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黎黎连连推辞说不用,恨不得搬开椅子躲到邻桌去。心里却一阵熨帖,看,这才是看到感冒患者的正常反应。昨晚那位男士的表现,哼,说白了就是狗。
“真不用,多喝热水就好,不麻烦你。”
慕黎黎对小范总的接近颇有些束手无策。这人追女孩最大的特点是不退却,也不挑明,装作若无其事的温水煮青蛙。
“你中午是不是没吃好,我再去给你找点素淡的菜。”他退开一个让她讨厌不起来的距离,“下午回去别坐商务车了,又慢又颠的,坐我车吧?路上还能让你睡一会儿。”
他人是真的nice ,慕黎黎道谢再次说不用。另一张椅子被拉开,丁助理从另一边的角落里冒出来:“不行!席总吩咐了,外出活动安全第一。所有中层一律拉回公司,该加班的加班,该记考勤的记考勤,按原来的车次走别捣乱。”
理由也是够扯。小范总和小苏听完一头雾水,慕黎黎越过对面的小范总往后看,正好和席烽瞥过来的锐利目光撞个正着。
不由得手盖住额头缩回来,在口罩底下直吐舌头。平常不在一层还好,今天么… …公司里和漏风的筛子一样,完全兜不住秘密,这晚上回去少不了一顿解释,希望别被席老板揪着训一顿才好。
小范总最服气席烽,看丁助理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便避开了。慕黎黎等人走了问:“丁助有事要交待,找我吗?”
“不然呢。唉,这年头工作不好干啊,我们做助理和保姆也差不了多少。”丁助理佯叹,“听说过管人吃喝、管人玩乐,没听过还有专门监督人吃药的活。”
他手掌一翻,把拿着的药盒露出来,抽张纸巾倒出药片给她,大小均匀的四小瓣,“来吧,你懂的,别让我催你。”
然后,小声用只有她听到的音量唠叨,“我没动,老板亲自动的手,掰好了给我的。你真行,这种精细活儿也敢指使他… … ”
慕黎黎脸一热,好像她多娇气似的。四小颗一股脑全倒进嘴里吞下去,利索干脆,咳嗽都没有一声。指指嗓子,“你知道就好,别和他说。”
丁助理:“ … … ”
小苏:谁能告诉我,这是个什么状况?
有的事是机缘弄人,慕黎黎怎么也想不到,躲过了这个人,却没躲过另一个人。
返程回公司,被老唐叫住去办公室探讨几个他不放心的问题,为此之后又搭上了几个小时的加班整理资料。病号又如何,在老板们眼里一视同仁。
等全部做完发出去,天都黑了,十九层的工区里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人。
还有另一个人也一直在默默地等她,当她看到电梯间小沙发上的人影时,感动了一瞬。
“你还没走?”钟易的办公室不在这层,慕黎黎迟疑道,“在等我吗?”
钟易摘下耳机:“看你上楼来了,想来撞撞运气。”
他摸摸鼻梁,有点难为情的样子,“前几天我们推出的内部通讯工具很好用,一开机就能看到在线状态… …所以我过来等等你,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等多久了?”
钟易抬手看表:“并不久。”
慕黎黎不信,平常手机信件都处理不完的人,闲到开始听歌,肯定百无聊赖了好长时间。
两人一起下楼,钟易坚持开车送她。副驾驶上放着的颈枕被他扔到后座,反应过来又问她:“你需要吗?看你一天状态都不好,要不要靠一会儿歇歇。”
他一向善于观察细节,慕黎黎微微一笑:“从郊区带回来的?我在会场看到你用了,常用就好,看来我的礼物选得还算合你心意。”
“当然,特别舒服。前排好几个领导饱受颈椎病的困扰,坐久了难受,都羡慕我的未卜先知。”
他的话让慕黎黎忽一下记起来,席烽也常说脖子不舒服,说得频率还很高,一定也是颈椎病无疑… …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同处一家公司后共同话题更多,观点上常常十分投契。
不是刻意地迎合或顺着谁说,是真的在对人对事的看法上不约而同。很早以前慕黎黎就知道,所谓人以群分,走走散散依旧能携手同行并不易,难得的是他和她是同一类人。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钟易绅士地开车门,却在车门边堵住了她的去路。
“早晨醒来很想约你出去转转,你没回我就自己去了。”他顿了顿,神色怅然,“范总这两天一直找机会缠你,是不是?”
慕黎黎苦笑:“你也知道了?怪尴尬的,他不表态我也不好认真和他摊开讲。好几次拒绝,也不见他知难而退……”
“你来。”猝然间钟易握住她的手腕一带,把她从车里拉起来。
跟着他的步伐走到车尾,几步的距离而已,钟易抬起另一手打开车后盖,慕黎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满满一后备箱的落叶,层层尽染的铺起来,一片小地毯似的满眼锦绣。褐红的枫叶、金黄的银杏、淡绿的梧桐叶,片片饱满而脉络分明,有的叶片上甚至带着薄薄的冬霜,仿佛能让人想象它们轻悠悠散落在旷野中的样子。
“早上沿着山路捡的,知道你喜欢,今年也没来得及出去吧?看,帮你留住你最爱的秋天。”
慕黎黎一时百感交集。他们大学校园主干道的落叶蔚为一景,秋冬之交的风景之美常常让她驻足。
她喜欢在自己的书页里夹上叶子做的书签,每回钟易还书回来,书签便多了几片,后来都被她收进了小盒子里,留作纪念。
他的手不知何时顺着手腕落下来,牵住她的手心,在微寒的天气里带着热热的汗意,“黎黎,如果是我和你表态,你能… …不要拒绝我吗?”
慕黎黎看着他,神思恍惚,甚至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这么多年了,两人靠近又疏远,错过又因工作而搭在一起。她以为以他的理智和克制,早已不可能对她有再动心的那一天了… …
十分突然的,身后有人喊了声她的名字,沉沉的浑厚的男声。慕黎黎一抖,回身过去,这下头“嗡”的一声,麻烦大了。
。
第五十三章 就喜欢温柔伪善的男人
钟易同样目瞪口呆。席烽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世上哪有这样不期而遇的巧合,何况这席总一开口,话里都要往外掉冰碴子了。
席烽黑着脸走近,先一步“啪”地一声,结结实实打在慕黎黎的手背上,瞬间一片红印。两人牵起的手被分开,慕黎黎心里一垮,一见席烽她完全忘了还被人拉着手这回事……
“我出来看看,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席烽的脸上看不出多动容,刻意忽略钟易,朝着慕黎黎问。
她确实没看。手机安静地躺在包里,一路光顾和钟易聊得投机,没有得到她的分神眷顾。
“不介绍一下?钟总看起来很惊讶,你吓着人家了。”席烽又说。
慕黎黎眼神闪烁极了,悄然轮流细观两人的表情,心虚到像被谁半吊在空中。这场面,还能更人仰马翻一点吗。
“赶个急活加班,晚了钟总说送我一程… … ”送到为何小手拉到了一起,慕黎黎说不下去了,转向钟易,“席总是我— —男朋友,记得吗,有回和你提起的那位。”
先不说钟易面上翻江倒海的震惊,很显然,她的回答席烽并不买账。
席烽差点直言,早就叫你不要把婚戒摘下来,痛快地揭穿她遮遮掩掩的把戏。然而钟易正一脸心灰地专注看她,似乎要从她脸上挖出更多更深的讯息。席烽到底稳住了,不想人前让她颜面尽失,只是意味深长地道:“你这称呼,倒是别致。”
慕黎黎咽了咽口水,一瞬间提起的心又放回了肚子。但心里像翻倒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了,表情十分怪异。
三方对峙,先适可而止的人是席烽,他凉凉地说:“看得出来,你们还有话要聊,那就自便吧。”
抄着口袋往小区外面走,外套都没穿,慕黎黎小声叫他:“天这么冷,不回家你去哪?”
“买烟。”席烽留给他们一个挺拔的背影,人已扬长而去。
送走钟易,慕黎黎一身汗的回到家。席烽难看至极的脸和钟易颓靡的脸在她眼前交错出现,脑子里一阵混沌略微变得清明,取而代之的是精神上的疲累和难以释然。
她的心情比这两天的雾霾天还要糟糕,从被钟易表白那一刻起,就像连续在油锅上煎炒似的,缓不过劲来。
身体才靠上沙发,茶几中央的烟灰缸映入眼帘。慕黎黎心思一动,拉开茶几下方的小抽屉,几盒席烽常抽的烟盒静静躺在里面。
烟足够他抽,他去买什么了呢… …人给她气毛了?慕黎黎局促地跺脚,他下楼应该是特意去接她的。
现在呢,不会是— —刚给她留面子,然后内伤到离家出走了?她没见过他气极暴怒的模样,实在心里惴惴不安,坐下又站起来,到阳台上张望。
看不到人影,又忍不住在室内来回地踱步。手机被打开又关上,就这样熬了一小时过去,所幸大门终于传来了响动,还好,让她等待的时间不算长。
席烽的嘴角确实叼着一支烟,大步流星地进来,看来买烟的说辞不算假得离谱。
慕黎黎不敢妄动,在原地望穿秋水似的紧盯着他的动向。
他去卧室换衣服,出来进厨房倒水,再在沙发上落座。他没开电视,也没去碰那杯冒着热气的水,只坐在那儿交迭着双腿吞云吐雾。
半根烟下去,客厅里的烟味向四周弥漫开来。干等着的慕黎黎后退一步,轻轻打开了窗户。
听席烽在身后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问:“晚上到底去哪了?一下车就不见了人,和我说实话。”
“回公司啊。不信你叫丁助理去调监控,我一直在十九层。”
“调什么,调你的行踪?我是生怕不够掉价儿是吗。”席烽用力吐了口烟圈,冷笑一声。
有些种子一旦在心田里洒下,只会日复一日的生根发芽,问清楚很必要。
慕黎黎也明白这个道理:“你不放心我去找丁助理,可以吗?不看你不是不相信我吗,这不是掉价不掉价的事,是验证之后还事实一个清白。我对你没说过谎话,从来没有,今天的事是个意外… … ”
她憋了半天的话才开了个头,被他断然截住,面沉如水地说:“慕黎黎,别总拿你的巧言令色糊弄我,我不是什么时候都吃你那一套!”
突然尖刻起来的话语有点噎到了她,慕黎黎咬了咬嘴唇:“不是糊弄,我只是想解释两句。”
“不需要。”席烽说,从头看到尾的画面,难道还要再从她嘴里复述一遍吗,“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慕黎黎,他是你前男友吗?”
“不是。”
“以前喜欢过?”第二个问题。
很早以前了,慕黎黎不敢说,别过脸去。席烽登时心头火起,承认都羞于承认,在他看来还能说明什么,两人有过特殊关系,这就是铁证。
“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是的,不用说。你呢,别告诉我你也喜欢过他?”他的脸色青中带黑,肯定道,“果然如此!”
她的沉默让他更加恼火,“慕黎黎,这样的人,你把他搞进我的公司来,你什么居心?
“不是… …我想帮他,也想帮你,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慕黎黎此刻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即使她的出发点仅是业务供需上恰如其分的合适。
席烽连连逼问:“不是哪种?黑灯瞎火拉拉扯扯是假的,你给他机会是假的,他对你说的那些肉麻话也是假的?”
成熟男人拥有洞若观火的本领,远远一看两人外围的氛围,恨不能把情形猜个八九不离十。
“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这还只是我看见的,背后我没看见的呢?”
一往这个方向想,他的酸水灼得五脏六腑都不对劲,“慕黎黎,倒回去说,当初你为什么那么急于促成这次收购,这次收购到底成全了谁,我很怀疑。几个月过去,事到如今,谜底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你们是有过感情,还是借此机会旧情复燃、享受暧昧,真相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可他已不愿看向她,“但是— —你把我当什么,什么都能欺瞒的傻子、还是白占你丈夫这个位置的摆设?”
“你这话过了些吧。”慕黎黎的口吻也凉下来,让他发泄不等于让他肆无忌惮地给她按罪名,“收购项目我全程回避,和钟易在公事上的交集也少之又少。私下里我是给他提供过意见,但只是恪守朋友的本分。我的朋友没有那么多,走得近的这几年也就几个… … ”
“朋友?”席烽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婚内的男朋友吗?连已婚都不能告诉的男性朋友,是,我忘了,你就喜欢这类温柔伪善的男人 ,我怎么能比不上他合你的心意?”
慕黎黎无从开口给出答案。但他是真的气急败坏,才会连贬低自己的话也脱口而出。
她纵然真有巧言令色的本领,让怒极的他一下子心软,何其容易。她才当了几个月的席太太,也摸不到其中的法门。
于是她一副如鲠在喉的表情,手指捻着衣角,垂头任他发落。
好一会儿,席烽狠狠地摁灭了烟,“之前你那么维护他,我就该想到。甚至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一口一个师姐,比谁叫你都亲热。怪只怪我盲目地信错了人,但我不明白,既然他那么符合你的标准,当初你何必多此一举… … ”
慕黎黎骤然抬眉扫了他一眼,其中的漠然不逊于他。
席烽的话略有修饰,但也十足冷酷:“我对太太的要求很传统,心不在我这里,人在我这里便也没有意义。”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慕黎黎的眼窝一下就红了。
她呆坐到快十二点才起来洗漱,从洗手间出来,又磨蹭了半个小时做护肤程序,可主卧的门一直没有被推开。
慕黎黎从门口打开细细一条缝,厅里早熄了灯。她关掉主卧的灯,再拉开门无声无息的出来,没有人,只有次卧的门缝底下透着些许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