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烽看了她一眼,也没坚持。章女士蹲着把拖鞋放在他脚下,他礼貌地道了声谢。
厨房里飘出阵阵饭菜的香味,章女士匆匆招呼他们落座,就折回厨房接着做菜去了。
宽敞的客厅里恢复来前的静悄悄。慕家的家具全部是中式风格,连沙发靠背都是坚硬深沉的红木色。
慕黎黎往里间瞧,慕岚岚果然出差没回来,她的心一下放回了肚子里。
没这个继姐在,今天的会面对慕黎黎来讲,不过是小菜一碟。
坐了一会儿,李阿姨从厨房里出来,手中端了壶热茶。同样的笑容可掬,从两人面前的茶几上取了一只青花瓷的茶杯,俯身给席烽倒上。
慕黎黎帮她把茶杯端到席烽面前,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晾在一边。介绍说,这是在我家做了十几年的阿姨,从小看我长大的。席烽颔首,说了两句客气话。
李阿姨朝他尴尬的笑笑,一把将慕黎黎从沙发上拉起来,拖到了不远处。
“你这孩子,在这傻坐着干什么?”
“不然呢,我去哪儿?”
头回带着未婚夫上门,一室冷清。继母打了个照面,亲生父亲却久久不现身。
李阿姨替她急,亏她还稳稳当当,没事人似的陪男方坐在这大眼瞪小眼。
“你爸在书房,你去喊他一声啊… … ”
“这么大动静,他听得到。”
“你就犟。”李阿姨压着音量说,“昨天你打完电话,你爸发了很大的脾气,太太吓得都不敢近身。估摸着大半夜才睡下,早晨起来心脏就不舒服了,一上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 ”
客厅空旷,纵然她音量放低,慕黎黎猜席烽也能听到些只言词组。
所以她没多说,只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不去就是不去。
李阿姨推了推她的胳膊,规劝她:“这么大的事,哪有不当面讲的?你也是,谈个男朋友一点口风都不透,突然之间蹦出个大活人,吓人不吓人!”
突然蹦出来的,那是猴子。慕黎黎眼尾轻挑,脸色镇静,话却说得桀骜:“这还吓人?又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儿,男朋友有什么呀,我又没直接去领证。”
“ … … ”李阿姨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你干脆把我们一起气死得了,是不是?这又不是旧社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要私定终身?”
她在慕家帮工多年,对慕黎黎比自己的闺女还亲,也明白这姑娘的脾性。
“行了,找你爸服个软,先把今天的事对付过去,啊?”
未来的姑爷头回来家里,大家长不出现像什么话。
李阿姨越过她看了几眼席烽,还好这位准姑爷沉稳坐得住。
慕黎黎也是看在席烽的面子上,才努了努下巴:“您去吧。说一声,再不来一会儿直接上饭桌,吃完饭走人,他不嫌失礼就好。”
反正有人备菜,她张嘴等着吃现成的。礼数不周,心里过意不去的也不是她。
慕黎黎拧起来,李阿姨颇有些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转身自己去了书房。
慕行长出来时,外面特意套了件中山装的外衫,下身是一条深色的家居裤,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
引荐完双方,再次落座。慕行长看也不看坐在沙发边上的女儿,只沉住气去瞧席烽。
他端详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了三个问题。大学在哪读的书,学历最高读到哪里,以后还打算再去深造吗。
全是关于读书的问题,过去、现在、将来都问到了。掉进故纸堆里了吗,慕黎黎腹诽。
席烽作答,语速不快也不慢。慕黎黎才知道,原来他本科是和她同一所大学读的。
只是他是理工科,两人中间跨了好几年。虽然她上学早,小时候还跳过级,入校的时候他已经本科毕业了。而她一直读到硕士,还是双学位,比他多读了好几年。
这成了慕行长的谈资,历数她的课业有多优秀,毕业论文发表的刊物有多权威等等。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她现在还不是待业在家的白丁一个。比起来,起码他家大业大,事业有成。
男女的条件哪有完全的对等,门当户对之类的比较,慕黎黎没细琢磨过她和席烽的情况。他觉得她不差,她亦不觉得他有所不足,就够了。
但慕行长看的更多些。慕行长今年五十七,浸淫官场多年,气势隐而不露,等闲的人很容易被他压过去。
接人待物方面比老狐狸还精明,很有一手。慕黎黎看席烽答的稳重,面上不敢有任何轻慢之色,稍稍一想便知道她爸的用意了。
她在电话里说过男方是个开公司的老板,所以,慕行长从一副老知识分子的架势切入,不说下马威吧,也要一上来就镇住他。
效果么,她瞧着席烽的态度,谦恭归谦恭,前后其实差别并不大。
没坐多久,餐厅里章女士布置好菜肴,叫他们过去吃饭。
慕家讲究“食不言” ,拿起筷子就谁也不许多话了。章女士为了表达她的好客之情,开头时招呼席烽多吃菜,并且用公筷给席烽舀了几块鱼肉。
眼看慕行长杵着筷子、眉心一拢,她的手又缩了回去。
沉默之间,一桌人都有几分不自在,只有慕黎黎埋头吃得津津有味。她巴不得谁也不说话,饭一吃、筷子一撂,把这个过场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走完了。
吃完饭,屋子里仍然静到只有厨房热水壶嘟嘟水开的声音,没人主动挑起话题。
慕行长的不多言,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而席烽,他的表现很— —本分。
顺其自然,顺着慕行长和章女士的话往下说,不敷衍了事,也不阿谀逢迎。
慕黎黎算是看出来了,席烽的装腔作势比慕行长也不遑多让。
下楼送完席烽回来,慕行长坐在客厅的主位上,架着胳膊等她。
章女士也不钻厨房了,手里迭着从阳台晾衣杆上拿下来的衣服,在贵妃塌上陪着。
慕黎黎一屁股坐下,自顾自地斟了杯茶,咚一声放下茶杯。
“我们准备下个月结婚。”
此言一出,慕行长气得眉毛直抖:“结什么结,我不同意!”
厨房里李阿姨探出头,担忧地看了看厅里的剑拔弩张。慕黎黎挥挥手,让她不用管,转头对慕行长说。
“这事儿我只是通知您,不是征求您的意见。同意不同意的,又不是您嫁过去。”
慕行长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才忍住没对这个唯一的亲生闺女拍桌子。
“即便只是通知我,我也有权力反对吧,我也有权力表达我的观点吧?”
慕黎黎打断他越说越高的调门,反问:“您不同意什么?”
章女士急忙起身,小碎步的往两人中间坐:“都别着急上火,慢慢说慢慢说… … ”
“您不能带有色眼镜看人,他哪里不好?”慕黎黎骨子里不是个听话的孩子,慕行长的反对不但没有吓到她,反而像回到了叛逆期似的,正合她意。
“你看他上门,哪里有一点低头求娶的样子?人这么精明,你哪是对手?”
慕行长挑了两句刺,再接下来给出的理由,完全是她预料之中的调调。
“士、农、工、商,我最不愿意你找个经商的。无往不利,看进眼里的全是利益和算计。我希望你哪怕下嫁一点,找个安分守己的言情书网,人人胡涂一点、平凡一点没关系,一世安稳的过日子… … ”
她的终身大事慕行长也曾上过心,介绍过两个银行系统内的同龄男孩。慕黎黎照片一丢,见都不见一面。
“您以为言情书网就不会?一样要么做官也么揽权,削尖脑袋往上爬,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得慕行长一噎。当着和尚骂秃子,眼看脾气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慕黎黎见好就收,站起来准备回房间,轻笑一声:“您这套太迂腐,人品这东西,和职业没关系。席烽的人品是我看好了的,婚事嘛,我只是先让您有个心里准备,等两家家长见面时再谈。”
听起来似乎退了一步。慕行长这几年很少和她逆着来,亲生女儿就一个,越大越不和他交心,弄得他也越来越不敢说重话。
家长在结婚这事上总有些话语权的。他只是不明白,怎么就忽然火急火燎的要结婚。
“你才多大,着什么急!不要冲动做决定,大事上更要有静气,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都是为了你好。”
“人是我认定的,好不好的您也看到了。现在是他,谈久了也是他,不会变。”
慕黎黎说得坚定,补了一句,“再说,您不急我急。”
这是她打心底里的实话。从个把月前脑子里有了这个念头,她就没停过。
两人话语缓和下来,旁听的章女士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在一旁假惺惺的惊呼。
“黎黎,你该不会是… … ”
眼睛往她的腰上扫,意犹未尽的停住了。
慕黎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贤良淑德的半分不乱。这时候火上浇油,章女士一贯看热闹不嫌事大。
顺着章女士往下说:“您说怀孕?应该不会。不过,我们没太注意这方面… … ”
慕行长眼见的一愣,他见多识广,年轻人的开放他不是不能接受。可真到自己女儿这里,哪个亲爹也受不了。
“你… … ”慕行长指着她,说不出口了。
慕黎黎勾起沙发上的小包,往胳膊上一挂:“我和席烽说了,日子赶紧看。下周末去他家,再下周末双方父母碰面,无论如何,肯定赶得及的,保证不让你们丢脸。。”
连章女士都被她风驰电掣的安排震惊到无以复加:“太快了吧… … ”
“不快。”慕黎黎说,“您看,慕岚岚那儿您说慢,到我这儿您又说快。”
说得好像章女士多不好打发似的。章女士急忙偷眼去看慕行长,生怕他有什么意见:“我是怕准备时间不够,委屈了你… … ”
十年前她进门时,慕黎黎已经是快十六的大姑娘了。按理慕黎黎的婚事她是不该置喙的。这么说也挑不出错处,慕黎黎点头。
“您比我爸思想开明,观念也年轻,有空帮我劝劝,他和我们有代沟。”
她温和的娓娓道,“上次不是您做了好久的工作,我爸才支持岚岚的嘛。你们既然支持她,也得支持我呀。”
“ — —她说她是不婚主义者,而我,是闪婚主义者,半斤八两,凑一起了。”
第四章 Plan B or Plan C
慕黎黎曾反复想过,结婚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大好年华,一头扎进婚姻的坟墓,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朝夕相对,有什么意思呢?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实在让她兴致缺缺。
——所以,更不能找个面目可憎之人,颜值过关很重要。赏心悦目,起码给她一点迈进围城的动力和勇气。
对慕家人来说,突如其来的婚事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慕行长是,章女士也是。
章女士脑子不慢,凭她的市侩精明,不出几天就能猜到其中的弯弯绕绕。
事关切身利益,不为自己,即便为了慕岚岚,章女士也不会轻易放弃板上钉钉了十年的东西。
其实,慕岚岚本来不姓慕,是章女士从上一段婚姻带过来的孩子,和慕行长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慕黎黎母亲重病在床两三年后,在一个冬夜里撒手人寰。慕行长工作忙,顾不上慕黎黎,大部分时间她跟着段家姨妈生活。
小小的慕黎黎在母亲过世后一夜长大,对很多事情变得敏感细心。
她在房里的书桌上摊开卷子写作业,姨妈在外间厅里和人聊天。她支着耳朵听姨妈讲,章女士的前夫是个酒鬼,因为开车喝酒屡次丢了工作,穷到家里揭不开锅。
这样的女人,偏偏让慕行长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嫁给慕行长后,前夫借着慕岚岚的名头,还来慕家堵过人。被街坊四邻看到,传得人尽皆知。
后来慕行长和章女士是如何解决的,没人知道。慕黎黎小心地探问过,段姨妈恨恨地说,能怎么解决,不外乎砸钱呗。
砸的都是慕黎黎亲妈半辈子节衣缩食攒下来的钱。男人升官发财了,糟糠之妻也病死了,一头是幸事,一头是灭顶之灾。
章女士不想慕黎黎早结婚,心里可能有N个理由。姐妹间的互相比较是一个,分家要分出去的财产是另一个。
慕行长的理由里有没有这个?以前慕黎黎觉得不会,现在她已经摸不准了。
“和家里PK的咋样了?”
隔天,慕黎黎出门去闺蜜公司溜达,苗苗朝她询问进展。
“还行吧,十拿九稳。”慕黎黎说。
两人在公司的隔间里闲坐着,白天公司人烟稀少,工位冷冷清清的空了很多。
春节后正是许多新项目立项的阶段,几个主力team倾巢而出,分赴各地下现场去了。
慕黎黎对这间私募公司熟稔无比,连老板办公室的名贵咖啡豆藏在第几个格子柜里,都能轻车熟路的翻出来。
因为这是她的老东家,效力了好几年,能不熟吗。
“其他男士还召见吗?”苗苗问,“做个Plan B之类的。”
说好听点叫Plan B ,难听点就是备胎。
慕黎黎撩了撩长发,精致修长的脖颈半掩在秀发之下:“周日还空着,可以给我约一两个。工作日只能约晚上,还是算了。”
苗苗对她的“三心二意“表示敬佩:“你这有时间管理大师的潜质,还真见啊?”
“见呗,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这边进展虽然符合预期,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出岔子。”
“会吗?”
“应该— —不会。”慕黎黎答。
席烽的靠谱程度超乎她的想象。搞定慕行长,一方面是她嘴上咬得死,慕行长不忍心和她反目成仇。另一方面,如果席烽的表现差出哪怕一点点,慕行长早就给否决掉了。
人家是神一样的对手、猪一样的队友,到慕黎黎这里,刚好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