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对她没有一点喜欢,只有愧疚,才会这么大方。大方到可以亲自给她找男人的地步吗?
他的语气就好像……只要她刚才点了头,今晚回家就会看到挑好的人,已经洗干净了在她房间里躺着。
是她见识太少,还是许灵均对这样的生活已经习以为常?
冷风让过热的头脑清醒。容谧蓦然转身,远远望着灯红酒绿的船舱,想到刚才玩儿游戏时被捧得飘飘然的感觉,好像世上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权利和地位的作用在这样的场合也如此鲜明。人们是怎么在声色犬马中迷失自我的,只要体会过一次就很容易理解了。
她好像能感受到许灵均以往的心情。在享受过极致的繁华热闹后,席卷全身并最终留下的只有深刻的孤独。或许有人就是不堪忍受这样的孤独,才反复投入沉醉其中。明知是瘾,还是贪图新鲜快.感在风月场上一遍遍流连。
这就是他们说许灵均爱玩的原因吗。
可是她只想回家。
容谧独自站了一会儿,被夜风吹得鼻尖发红。她吸了两下,有点委屈地想如果许灵均还要留下玩,那她就自己回家。
她没来这种场合玩过才好奇的,来过一次之后就知道自己不喜欢了,还不如两个个人在家里看电影,暖暖和和的,也不会有谁说要往她床上送男人。
她一点都不想要男人!
刚被冷风吹熄的小火苗又在心里头烧起来了。她沉着脸走过船舷,长发被迎面的风吹扬,鞋跟踩得哒哒响。雪肤红唇的冷艳美人径直经过,气势凌人,碰见她的人纷纷不自觉地让道。
容谧面无表情,实际上的心理活动只是在想要不要拉个人问路。
这地方她是第一次来,转了半圈才找到洗手间。有一阵子没见她回去,许灵均发微信来问了。她看到消息,心里嘀咕了一声,故意没回想让他着急,当作报复。
反正许灵均不会理解她为什么生气的。她只能自力更生给自己消气了。
洗手间里陆续又进来两个人,是结伴来补妆的。透过一道小隔间的门也能听见两人聊天的声音,她本来没在意,可听见关键词时,打算推门出去的动作一顿。
有些人,虽然自己不再鬼混了,以往留下的传说却还在江湖上捕风捉影地流行。
反正是想急一急许灵均,她在小隔间里没立刻出去,饶有兴致地听他墙角。大多是在说许灵均以往对看得上眼的女伴有多好,谁谁谁攀上他得到了什么资源之类的。
她倒是也听许灵均说过,也觉得那时候两个人还没在一起,没有立场管太多。本以为自己的想法很理智很成熟,直到这会儿亲耳听见别人的议论,心里小火苗烧的很不对劲,才知道现实和想当然的区别。差太多了。
有些事不亲自遭遇一番,是不会感同身受的。她听着外面的人把话题说回今晚,“许灵均带来的那个女的是谁啊,我刚才看着玩了半个晚上了连她的手都没碰一下。是还没追到?那女的可真会摆架子吊人胃口。”
“不像啊。我以前也在别人的场子里见过许灵均,他对身边用来玩的女人可不是这个态度,今天这个……可能是什么亲戚之类的带出来玩儿吧。”
“现在都玩儿这么素了?”
“啧,你要是觉得没机会,换个人嘛。就算他能看得上你,他可是许灵均。能新鲜几天?”
“说得也是。有那个功夫我还不如去试试别人。”
起初是想听八卦解闷,后来八卦到自己身上,想走都不好走出去了。等两人离开容谧才推开门,沉默地走到洗手池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满脑子都是明争暗斗追名逐利的话,许久才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忽地感到疲惫,身处异世界般无所适从。许灵均没说错,她果然是不喜欢这种社交圈的,一直都不喜欢。
【我想回家了】
她也没了继续“报复”的心思,只想回到熟悉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给许灵均回完微信后就走出洗手间。
循着过来的路往回走,又被一场不期而遇的小插曲挡住了路。
“你赔?”声调被拉得细而高,女人甜美的嗓音因为怒气而变形,举着酒杯咄咄逼人,“就你,再来这种地方打十次工也赔不起!”
容谧皱了下眉。她对这儿不熟悉,要是绕路还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可前方多事之地,她也不想沾染。
“真是对不起。”服务生端着装了酒水的托盘,给她身前的女人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刚才船晃了一下,我……要不我分期付给你吧,我真的会赔的,刷信用卡也会赔给你。”
这声音不知怎么有点熟悉。小小的动静竟也引得三两人围观,容谧稍作迟疑,原本想要绕行的脚步也停顿住,还是向前走了过去。
应和一声嘲讽的冷笑,大半杯红酒被泼洒出来,“谁稀罕你分期!”
容谧侧身避开,零星酒液她的白色羽绒服上,沾染了淡红色的酒渍。
“淑怡?”
略带试探的温和声音在身侧响起。宋淑怡身体一僵,转头看过来,还有酒液顺着脸颊狼狈地滴落,目光里带了些不可思议,还有得救般的感激,“容谧?是……是你啊,你也在这里。”
容谧点头走近了些,站在她身边,望向跟她对峙的女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个眼熟的服务生是她的高中同学,曾经分在一个小组里,还总在放学后一起做值日生打扫教室。看她现在的反应,毕业后这些年两人应该没怎么联系。
容谧记得她上学时成绩很好。或许是后来遭遇不济,才会要过来做服务生补贴生计。
“我不小心踩脏了客人的鞋。”宋淑怡窘迫地低头,用袖子擦了把脸小声说,“你先走吧,我会赔她的。”
“你认识容谧?”
眼看有人出头,为难她的女人倒是变了神色,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后盯住了容谧,精致的脸蛋小巧如同娃娃,显露出的表情却恶劣又玩味,“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啊。”
容谧说,“她是我的高中同学。”
眼前故意为难的女人在脑海中没有印象。容谧没有理会她贬低的语气,平淡道,“她说了会赔偿给你。你不接受吗?”
“我说了她赔不起。”
“那你想怎么解决?”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安娜瞥一眼被踩脏的高跟皮鞋,翘起脚尖,娇蛮地命令,“既然赔不起,那就跪下来给我擦干净。”
“……”
容谧看得叹为观止。
是她见识太少了。她只在霸总小说里见过这种恶毒女配的人物设定,没想到艺术来源于生活,现实中是真的有这么嚣张跋扈的女人。
宋淑怡哑然无语,整张脸涨得通红。
这份工作本来薪水颇丰,用人的老板照顾,才特意介绍她来的。没想到遇上这种蛮不讲理的客人。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时间慌乱无措,“我……”
“这瓶算我的。”
进退两难时,容谧朝她笑了笑,拿起她手中托盘的红酒,瓶口朝下,整瓶酒泼了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酒液飞溅,惊呼声一片。引发争端的那双高跟鞋上也不再只有被踩脏的污渍。
整只脚像被洗过。安娜震惊得原地愣住,一时想骂都说不出话来。
“干净了吗?”
容谧镇定地说,“就是穿着不太舒服吧。我赔你一双。”
“……”
面面相觑的僵持中,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音量不大,却因为毫不掩饰的肆意而显得格外突兀。
许灵均找了她一圈,这会儿循着动静才见到人。拨开人群,走到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好整以暇道,“不用理会我,你们继续。”
第80章 🔒弦月
他轻飘飘一句说得倒简单, 往那一站存在感瞩目,谁还敢追究下去。
原本还要再闹的人都忌惮了,踩着细高跟扭身忿忿离开, 闹剧迅速散场。容谧总觉得自己被瞪了好几眼,好像不止是针对今天,“她认识我?”
“你们以前见过。”许灵均说得简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没放在心上,对许久未见的老同学更挂心些。毕业后宋淑怡几乎不参加同学会和校友群, 再也没遇见过两人,今天猝然重逢, 拮据困顿的现况一览无余, 难免感到窘迫心酸。
“谢谢你们帮我, 里面还有工作。”她强颜欢笑道,“以后有空再聚吧。”
容谧只留了她的微信,没有挽留追问,也没有再继续凑热闹兴趣,和许灵均一起回家。
羽绒服被飞溅的酒滴弄脏了, 她坐进车里就脱下来往后座丢, 只穿着裙子又太单薄。
许灵均把外套放在她腿上,“先穿我的。”
“哦。”她展开外套抱在怀里,慢吞吞地穿进两只袖子,看了看他, 又犹豫了半天,才小声地说, “是你说我不懂事也可以的。”
刚才仗义插手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气势, 这会儿才担心自己惹了麻烦。许灵均忍俊不禁, “没说不可以啊。”
“多大点事, 不用放在心上。”
“你不骂我吗?”
“骂你干什么。”他借着看右后视镜的动作看了她一眼,语气理所当然,“你想替别人撑腰,那我就只能替你撑腰了。”
容谧没再说什么,抱着他的外套不自觉地笑起来,鼻尖碰着后领悄悄吸气。
是香水味还是别的什么,他身上总有好闻的味道。回家的路平稳无阻,刚刚在洗手间听墙角时心里生出的那点别扭也就不想再计较。
晚些时候回到家,她洗漱过后就直接睡下了,隔天醒来才看到宋淑怡发来的微信。再次感谢她后,又问了晚上的事后续有没有给她添麻烦。
她是没什么麻烦,但有没有后续她不能确定。即使有,都挡在许灵均那边了,“不用放在心上。”
她用许灵均的话说,“没多大事。”
“那就好。我听领班说,昨天晚上那位客人是很有名的女团里的明星。不过我是不太认得。”宋淑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介绍我过来的老板说,昨天晚上那场活动,如果能拿到谁的签名物出去卖,也能卖不少钱呢。可惜我不认识几个娱乐圈的人,还差点闯祸。”
容谧正在拉图店里翻书,闻言心中不忍,试着问了一句,“你最近……经济状况不好吗。”
没想到这一句问候,勾出许多伤心事来。
宋淑怡很久没跟谁倾诉过,乍一听见有人关心,原本就硬撑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毕业后早早结婚生子,丧偶式育儿,丈夫外遇,不久前离婚,一个人带着儿子艰难度日,多年来所受的委屈都带着哭腔倾诉出来。
听到她还没有找到固定的工作,容谧便跟沈晰打了声招呼,推荐了老同学来餐厅里试试。
晚上许灵均照常来接,她提起这件事时还有些难过。当初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的同学,现在各自的境遇很不同了。
许灵均没有这种感触。虽然是在一个班里上过课,但如果不是容谧提起,他从来没注意过有个叫宋淑怡的女孩,“你想帮她?”
“既然遇到了,能帮就帮一下。”容谧问,“昨天晚上那个故意为难她的客人,有没有再招惹你?”
招惹这个词用得很微妙。她事后再想那个女人愤恨不甘的眼神,好像不止是对着她,也有不满看见许灵均出现护短的成分。带着些隐晦不清的关系,或许之前就有什么渊源。
“没有。她想要鞋,给你挑衣服的时候我就顺便让人赔了她两双。”许灵均说,“既然收了就不会再找事了,放心。”
“给我挑衣服?”
“昨天出门赶时间。”许灵均自然道,“今天下午正好有个朋友过来,他店里新季度的设计师款刚做出来,裙子鞋帽之类的都有,我就顺便搜刮了一波,都放在后座。上车的时候没看见?”
容谧这才回头去看。红绿灯路口,许灵均减速停车,后座上堆成小山似的礼品袋受到惯性不堪重负,啪嗒掉了两件在车座下。
从前收到过多少次这样的礼物,她都不记得了,还是像第一次一样开心。
并不是因为得到了很多昂贵的衣裙,而是为着自己都抛在脑后的小事却被他放在心上,“我以为就随口一说呢。”
“不是随口一说。”
许灵均说,“你想要什么都有。”
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手背依旧被无菌胶布覆盖,说话时依旧目视前方看着路况,不看她的眼睛。
收到礼物的愉悦心情在不知不觉中消退,容谧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抓住一切机会对她好,却又不敢承认这样做的用意。
她想要的是热烈直白的感情,而不是隐忍沉默的付出。为什么许灵均不能大大方方地再说一次喜欢她,为什么想要保护她时,只是站在她身后,而不是牵她的手。
如果她永远都不能恢复记忆,那她跟许灵均,是不是永远都会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当一对奇怪的朋友?
“想什么呢?”许灵均的声音忽然响起,提醒她,“到了。”
她恍然望向车窗外,一路走神已经到了家。
许灵均帮她拿那堆礼品袋。两只胳膊都被礼物坠着,怀里也抱得满满当当,看起来像一棵会移动的人型圣诞树。
她觉得这样的联想有些熟悉,同样的场景从前似乎也发生过。许灵均总是一时兴起就送一大堆礼物给她,有时候是因为闹矛盾要哄她高兴,有时候纯粹是想送。
这并不是确切的记忆,而是基于性格的想象,向许灵均求证后得知现实也相差无几。
她甚至都能想象出自己跟许灵均相处的情形,为什么真正的记忆就是恢复不了呢。
容谧百思不得其解。医生说有心理作用的影响,是她潜意识里不愿意再记起来。可她明明就很想快点恢复。
“我有个朋友是心理咨询师,帮你问问吧,回头你有时间也约一个去聊聊。”晚上通电话时,程艺欣说,“恢复不恢复记忆的暂且不论,我总觉得你这样会把自己憋出心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