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哎我那个朋友回复了,说是什么,人的记忆不单是大脑对发生过的事件存档,还包含着强烈的个人情感。”
“有些事从旁观者的角度听或许不以为然,但亲身经历时的感受会把人压垮。你潜意识里回避的,可能就是那些个人感受。”
容谧窝在沙发里抱着手机听,两只小猫乖巧地摇着尾巴蹭她手背,“感受?”
“对,简单地说就是怕恢复记忆后会再次受到伤害,所以躲着那些让你受伤的原因。没准儿等你不再害怕的时候,就能恢复了?”
“是这样吗。”
容谧听得认真,聊天结束后还是似懂非懂,抱起七月吸了一大口,蹭着它柔软的毛喃喃自语,“可我也没在害怕什么啊。”
“喵~”
豆沙伸长了爪子扒拉她。她一手一只抱在怀里雨露均沾,逗着可爱的小猫咪,却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许灵均现在在干什么。
将近零点她还没困意,肚子饿了。点外卖还要等,她把两只小猫咪放回窝里,睡衣外裹了件羽绒服去楼下便利店买吃的。
年后天气还是冷,冬夜里关东煮是最能抚慰人心的小食。店里只有她一个人,坐在窗边不紧不慢地吃,街道边行人来往稀少,倒是车比人还多,一会儿一辆。
筷子顿在手里,容谧目光跟随路过的一辆黑色商务车从左看到右,直到消失在视野里,怀疑自己吃出幻觉。
刚刚路过的车怎么像平时坐的,许灵均接她那辆。
容谧拿起手机看了看微信,没有来自他的新消息。
看开过去的方向是她的住处没错。这么晚了,许灵均是有什么事来找她?
她有些好奇,没有直接发微信去问,咽下最后一口炖豆腐吃饱回家。
走地面比停车场还要快些,她先一步到达电梯,等了一分钟却没见着人影,怀疑刚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家门口也没有人。她将信将疑地进了门,家里两只小猫还没睡着,前后脚连跑带跳地冲到门口接她回家。
她蹲下来揉了揉小猫脑袋,正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错了,背后传来电子锁开门的动静。
不是她的门。听着明显隔了段距离,应该是对面的邻居深夜加班回家。
住进来这么久,还没跟邻居打过照面,不知道对面住着什么人。她抱着猫不经意地从门洞里看了一眼,熟悉的背影被凹凸透镜缩成一道虚像。
寂静的深夜里,许灵均刚从录音棚回来,正打算进门,冷不防背后的门也被推开。
“喵~”
两道敞开的门相对无言。豆沙从愣在原地的女主人怀里跳下来,灵活地往前几个跃步跑到他脚边,抬爪挠他的裤腿。
被撞破的慌张一闪而过,他弯腰抱起猫,掩饰地轻咳了一声,“怎么还没睡。”
第81章 🔒弦月
“刚才去楼下吃了宵夜。”
容谧看向他身后敞开的房门, 深灰色的地砖上散放着早晨匆忙出门时换下的拖鞋,“你也住在这?”
“嗯。”怀里的小猫也探头探脑往他身后张望。许灵均手上拎了只食品纸袋,闻言伸开胳膊朝她递过来, “录音棚里的宵夜。”
容谧趿着拖鞋往前走了几步接到手里,里面装着糯米红豆馅儿饼,卖相很好,“蛋糕店买的吗?”
“同事给的。”他记得容谧喜欢吃这个,留着带了回来。
一起工作的制作人晚回家被老婆打电话念叨, 念叨完又带了手工小点心来探班。新婚小夫妻在录音棚里打情骂俏旁若无人,他不用吃宵夜也饱了。
明天可以放烤箱里加热当早餐。容谧点点头, 看他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心底莫名想笑, 主动开口,“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七月后知后觉地从房间里跑出来,直跑到对面,在门口转悠一圈,自顾自地抢先往里蹿。
许灵均也只好道, “进来吧。”
两边的户型基本相同, 都是按照精装修的标准交的房。她的房子按照自己的喜好改装过,许灵均这边却还是样板间的样子。
他从鞋柜里拿出一次性拖鞋,想起容谧是从对面家里过来的,又放了回去。
今天保洁阿姨没来, 房间里几处还乱着。厨房昨天用过还没来得及收拾,沙发上是随手脱下忘记挂好的外套, 一些生活痕迹难得增添了人气。
许灵均紧张地跟在她身边, 在她路过卧室后迅速地闪身进去, 把露出一角的围巾塞回被子里。
除了家具只有基本的生活用品。容谧大致转了转, 没有太多可看的东西,刚进门时心里那阵意外和好笑的感觉,也在许灵均不自然的神情中渐渐消失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住很久了吗。”
“没住多久……”他顿了一下,说实话的语气显得很勉强,“从年后你要回明华的时候的。”
那不就是为了照顾她才特意住过来的?
怪不得每天的早餐那么热乎,接她上班来得那么准时。
两只小猫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得到处乱跑,并不能体察主人的情绪。容谧把手里的宵夜放在餐桌上,语气平淡,“怎么不告诉我。”
许灵均低声说,“怕你不高兴。”
“我为什么会不高兴?”
“你不喜欢我离你太近。”他故作轻松道,“你放心,我不会在这里住很久的。等你记忆恢复之后,我会马上把这里退掉,不会再回来住了。”
容谧定定地看着他。面对面之间,令人不安的氛围在沉默中蔓延。她的眼神安静如水。恍惚间许灵均觉得面前的人已经恢复了记忆,曾经的容谧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感到无处遁逃,仿佛最后一点见不得人的私心也勘破,难以言喻的恐慌弥漫在心间。纵容挣扎过权衡过,可好像还是做错了。
他听见容谧说,“许灵均,你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点。”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他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他有太多应该道歉的原因,多到她会听厌。他知道自己早就没有留在她身边的资格了,所有人都说他应该远离容谧。就连容谧,一旦恢复记忆,也只会叫他滚远点。
他却还是在找寻每一个能够利用的破烂借口,想再和她待久一点,离近一点。
再多一天也好。
许灵均苦笑了一下,垂眼望着餐桌上冷透的宵夜。一身傲气都被磨平,连同声音也落寞得无奈又无力,“我想亲眼看着你过得好。”
这样平静的生活是他用所谓“朋友”的谎言偷来的,再怎么粉饰太平,总有一天会恢复成支离破碎的模样。他怎么会不知道。
一厢情愿地留下,他只是在拖延自己的死期。
“没事,如果你不喜欢,我今天晚上就离开这里。”许灵均把食品纸袋推到她面前,勉强笑着说,“这个还热着的时候挺香的。你留下……明天尝尝,你应该会喜欢吃。”
他自顾自地说完,一直没听到回答,许久才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却懵然怔住。
容谧看着他不说话,泪水无声地汇集,一颗颗连成串,不堪重负地往下掉。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别哭……别吓我。”他的声音紧张起来,起身转到餐桌另一边,蹲下来仰头看着她,深灰色的眼睛里浸透了惊慌和焦灼,“去医院好不好?我带你去医院……”
“不需要。”
她用力地擦了下眼泪,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用这么冲动的语气说话。可她控制不了,心里有莫名其妙的恼火在翻腾,积攒的压力冲击着理智和沉稳的底线,“你凭什么认定我会不高兴,会不喜欢?”
“我真是看不懂你。为什么你觉得对我好,我反而会不高兴?我只是不记得了,又不是脑子有病拎不清。还是说你觉得……觉得我现在很幼稚,全因为愧疚和自责才照顾我,随便找一个人送给我也可以是吗?”
再也没有比这更冤枉的指控了。许灵均有苦难言,却又听见她说,“可我根本就不需要被人照顾,也不要你送我什么。我不想再这样继续耗下去了。”
是不想再见他了的意思吗?
一句话卡在嗓子里,许灵均徒劳地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将心底积攒的不安倾泻一空,渐渐减缓了话语声,带着鼻音无助地喃喃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或许许灵均察觉了她在度过这样一段艰难的时间,才会体贴地陪在她身边。但如果这份陪伴只包含了忏悔和怜悯,她宁可一个人生活。
她想要自己的心意得到同样的回应,而不是像在演独角戏。喜怒哀乐落在许灵均眼里都无关紧要,统一只要当小孩子哄一哄就好。
她想知道许灵均在想什么。
她这么着急地盼着快点恢复记忆,几乎是在跟自己较劲,就是太想跟许灵均有一个结果。是分道扬镳也好,再续前缘也罢,她都想快点走到能做决定的那一天。
可那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来?她实在不想再没有指望地等下去了。
她现在就要一个答案。
“我不喜欢你?”许灵均委屈得快要原地爆炸,就差把心揪出来给她亲眼看看。
“我他妈是个什么品种的傻子,才会心甘情愿地给你找人。有一个季屿风还不够吗?那天晚上去找你的时候我恨不得杀了他,你不记得我当时的样子了是吗?我不愿意又能怎么样?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无论你肯不肯原谅我,我就是想对你好,让你过得舒舒服服的,我真的……”
可为什么想对一个人好是这么难的事。他就是做不对,做不好。过去还是现在,他总是在让容谧难过。
是不是真的只有他离开了,彻底消失在她眼前,她才能过得舒心一点?
新年以来,容谧第一次听到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未尽的语意里流泻出无数她从没想过的压抑的悲怆。
许灵均颓然垂下脑袋,小小的发旋对着她,身体有不易察觉的颤抖。话还没说完就像被静电袭击过一样炸了毛,带着点自然卷,蓬软的弧度让她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手抚摸。
下意识的安抚暖得人心尖发颤,带着笃定的驯服的力量落在他头顶。他躲不开,也不想躲。容谧拉开椅子,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伸出手触碰他,脸颊的温度比她的手心还凉。
“我知道了。”她小声地说,“许灵均,我喜欢你,会让你痛苦吗?”
一大颗眼泪滚过她的手背,烫得几乎将人灼伤。
许灵均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这句话了。
“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到你。我会想办法跟你聊天,跟你见面……我想跟你在一起。”
她并不害怕恢复记忆后要面对一切,她害怕的是自己永远都这个样子,跟许灵均像熟悉的陌生人,“如果我再也不会恢复记忆了怎么办?”
“你是不是永远都会这样,找各种借口偷偷地对我好?我不想这样活下去。我想听你说实话,我想要你来见我的时候说你想我,而不是说顺路才来。我想要你说喜欢跟我在一起,而不是担心我不能独自生活才照顾我,我想要……许灵均。”
她吸了吸气,拽住他的衣角,声如细丝,“你抱抱我。”
许灵均眼眶通红,望着她的眼神里溺着无边的渴望和悲惶。
可你会恨我。
等你记起一切,你会比从前还要恨我。
两只猫不知何时都围了过来,一边一只充当乖巧的观众。他不明白,这样娇小的身体,抱在怀里都填不满空隙,怎么却有本事把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可是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是彻底丧失选择权的人。
他尝到了爱一个人的酸甜苦辣,也体会到飞蛾扑火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理智的拉扯是无用的,明知道自己是在做错的事,可他还是会做。想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许灵均闭上眼睛。
在她面前,一己之身的痛苦无关紧要。
只要她得到想得到的。
容谧被他按在胸前,看不见他的表情,可还是听得到他隐忍的哽咽,在期盼已久的怀抱里感受到奇异的情绪,安心与动荡并存。
她抱住许灵均的背,还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总归能从一潭死水里挣扎出来,寻找一条新的出路,比无能为力地干等着要强得多,“我们都诚实一点,坚强一点,好不好?”
“说一些开心的事吧。我想听你说。”
曾经在一起的十年间,开心的记忆要比不如意时多上许多,为什么总是只说不好的时候呢。
许灵均抱她到沙发上,两只小猫咪也一路跟着过来。他想去找一条柔软暖和的毯子,可容谧不希望他离开片刻,“你抱着我就好了。”
他们一起去过世界上的许多地方,在人迹罕至的峡谷里看日照金山,沙漠里的篝火旁依偎取暖。在万人演唱会上隔着舞台目光交汇,也在无人的小巷里拥吻得难舍难分。
她更喜欢听这些,不断地联想着曾经发生的情景,在脑海中努力描摹画面。狭窄的沙发上两人不能平躺,正好适合拥抱。容谧紧贴着他的心跳,一点动荡难安的心情也在絮絮低语中消散。
这样就很好了。无论以后想起来会不会后悔,至少当下她心满意足。
夜深了。两只小猫依偎在地毯上打哈欠。
怀里的人睡得很熟,呼吸声连绵平稳。许灵均吻她的额头,小声说,“我爱你。”
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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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晚没挪窝。直到早晨自然醒,容谧睁开眼睛,依旧被安心的怀抱包围着。
她兀地想起新闻里“某男子胳膊被压一晚血液不通被迫截肢”的报道,困意散了大半,翻身掉到地毯上,担心地摸许灵均被她压了一整晚的手臂,还好还是热的。
他的手背上依旧被整片医疗胶布覆盖。上次说刚刚纹身正在恢复期,这都半个月了,应该已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