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拍脑袋结婚——陆云云
时间:2022-06-18 08:32:05

  只怪自己骨头轻,为难都没为难,便遂了他的心思。慕黎黎从桌上捡起一小罐遮瑕膏,用毛刷子在锁骨上扫过几个来回,印迹并没有浅下去多少。
  心里更气,把东西一扔,碰倒了好几个水乳的瓶子。她指着领口最红的地方,问席烽,“这也是故意的,对不对?我没你那么皮糙肉厚,磕磕碰碰不算回事,明天还要上班,你至少让我明天能见人吧。”
  她讨厌席烽一脸爽过之后的松快和目中无人,不免话说得尖刻,“回回说疼说不许,你从来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 ”
  他不是控制不住,确实尤其喜欢这样,看着奶白色的她为他染上情欲的暗色。此刻辩驳是无心之举有点太假了,席烽没说话。
  “真搞不懂,跟小狗学的吗,用这种方式来打标签、以示跑马圈地?怎么这么幼稚,还无聊、还霸道!”
  “大凡男人都喜欢,没办法。要不让你下次还回来,也可以。”
  “谢谢,我没这种癖好,和你们这种奇奇怪怪、自我主义的占有欲。”
  “对自己的女人有占有欲,请问怪在哪里?”她的声讨有些没完没了,席烽渐渐听得不是滋味,“对另一半没有主权意识、没有占有欲,才是真的有问题。”
  慕黎黎愣了一瞬,转头迷惘地看向他,落进他像窗外夜空一样幽黑的眼里。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积压的问题太多,他的怨气听起来也不小。虽然没给她仙人掌似的全身带刺的感觉,但只怕和她一样,刺都埋在了暗处。
  “你别上纲上线,刚我说的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我竟没听明白。”
  慕黎黎皱眉:“我至少说过一百遍了,还要我重复吗… …我是肉长的不是铁打的,让你克制一点、斯文一点有那么难吗?”
  寻常她也没少抱怨这个,今天不知触动了席烽哪根神经。飘窗上放着现成的烟灰缸,他却让烟蒂直直落在地板上,然后拖鞋捻上去,把光亮彻底熄灭。
  “慕黎黎,你要不要回忆回忆,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我是个克制的人、斯文的人?有吗?”
  并没有。慕黎黎想,他一向不屑于披上绅士的外皮,连安静时都像蓄积着锐利和迸发的力量。不是狼就是狗,总之给人的绝对是尔非善类的印象。
  “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 —有没有哪一刻,你是在拿别人当标准来要求我?”席烽的声音沉下去,低了好几度,索性变本加厉地说透,“比如那位公认最斯文不过的钟师弟。”
  … …慕黎黎周遭的空气忽然冷下来,比他身处风口的冬风还冷。她的脸白里透着青色,凉凉道:“那你是什么,替代品?”
  “至少我不想当别人的陪衬,或是退而求其次的第二个选择。”席烽说。
  他错了,床尾和的前提是一方真的俯首称臣,或至少不计前嫌,他们都做不到。
  “他比我更符合你的所有要求,在你心里,他排在我的前面不是吗?慕黎黎,既然我是你的下下之选,那你… … ”
  “婚前干吗来招惹你,是吗?我直接选他就行了,是吗?”他要留几分的话,被慕黎黎道破。她的表情像一件易碎的瓷器,下一秒就要摔个一地狼藉的紧绷。
  席烽朝她走了两步,“我想,我有权提出这样的疑问。虽然提问的方式可能不恰当… … ”
  “婚前早就是过去式,而钟易甚至算不上我的过去… …那你呢,你那么多花头花脑的把戏,我问过什么?”她咬牙道。
  “你想问什么?”戳破窗户纸,让他肉眼可见的平静下来。
  和别的女人,总不可能是无师自通… …重要的那一个,不重要的许多个又是怎么回事… …但以慕黎黎的自持,这些刨根问底的话她问不出口,太小气了。
  她闭嘴不言,但席烽在慕家吵得最凶的时候,也没见过她这样灰败消沉的神色。
  “想到便说,和我你还要铺陈、润色什么吗?不需要的慕黎黎,别把自己裹得像个蚌壳一样,你累我也累。最难的一年都过去了,我以为我们至少可以坦诚相待。”
  一晚上耗尽了她的心力,有些话的杀伤力堪比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慕黎黎平淡地赤脚走到床边,掀开被角,关上顶灯。
  然后请他出去:“我要睡了,等我想想再说吧。”
  这一想又过去了两天,第三天席烽应酬到很晚才回家,慕黎黎终于亮出了她的爪子,她韧劲十足的对他说,我们离婚吧。
 
 
第五十九章 怨侣几多
  “你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席烽恼火地说,“我以为你够懂事,至少知道什么话可以脱口而出、什么话应该经过脑子慎重地想想,看来是我把你想得太好了!”
  她的心硬得像块寒冰,里头婉转迂回,就是没有他。晾着她不管用,挑明了激她也适得其反,他的手段用尽又如何,生生被她逼到了死胡同。
  席烽深吸口气,忍着脑仁疼问:“你认真地考虑过了?”
  “律师周末的时间都约好了,你说呢?”
  “你是大人了慕黎黎,要为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任。我最后问你一句,一拍两散固然痛快,你确定——将来不会后悔?”
  她仰着脸望向他,眼神清明而凉薄,没回答但姿态已说明了一切。
  她什么时候后悔认错过,百年不见得一遇。席烽初见时曾经很喜欢她的一双眼睛,温驯而不矫情,殊不知这位难缠的作都作在了心里。
  “可以。”他点头。
  慕黎黎眉目间骤然一紧,冷淡的表情上像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渐渐渗透出苦涩之意。心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后头的手续一大堆,我直接找丁助理?”
  “他没那么有空,而且也不负责我的个人事务。”
  听你胡扯,慕黎黎问:“那怎么办,我还是找你?”
  “你不是找了徐律师吗,有事找他去。”
  慕黎黎毫不做作的瞪了他一眼:“他能替你做主?”
  “是的,全部。律师处理起来更专业,能省很多事不是吗。”席烽似乎意兴阑珊,有点到此为止的意思。
  道理上应该是。两人对望,慕黎黎看起来无懈可击,内里已心乱如麻。
  席烽在她房里又站了一会,不再多言,沉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他回家前慕黎黎已等了他一个晚上,倒在床上歇下,辗转反侧找不到睡意。
  心里一会儿像油煎一样被人架在火上烤的焦灼,一会儿像浑身被人抽去了筋骨似的无能为力… …然后又忍不住哀戚的破罐子破摔。也许天底下的婚姻大都相差无几,看似华丽的袍、实则爬满了蚤。
  世上的怨侣那么多,也不多他们这一对。不管怎么说,胆大先提出分开的是她,主动挥挥衣袖要走的人也是她。这场角力他们势均力敌,席烽终究没有赢过她。
  可内心深处又有个声音冒出来说,不对,她这一步走错了。不是谁赢的结果,而是双输且输的彻底。
  手机在深夜里响起,是徐律师的微信:“抱歉席太,周六忽然有个急事,你们能换个时间吧?下周有空我给你通知。”
  慕黎黎反复看了几遍,这下倒是决定可以赶快睡了。睡前给他回复过去:“好的,不急。”
  公司里,新年伊始,一个不好不坏的结果出来了。
  好的地方是投资人的第一轮估值终于浮出水面。坏的地方是,估值比原先预想的水平降了百分之十五到二十。
  “这— —差距有点大啊,为什么给砍掉了这么多。”老唐来回搓动着双手,在座位上唉声叹气。
  高出来的是他的业绩,低了,却不好和公司交差。然而烽火毕竟是第一次在市场上公开融资,没有硬性参考的可比价格,谁签支票谁说了算,主观成分占到一大部分。
  “和他们的项目负责人交流了一下,报审之前他们内部有分歧,所以估值被压低了。”慕黎黎说,“一方面酒店行业是消费受创的排头兵,回暖的信号向好但有限。另一方面他们对烽火的实力有信心,但对未来现金流是否健康仍持保留意见,长期看能否高倍数退出并不肯定。”
  “说来说去,还是消费赛道本身的问题。大趋势是降温的,即使搭上技术、管理上的再多亮点,估值也上不去多少。这是烽火当前面临的现实,我来和席总解释吧。”
  老唐到底资深,胸中自有丘壑,没把压力压给慕黎黎,就先让她走了。
  从老唐办公室出来,看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埋头静思,慕黎黎身上的浮躁之气也静下来不少。
  其实她是抱着后面和投资机构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来的,谁叫业绩第一呢。没想到老唐三言两语就甘心认了。
  当初跟随老唐是因为她想做投资,而不是冲着在谁手底下效力去的。因为被穿过小鞋的关系,她对老唐甚至有点小成见。慕黎黎第一次觉得,和老唐这样的上下级搭配也不错,他在大事上的站位到底比她高、也比她稳。
  快到中午的时候,丁助理来电,说席总在隔壁大厦二层的小南国做东,请你和唐总吃饭,好好聊聊估值的问题。
  慕黎黎手头一堆活,问:“为什么不在公司谈,下午老板的时间全定满了吗?”
  丁助理哪儿说得清,他只是听命行事:“大概是— —话题太倒胃口了,他想换个环境?”
  “我要带计算机过去吗?如果他想知道细节的话,不然也不会叫我也参加了,对吧?”
  “呃,”丁助理想了想,一言难尽地道,“不大好。餐桌上你还给老板放PPT ,只怕他饭都吃不下了。”
  慕黎黎一想,也是蛮煞风景的:“那… … ”
  “带嘴去就行了。”丁助理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说,“你大人大量,别和老板顶着干,我们都看了几个礼拜他的臭脸了… …别人不懂你还不懂吗,您人到场比什么都管用。”
  这话说的,像劝了什么又像什么也没劝,让慕黎黎心情瞬间变好。
  她和老唐从公司出发的不晚,赶到餐厅的时候席烽却已经在等了。
  “你们的意见呢?都说说。”席烽听完情况,问。
  慕黎黎级别最低,理所当然先说:“这一波的估值比预期低不少,前期做了很多工作,所以我觉得有一点遗憾。但也没想好要不要硬抗一轮,再和投资人还还价,探探他们的心理价位。”
  买家一般的原则是坐地还钱的把价格砍下去,手里总会留一点空间给对方。
  “另一家基金的估值出来了吗?”
  慕黎黎迎着他们两人的注目,摇了摇头:“基本不用寄予希望。这两家基金的尽调几乎同时进场,过程中进展相差无几,报价肯定不会有太大差异。第一轮融资多多益善,他们也清楚我们不会让他们竞价的心理,私下肯定互相通过气了。”
  “没错。”老唐说,“这对我们来讲才更棘手,一家之言不可信,两家专业机构都是这个结论,这个估值里面即使有水分,恐怕也很难挤出来太多。”
  服务生陆续开始上菜,暂时打断了老唐的发言。席烽举筷示意他们边吃边说,还给每人盛了碗热汤。慕黎黎早饿了,不客气地端起来就喝。
  老唐可没兴致,等服务员退下去接着说:“我想是否还是时机更重要一些?上个月方辉平方总过来那次,他说的一句话我至今印象深刻,很多地方重提号召大家共克时艰,时局之艰难不是一时的,眼看春节前又有几波反复,国外已经是躺平的态势— —也许今年初形势还乐观,但年后未必敢维持这个乐观。”
  一个产业的发展说到底光凭自身努力进取是不够的,宏观态势、经济政策的影响深远而剧烈,对动荡之中的烽火尤其如此。
  “从未雨绸缪的角度来看,百年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抓住机遇缩短战线更为实际。我还是建议速战速决,尽快让公司轻装上路。”
  这番话的高度和角度,与席烽的想法不谋而合,“我同意。当下有人买单、能筹到钱是第一位的,不必纠结于估值的高低。面对这些头部的产业基金,放低姿态不是坏事。我清楚烽火几斤几两,该让就让吧。”
  一席话听完,慕黎黎仍然有点矛盾,擦擦嘴说:“一想到五个点就能差出来上亿的数字,还是挺难下决心取舍的… … ”
  她的话在两人面前略显随意,至少相比之下,比老唐的庄重严谨要随意多了。不过正题说得告一段落,正好让桌上的气氛轻松一些。
  三人位的圆桌,无论怎么坐席烽和她都相邻,闻言侧身瞅了她一眼。
  老唐笑了,问她:“我也肉疼啊!听说你们年轻人有句话,叫成年人不做取舍、全都想要,哎,真能做到就好了!”
  慕黎黎也笑,颊边浮现出浅浅的梨涡,人都娇俏了几分:“您说的太对了。”
  “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全部都要、高低都占着,那就不一定是本事、而是太过贪心了。”席烽泼冷水。
  隐隐影射什么似的,说完他也意识到怪异,画蛇添足地补充,“ … …纯粹就事论事,我没有别的意思。”
  手下一动,将功赎罪似的忙给人布菜。舀了尖尖一勺,慕黎黎一抬头,视线扫过他,他心领神会,勺子半路拐到了老唐盘子里。
  老唐一勺,慕黎黎一勺,几个主菜一一送到两人前头,礼贤下士的照顾到家。老唐受宠若惊:“席总太周到了,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就好… … ”
  一桌菜色大部分是清淡细腻的本帮菜口味,只有新上的这道毛氏红烧肉,咸香油辣、腻得格格不入。
  老唐观察了几回,见席烽完全不动筷子,脸上也露出嫌恶的神情:“这家店还做起川菜来了?这一道既不清口也不健康,吃了容易把血脂高、血糖高的毛病引出来,再去加工加工去去油才好。”
  他招手叫服务员,被席烽拦下:“不要紧,少吃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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