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绍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地板上是砸碎了的花瓶玻璃碎片,水洒了一地,几支花孤零零地躺在那儿,还有扔了一地的化妆品首饰。
他没说什么,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转身跟林蔷身后,追上她,和她并肩而行,温声细语的哄她:“我给你订的那套高定裙子晚上就送过来了,别生气了,等送来了试试,演奏会那天你穿上肯定是全场焦点,没人能比你更漂亮。”
林蔷一点儿都不想看见林建安,她很讨厌他,觉得他不配当自己父亲,今天他来也勾起了林蔷不好的回忆心情很差,不由得迁怒江绍,不想和他说话,只是闷闷的嗯了一声,脚步走的飞快,根本没等他,直接进了琴房,没等江绍进来就直接利落地把门反锁上,转身靠在门上。
琴房门是半透明的,实心的白橡木门中央有一小块透明的玻璃窗,林蔷把门反锁背靠着门站着,江绍站在琴房外只能看见她一小块白皙的肌肤,还有一小块连衣裙的粉色鎏金布料。
即使林蔷直接把他关在琴房外,把门反锁上,他也不生气,眼底满是宠溺,往后退了两步,直接靠在走廊的扶手上,就站在琴房外面看着她。
林蔷懒得和他说话,直接走到钢琴旁边坐下,打开琴盖,腰身挺直,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只是俏丽明艳的小脸紧绷着,明显能看出来心情很差,手指弯曲,指尖直接砸在黑白钢琴键上,毫无章法地按着,明显是借着演奏曲子在发泄情绪。
林蔷没见过比她爸更狠心的人了,五岁那年骗她带她来江家做客,直接把她送来了江家,她完全不知情和江绍愉快的玩了一整天,江绍没朋友和林蔷玩的很开心,当天晚上江父问他,如果以后林蔷住在他们家,每天都陪他玩,好不好?
江绍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欣喜地笑着点了点头,他很喜欢林蔷这个小伙伴,她像公主一样明媚又勇敢。
就这样,江绍一句好便决定了林蔷的命运,林建安为了拍马屁讨好董事长二话不说直接就把她送到了江家来,而江霖为了他这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跑不能跳,没有玩伴没有朋友的儿子,接纳了林蔷。
好像所有人都很开心都很满意,只有林蔷是被动接受这一切的。
一开始她又哭又闹想要回家,可是林建安心硬的很,愣是一次都没来看过她,后来林蔷便偷偷从江家跑出来,跑回家,徐美宁想女儿抱着林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想让她再回江家,林建安也有些动摇就留她在家住了几天,但是林蔷在自己家里面住了几天,江绍就绝食了几天。
董事长心急一施压,林建安又硬着心肠把林蔷送了回去。
第7章 凭什么
后来林蔷就一直住在江家了,像江绍的影子一样一直围着他打转,沿着他的人生轨迹前行,和他上同一个幼儿园,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身边就只有江绍没有什么其他好朋友。
中考结束那年,林蔷受够了这种围着江绍打转的生活,她不想再和他上同一个高中了,她想要有自己的生活,想要有不一样的人生,想要脱离江绍去交其他的新朋友,所以一边明面上笑眯眯的哄骗着江绍跟他一起报了礼德,但实则在志愿提交的最后一天又偷偷的把志愿给改掉了,改成了另一所高中。
林蔷以为只要生米做成了熟饭,先斩后奏,谁也奈何不了她,可是录取通知书送来的那天,江绍知道了这件事情犯了心脏病,直接进了医院。
江霖知道自家儿子离不开林蔷,所以对她没有太过苛责,反倒轻声细语的安慰她,但是林建安为了给董事长一个交代狠狠地打了林蔷一个巴掌,当时她半边脸一下子就肿了起来,唇角甚至都微微渗出血来,但即便是这样林蔷也没有屈服,她坚持要去上她报考的那个高中,不愿意再和江绍一起,她受够了这样的生活,甚至从江家跑出去,离家出走了。
江父担心她的安全,派人找到了林蔷,为了安抚她暂时把她送回了林家住,勉强退让一步。
林蔷以为自己赢了,彻底摆脱了江绍,以后再也不用天天跟在他身边,不能跑不能跳,什么都不能吃,一切都要遵循着他的生活习惯来,满心欢喜的准备迎接自己崭新的高中生活,可就在她即将开学的前一周,江绍自杀了,拿刀割腕在手腕内侧划了很深的一道伤口,保姆阿姨发现的时候血已经流了一地,染湿了床单,啪嗒啪嗒的滴在地板上。
他在用这种方式逼迫林蔷回去。
最后林蔷屈服了又回到了江家,和江绍一起升入礼德念高中,而江绍手腕内侧也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丑陋的,永远无法消除的疤痕。
每次林蔷看到这道疤,心情都很差,就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软弱,逃不开,只能留在江绍身边的自己。
她只能给自己洗脑,江绍是太在意她了,她对江绍也是同样的感情,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在这样影子般的生活里过的幸福一点。
江绍站在琴房外面走廊,听着琴房里传来杂乱毫无章法暴躁的钢琴声,知道林蔷是因为看见林建安心情不好,很生气,所以在发泄情绪,也没有打扰她,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就下了楼,去书房找江父。
书房里,江父一边喝着茶,一边在看医院那边拿过来的心脏移植手术预约登记要做的身体检查项目,见江绍来了,原本紧紧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满脸宠溺,慈爱的笑着:“快过来坐。”
江绍走过去坐下,温和地笑了一下,看向江父手里拿着的文件,好奇的问:“爸,看什么呢?”
江父把手里的文件推到江绍面前,声音沉稳:“在看器官移植登记预约排号之前你要做的身体检查项目。”
闻言,江绍脸上表情僵硬了一瞬,抬手拿起文件细细过目,说不害怕不紧张是假的,毕竟是换心脏,他真的很害怕,他怕自己会像母亲那样下不来手术台,母亲早早撒手人寰,父亲已经经历过一遍丧妻之痛,如果他也因为心脏病死掉了,他不敢想象留父亲一个人在这世上,他会有多痛苦,还有林蔷,如果他死了,就再也看不见林蔷了。
江父见儿子脸上神情不对,明显有些紧张和害怕,连忙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简单看一下就行了,等去了医院医生会详细和你说的,不急。”
“对了,儿子,刚才林建安来说浓浓她外婆癌症复发了,准备要进行二次手术,医生说风险很大可能会下不来手术台,他的意思是想让浓浓去国外一段时间,你看,你的意思是……?”
江霖很清楚自家儿子离不开林蔷,根本不可能放她去国外,他这么问,一是想转移话题不想让江绍再看那个文件,省得他害怕紧张,二是想跟儿子邀功,让他儿子知道他这个父亲有多了解他,多爱他。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江绍清隽矜贵的脸上浮现出震惊和沉重,下意识开口问:“林蔷外婆身体不是恢复的挺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复发?”
江父轻叹口气:“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是癌症本身就有复发的可能,只是浓浓外婆这次情况挺凶险的,她怕下不来手术台,见不到浓浓最后一面,所以想让浓浓去国外待一段时间。”
闻言,江绍一直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原本温和的脸色逐渐沉下来,眼底浮上阴鸷。
良久,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缓缓开口,很坚定:“爸,我不想让她去,马上就要做心脏移植手术的身体检查了,我很害怕,如果林蔷不陪着我的话我不敢。”
明明是一张再善良清俊温柔不过的脸,唇瓣一张一合吐出来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瞒着她吧,爸,如果林蔷她外婆真的发生意外下不来手术台的话,就让林建安和她说是急病走的。”
江父丝毫不觉得对林蔷有任何愧疚,只要他儿子开心,他儿子满意,他什么都可以做,视线盯着江绍满脸宠溺点点头:“就按你说的,放心吧,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林蔷去国外的,所以早就把林建安打发走了,这事你不用担心,就算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林蔷那儿爸也肯定帮你瞒得好好的,你就安心等着做手术就好了。”
“做完手术之后,就一切都好了。”
说到这里,江父很是感慨,爬满皱纹的眼睛里隐隐有些湿润:“放心吧,儿子,你妈在天之灵肯定会保佑你手术顺利进行的,以后你就健健康康的了,再也不用像现在这么遭罪了。”
江绍看向江父,和他对视,神色忐忑:“手术真的会顺利吗?”
江霖笑了笑,声音沉稳,让人不自觉地信服和依赖:“当然了儿子,别害怕,有你爸我在呢,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执刀。”
江绍抿着唇角,点了点头,轻嗯一声。
他从父亲那儿获得了无限勇气,只要是父亲说的,他都信,在他看来父亲是无所不能的人,从小到大无论他有什么想要的,父亲都能满足他,从不食言。
手术也一定会像父亲说的那样顺利进行的。
平遥街
这条街是平民窟,房子都破破烂烂的,外立面很破甚至随时都有可能从外墙上掉下来砖块,转角处的垃圾桶塞满了垃圾也没有人清理,泔水从漏了的垃圾桶底部流出来,味道很大。
苏盈就住这里,最外侧那栋老楼狭窄拥挤的单间,别看它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洗手间厨房都有,还单独隔出来了一个小卧室,小卧室是她住的。
她们一家四口就蜗居在这里,不,曾经是一家四口,现在只剩三口了,她父亲在盛合建筑工地施工的时候,因为安全措施没有做到位从毛坯二十层楼上直接摔下来当场死亡,前些日子刚办完葬礼,一家人到现在还没能从悲伤里面走出来。
他们不是原配家庭,是离异之后的重组家庭,苏盈父母离婚之后,她跟着她爸生活,没多久她爸就再娶了,娶的后妈叫杨慧带着一个儿子叫刘铭,比苏盈大三岁,虽然一开始很不习惯,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已然有了感情。
刘铭没念过什么书,很早就辍学了,苏盈她爸还活着的时候,他跟着她爸一起在盛合建筑工地上打工,后来苏盈她爸死了,后妈杨慧一直在到处奔波给苏盈她爸讨公道,刘铭自然也不能在盛合建筑的工地上继续干下去了,最近找了一个送外卖的工作,起早贪黑的很辛苦。
苏盈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家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杨慧天天法院,医院,警察局,盛合建筑这四个地方来回跑,基本上整日在外边为父亲讨公道,想要拿到应有的赔偿,让父亲在天之灵能够安息,而刘铭跑外卖起得更早基本上是早上五点多钟就开始出去接单了,一日三餐都在外边糊弄一口,晚上基本也得后半夜才能回来,但是今天他抽空回来给苏盈做了口饭,饭菜上边拿碗扣着,苏盈摸了一下还热乎着,碗底下压了一张纸条。
[小盈,哥今天接了一个跑腿的单子,顾客很大方打赏了二十块钱,特地给你弄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吃完之后早点休息吧,别学太晚,你最近都瘦了]
字写得歪歪扭扭的,甚至还有好多错别字。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让苏盈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块水渍,用黑色碳素笔写的字迹也一下子变得模糊。
苏盈她妈离婚之后再也没来看过苏盈,她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突然去世她的天都塌了,悲伤之余更是害怕,害怕后妈和刘铭会抛弃她,她不知道如果他们也抛弃了她,她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所以每天都活在不安和恐惧之中,此刻看到刘铭给她留的简简单单的一张纸条,平平淡淡的话语中满是对她的疼惜和照顾,感动地无以复加。
她放下书包,抬手用手背抹了两把眼泪,把眼泪擦干净,把倒扣在饭菜上面的碗移开,端起饭碗拿着筷子夹了一口米饭送进嘴里。
糖醋排骨是苏盈最爱吃的菜,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每次工地上发了工资,他当天晚上都要给苏盈做一顿。
可现在她没有爸爸了……
她又想起江绍,眼底浮现出迁怒的恨意!
凭什么他活的那么无忧无虑,他爸靠着吃这些农民工的血和肉给他搭建了一座象牙塔,让他不知疾苦的生活在里面,而她却要经历剜心挖骨的丧父之痛,明明是他们盛合工地没有给父亲做好安全措施才导致了他的死亡,可他们现在却像踢皮球似的把这件事推来推去,根本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负责。
她们这些穷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妈天天在外到处奔波就是为了给父亲讨一个公道!
这一切到底是凭什么,凭什么!
第8章 种下因
林建安从江家出来之后原本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模样顿时消失不见,脸色变得有一些凝重,上了自己的车开车回家,一路上都沉默着紧锁眉头,烦心回家之后还不知道怎么向妻子交代。
徐美宁一直哭哭啼啼的让他务必好好求求董事长放林蔷去国外待一段时间陪陪她外婆,如果老人家真的发生意外下不来手术台的话那这将是她和外孙女的最后一面。
林建安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扯了扯领带,人在烦躁的时候浑身都不舒服,感觉脖子上系着的领带也很碍事,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但实则不是,他很清楚他现在之所以烦躁难受,根本不是因为这一条小小的领带,而是因为他没有那个勇气,也没有那个本事反抗董事长,他不敢,也没法反抗,他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全都仰仗江霖,如果没有江霖他什么都不是。
就这样,他一路沉默着,开车回到了家中,这么多年林建安在盛合建筑工作也攒下不少积蓄,但是他住的地方总不可能越过董事长去,即使有买别墅的钱也不敢住,所以只是住在一个中等偏上的高档小区。
他拧开钥匙,开门进去,徐美宁听到响动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玄关处来迎他。
林建安沉默着站在门口换拖鞋,徐美宁眼睛哭得红肿,期盼的望着他:“董事长怎么说?是不是答应了?”
他盯着妻子期待的眼神,轻叹口气,摇了摇头,绕开她,走到沙发上坐下:“董事长怎么可能答应!你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少爷最近正赶上要做心脏移植手术预约的身体检查,他怎么可能放浓浓走!”
听丈夫这么说,徐美宁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一下都被抽走了,瘫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凭什么啊!到底凭什么啊!我们浓浓是卖给他们家了嘛,现在是她外婆快要死了,这不是什么小事儿,不是在过家家,我们只是想让浓浓去国外陪她外婆一段时间,又不是要董事长和少爷的命,他们俩为什么就不能答应啊!”
徐美宁哭得伤心,声嘶力竭。
林建安夹在中间也很难办,情理上他肯定是想让浓浓去国外陪她外婆一段时间的,医生亲自给徐美宁打的电话,虽然说得委婉但他很清楚老人家这次多半是凶多吉少,如果他们一起合伙欺瞒林蔷都瞒着她这事儿,害得她见不了外婆最后一面,他们都是罪人,女儿肯定会恨死他们的,但理智又告诉他,他得听董事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