里。
容谧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你可以叫我的,不用委屈自己留下来。”
要跟许灵均回明华了太兴奋,她前一晚没怎么睡。在许灵均研究煎蛋的时候,她就只是想在沙发上躺躺,没想到一下躺到天亮。
许灵均更觉得神奇。他近段时间失眠好几种药换着吃都不管用,趴在沙发旁边看她睡觉硬是把自己给看睡着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躺在沙发脚下的地毯上过了一夜,还睡得这么沉,一次都没醒。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容谧抱着两只小猫盘腿坐在沙发上,还腾出手来跟他比划,“我妈说我睡着的时候也是这样,睡得越不舒服就蜷得越紧。”
许灵均这么大个儿,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空档躺着手脚都伸不开,居然也愿意留下来陪她过夜。
“没关系。”许灵均站起来活动肩膀,却说,“我睡得很好。早餐想吃什么?”
她想这是在说客套话,可等他洗把脸回来,又觉得他看起来确实精神比昨天好了很多。
“吃昨天做好的蛋吧。”
容谧看到厨房里战场般的残局,惊叹之余笑着眨了下眼,“回锅蛋。”
十几只沦为试验品的煎蛋过去一夜早已经放凉了,就这么丢掉也未免浪费。所幸天气冷,煎蛋老一点也没关系,回回锅还能吃。
昨晚许灵均没来得及收拾厨房就跑去看人家睡觉,烂摊子都在这儿扔着。这时候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摸了下手背,“那我把其它的热热,再煎一只试试看。”
昨天练了那么多遍可不是没有效果的。今天他一次就成功了,半熟的太阳蛋煎的澄黄漂亮,火候正好。厨房技能进化速度值得称赞。
容谧不吝赞扬,“我爸爸都煎不出这么漂亮的蛋。”
“……”
这只漂亮的太阳蛋装进她的盘子里,连同冰箱里的面包果酱和鲜牛奶,变成了一顿和睦的早餐。
许灵均吃了昨晚练手的试验品。剩下的吃不掉就装进垃圾袋,出门时一起拎下去。容谧站在电梯里,余光里看到半满的垃圾袋,忽然笑起来,“我总觉得是去见你。可是你又已经在我身边了,感觉好奇妙。”
前些天她总是拿倒垃圾当借口下楼去见许灵均,家里的垃圾桶刚被果皮铺满底就被她倒光了。行为反常,不被爸妈发现才怪。
“我们去过医院之后,要干什么?”容谧提前问,“我还没想到有什么事情可做。你呢?下午有计划吗。”
大家都有各自的事要忙,许灵均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的陪着她。但她不希望许灵均是忽然离开的,这样提前说好,到时候说再见心里还好受些。
“嗯,我妈要回英国了,我下午得去一趟送机。”许灵均斟酌了一下,“去医院复查之后,你想直接回家吗?还是把你放在拉图?”
说实话把容谧一个人放在餐厅里,他不放心。但这要交给她自己决定。容谧上了车又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说,“去拉图吧。”
她自己待在家里会更闲散放松些,可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好处。如果去餐厅,或许独自面对是会有点打怵,但见见那些她原本应该认识的人,多跟他们聊天,说不定还能刺激一下她不争气的大脑。
“好。那待会儿就送你过去。”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这点许灵均当然也知道。
当年在学校里,他身边遇到过或暗恋或明恋的女孩数都数不清,可没有哪一个会像她一样,大胆地跑到练习室去问“我们是什么关系”,一杆直球挥到底。
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敢去摘似的,直来直去的脾性实在可爱。
许灵均忍不住笑,可渐渐的,笑意又淡了,问她,“这么着急想恢复记忆吗?”
“当然了,”容谧不假思索道。
“现在这样好不方便,我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傻子似的。”
其实去了餐厅她也是谁都不认识,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即使会犯傻会尴尬,她也想去尝试一下。
再说,早点恢复记忆,她跟许灵均之间……或许也能早点弄清了。
许灵均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心却还是悬着。
他见不得人的私心里其实还想要更多时间,再为她做些什么。
等到她记起一切,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到那一天,或许他连个普通朋友都是当不成的。
他提前预约了当时的医生,到医院后安排检查,从结果上看一切指标都正常。只是被撞丢的记忆还没有回来,容谧忧心忡忡地问医生能不能从检查报告里看出,离她恢复记忆具体还要几天。
“这是医院呐,我又不是算命先生。”医生被她逗笑了。“年轻人心急嘛。不要过分焦虑,保持放松愉悦的心情,早睡早起,很快就恢复了。”
容谧叹了口气,实在是没法儿不急。
她是不习惯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明明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偏遇到这种时候,周围人都得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她。
尤其是许灵均。
从医院里出来,她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直到车停在拉图门前,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店门,磨磨蹭蹭的欲言又止,没有立刻下车。
许灵均看出些什么来,“晚点来接你回家?”
她轻易地被猜中了心思,连犹豫都没有,立刻点头,“好啊。”
像个害怕放学没人来接自己的小朋友。
“去吧,别怕。”许灵均帮她拉开安全带,鼓励了一句,“之前听你说过,店里的员工人都很好。”
“嗯。”她一只手放在车门内扣上,略有些不安地问,“我是不是太多事了?”
她也觉得这么依赖许灵均不好,跟个不懂事的孩子没有区别。却又忍不住。人的心情居然可以这么矛盾,她不缺乏勇气去外面闯一闯,可也忐忑地期望有人能陪她一起回家。
“这样很好。”许灵均认真地说。
“我希望你能把心里的念头都告诉我,想要什么都告诉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全都说出来,不要自己憋在心里。”
不要再悄悄地积攒失望,攒到无法消化的时候就毅然决然地独自离开,不留下一点弥补的机会。
“哪怕不懂事也没关系。”他叹了一声气,很想摸一摸她的头发。想穿过时空的裂缝,去她真正的十六岁告诉她这些话。
“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也不要因为自己偶尔想‘不懂事’一次就对自己失望。没人能一直做对的事,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了。”
容谧像个用心听讲的小学生,半晌,抿了抿嘴唇小声回一句“知道了”。
她拉开车门,下车前才飞快地说,“最好天黑之前来。这样我们今天晚上还有时间,再研究点别的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