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烽把早间新闻关上:“早回来了。”
看来是精力充沛,晨练得越来越早了,慕黎黎小心地和他错开了视线。
席烽看表,掐点掐比教导主任还严格,“按照正常的车程,你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但今天四九限行,车多一定塞车,我想你应该提前有预期。”
慕黎黎小口小口地迅速喝光一杯牛奶,嘴边沾上了泡沫似的两撇白:“我走小路,不成问题。”
她回屋换了一件宽松的文艺范长裙准备出门,正好席烽收好计算机包也从书房出来。
“一起走。”
两人前后下电梯,进车库,慕黎黎步行到自己的车头前停下来,席烽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慕黎黎怔了一下,席烽胳膊一伸,在她手里把捏着的车钥匙按了一下,车锁开了,他十分自然地去拉她副驾的车门。
慕黎黎眼皮一跳,像在家门口逮到小偷要入室抢劫一样质问:“你上我车干嘛?”
“顺路。”席烽大言不惭。
发什么神经,慕黎黎不乐意:“你司机呢?”
“兼职干别的去了。行政部送物资人手不够,白天借他帮忙,我这边给他减减工作量。”他拍拍车顶,“再说,老唐不是号召你们增收节支?早晚都顺路还一人一车,汽油不要钱?车子保养不要钱?”
把蹭车说得义正言辞。系上安全带,车子起步刚出车库,慕黎黎想起来。
“这和增收节支有什么关系,车不是你个人名下的吗,还能走公司的帐?不大对吧,一会儿我到公司查查去。”
“你不觉得天天分开走,太见外了吗?”
“没觉得。早上我比你早,晚上你比我晚,一起走才不好凑一起呢。”
席烽不理她,调低座椅靠背,闭上眼睛休息。
身为老板懒得开车,慕黎黎理解也有情可原。
慕行长刚上任时坚持不用司机,怕人嫌弃刚当上领导派头太大。有阵子临近年关,天天晚上应酬到半夜,早上行里还要按时按点上班,走路都是虚浮的。
章女士劝不管用,慕黎黎心细,说公司附近新开了一个项目,她被派去现场做尽调,“顺路”捎了慕行长一个月。
等她不送了,行里再有指标能配司机,慕行长也不拒绝了。
每天上了发条似的四处救火,席烽现在可能比慕行长那会儿还分身乏术。慕黎黎心一软,扭开音乐广播,算了,蹭车就蹭车吧。
下车时慕黎黎把他放在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周围几根大柱子,把车门挡得严严的。
她自己兜了个圈,到远处找个空车位停下。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碰到停好车也疾步往里走的小苏,掐着点打卡的难兄难妹。
“苏帅今天没外勤?”
熟人之间小苏也开玩笑:“嗯,知道唐总和你离不开我,我一天不在都不行。”
慕黎黎是新手,工作上经常一头雾水,偶尔斗胆和老唐问几句,不好开口问下属,常常攒一堆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请教小苏。
小苏算她的半个入门老师了。老唐调头寸需要他,慕黎黎排忧解难更需要他。
说说笑笑的一起刷开门禁,到电梯口慕黎黎脚下差点绊倒— —席烽居然还在,而且摆着一张冰块脸等她。
小苏手快地扶住她,喊了声席总早。慕黎黎跟着小苏叫人,电梯合上,诡异的没人说话,静极了。
到十九层两人下来,小苏看着电梯升上去,余惊未定:“完了,席总不高兴了。”
“ … …你怎么看出来的?”
“眼里失去了一早开工的激情,看你像看空气,看我像是我多么多余……”
小苏忐忑地问,“是不是瞧我们都没去银行点卯,担心贷款没人盯出乱子啊?”
慕黎黎说:“对啊,你今天为什么没去?”
“把急的付款处理一下,下午我再去。”
老唐恨不得让小苏把办公室搬到支行去,二十四小时驻扎,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最早一步知道。
下午三四点钟,慕黎黎去档案室查陈年旧账,路过时看小苏还在工位上忙碌,不禁替他着急。
“还不去呢?再晚银行下班了。”
“马上走。”小苏说。
又磨蹭了大半个钟头,慕黎黎见小苏背起双肩包出门,心说,莫非懒也传染,小苏被她耳濡目染带坏了,也不爱动弹了?
人家打好了主意等人下班,趁机提出回请吃饭,慕黎黎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这方面去。
日子车轮似的往前走,赔钱的生意依旧像个填下去闻不见声响的无底洞。席烽的运气,在一次次的颠覆中不断探底、再探底。
天还没凉,席总离破产还能再多撑那么几天的时间。七月初,似乎终于看到了一点点黑夜将尽的微光。
工程总包公司的老板闹了几天见不到真章,还是走了起诉这条路。所幸在法院未立案的前一天,转机来了。
第二十二章 一把筷子引发的告状
在工程总包公司拉下横幅、准备从烽火楼下一层大厅撤走的当天,席烽出了个短差到邻城,面见供货商的大老板。
号称已并入某字头的大型集团,真到不见钱的时候,总包公司还是露出了地头蛇似的真面目。先利诱后威吓,到后来几乎把席烽这辈子听过的最难听的话说尽了。
彼此都没有转圜的余地。席烽带着十二分的诚意过去,但诚意的安抚顶不了半点真金白银,隔天铩羽而归。
同行的法务部经理提醒,“我们最多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小城市全靠关系办事,假设他们有现成的律师,从准备诉讼到法院接收材料,最快一个礼拜就能跑完所有手续。”
席烽问:“银行多久能查到?”
“法院立案有了案号之后,两三天内连接的网上系统就会全部更新。”
那就是说,一旦信息上网,烽火在银行的征信出现瑕疵,批贷就可能功败垂成。
本来没太多变量的事,因为一场起诉而忽然横生枝节。席烽有预感,这家事可大可小,如果时间点卡不好,却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是他悲观,是他已经闻到了硝烟乍起的火药味儿。而解开这个扣的症结,还是慕行长。
进度要加快再加快,不太普通的施救一转眼变成了迫在眉睫急救,这次他欠慕行长的恩情大了。
恰逢这天慕家人终于凑齐,张罗在外头吃饭,地方定在了粤海阁,席烽让丁助理找的馆子。
八大菜系里,慕黎黎最不喜粤菜,精雕细琢但清淡无味。席烽不晓得,只听慕行长提起还有个南方的客人要款待,没来过家里几次,他在这上面便留了意。
粤海阁的排场大器里透着文雅,无论服务还是菜品,作为宴客之选绝对不失体面。约定俗成的规矩是,谁挑地方、谁定菜单,自然谁来买单。
席烽乐得有机会做顺水人情。回程高速公路出口发生了一起车祸,塞车塞出去五公里,席烽赶过去的时候晚餐已接近尾声。
服务小哥带着对讲机快步带他上楼,平常人满为患的大堂里走得没剩几桌,穿过再往里头的长廊走,席烽停住脚步。
“出来接我?”他一眼看到走廊拐角站着的慕黎黎,奇怪地问,“拿着这个干什么?”
慕黎黎一手抱着手机打字,不知给谁发微信,另一边却握着一只吃饭的筷子,戳头戳脑的累赘。
他一说,慕黎黎眼神微躲,就把筷子扔在了一边,“你来得好晚。进去吧,一会该散了。”
她带他往包间走,快到门口时折身问他:“你出差不用赶时间过来,是不是— —我爸让你来买单?”
再是招待座上宾,慕家的家底在那摆着,章女士舍不得定这么豪华的地方。
席烽轻揽她的后背:“走吧,其他的回家再说。”
“你别给。”慕黎黎说,“我又不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谁大谁买单,不用你充冤大头。”
“这些都是小意思… … ”
“小意思也不许给。”慕黎黎愠怒似的瞪他,态度很坚决。
郑而重之的全家聚餐,迟到的人自该罚,哪有不给的道理。席烽没和她争辩,跟在她身后进了包间的门。
慕家人都在,主位是慕行长,一边是章女士,另一边副陪的位子上还缺了一个人,餐具也是被人用过的样子。
席烽坐在慕黎黎身边,和慕行长赔不是,此行出差不顺利,路况不佳又耽搁了太多的时间。
慕行长微笑听着,这时包间门又被推开,进来一个和席烽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只是打扮更入时,休闲西装紧到包身,内里衬衫花哨,油头油脸的公子哥气质。
章女士给席烽介绍:“这是我们岚岚的男朋友杜先生,你们是同龄人,多认识认识以后别生疏了。”
两位男士隔桌握手,杜公子连呼失陪,解释说刚几个哥们说今晚也在这家餐厅,他出去打了一圈敬酒,没碰见席烽上楼。
说完杜公子一屁股坐下,眼角耷拉着往边上很快的侧目一转,称赞慕行长:“您真有福气,瞧他俩郎才女貌的多有夫妻相。可惜没办酒,否则我们一定要替黎黎闹一闹。”
席烽仍站着,闻言一笑,弯腰给慕行长的杯里添了半杯酒,举杯先碰了一盅:“迟到了,劳大家久等,我先干为敬。”
杜公子一看就是习惯了应酬场面的老手,健谈而且很会热场子,酒桌上劝酒的一套比席烽老练多了。
慕岚岚也会捧场,一唱一和的陪着调动气氛。章女士满意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笑容难得的发自肺腑的真切。
慕黎黎不爱听他们那套捧几句别人、接着逮住机会狂炫耀自己的说辞,在一屋子融洽的氛围里,有点格格不入的冷淡。
富二代她见过不少,家里产业再多、上市后再能一夜造富,里头又有多少他们自己的贡献呢。
他真正自己完成、可以拿来说道的,不外乎国内大学上了不到半学期,到英国还是澳洲留学读了几年书,拿了个商科的文凭。
慕行长不知把杜公子的吹嘘听进去多少,浅浅抿了几口酒,几轮还没有和席烽一杯喝得多。
慕黎黎剥了只白灼虾,白白嫩嫩的虾肉被她嫌寡淡又丢到盘子里,筷子头百无聊赖地左拨拨右拨拨。
上果盘的时候,席烽叫包间的服务员又加了几份广式甜品,餐厅最正宗的招牌,没有女孩子不被他家的地道口味征服的。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当杜公子把他编织纹的大牌手包拍在桌上、要喊服务员时,席烽说不用,他已经叫餐厅挂好账了。
慕黎黎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他皮鞋都凹下去了也没吱声。
出门的时候章女士挎着慕行长在前,慕岚岚和杜公子说着什么落在最后,慕黎黎在中间,主动地把胳膊勾进席烽的臂弯里。
席烽觉得怪,询问的看向她没看出什么,微微错开眼,在身后看到一双盯在她腿上的眼睛,湿湿黏黏的腻味。
天渐热,慕黎黎穿了一件斜摆的鱼尾半裙,一边长度及踝一边短到膝盖,走动间露出几公分白皙匀称的大腿,并不算夸张。
电梯空间不大,席烽牵住她手,按住电梯按键对慕行长说:“天热别挤了,您先走,我们坐下一趟。”
人走了他不急下楼,拉着她的手用了点力,严肃地问她:“他是不是骚扰过你?”
没人出了餐厅的包间还捉根筷子在手的,自卫还是虚张声势,总之不会是无意为之。
慕黎黎弱弱地挣了挣手:“反正人不老实。”
“是个惯犯?慕岚岚不管?”
“有人的时候当然不敢。慕岚岚不知道,再说知道了又如何,好不容易钓个金龟婿,怎么可能为了我得罪人家… … ”
慕岚岚其人忍辱负重第一名,巴了杜公子小半年,会为慕黎黎出头打抱不平?不可能,到头来再被章女士倒打一耙说她居心叵测… …慕黎黎对杜公子厌恶至极,但也不会去讨那个没趣。
“就任他毛手毛脚的对你?你的能耐呢慕黎黎?”席烽紧绷着唇线问,“这种人不给他来点真格的,和纵容有什么区别?等他哪天狗急跳墙了,别说一把筷子,就是一把刀也不管用!”
慕黎黎凭他黑着脸教训,底气不足地辩解:“没多久,就这两回… …故意在没人的地方堵我,我防备着呢… … ”
“你爸司机在?”
慕黎黎点头,席烽微挑嘴角哼了一声,拿起手机给慕行长打电话。
“爸,您上车了吧?… …嗯,我们这也走。”
“请客是应该的,身为晚辈的一点心意… … ”
“您不用多虑,没送您是我的疏忽,晚上酒喝得不多但聊得开心。”
他停顿片刻,忽然眼风扫向慕黎黎,“只是— —我不喜欢我太太的腿一直被人偷窥,人一直被人惦记,着实让人反感。”
那边慕行长自动消音,席烽又说,“也许视力不好,黎黎和姐姐长得像,对方看错人了?”
… …
他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做拐弯抹角,揭老底揭得自然而然。
“下次再被我看到私下接近她,可就不是和您说两句的事儿了。当然,不见面最好。”
车子快到家的时候,席烽瞇眼直起身子,问慕黎黎:“有这么好笑,还没笑完?”
慕黎黎一包饼干快吃完,笑意盈盈地评价:“你这人,话术不怎么样吧,还挺会告黑状的。”
他这状白的很,只差没有点名道姓。席烽看她心情似乎极佳,抚额揉了揉眉心,说起另一件事。
“刚刚你爸先挂,我没来得及说说。明天有事,我还要去家里找你爸一趟。”
慕黎黎的手便停了,不会还是杜公子的事,那就是公事上出问题了,“ … …要我去吗?”
“不用。”
慕黎黎想再嘱咐他几句,前两次已说过了,终是没说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