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夏——关抒耳
时间:2022-06-18 09:16:33

  她等在一旁,旁边坐了一个小女孩,正在拿着手机低头视频。
  视频里,播报员声线冷硬地念诵着早晨发生的车祸。
  易玖低头听着,看着鞋尖发呆。
  “妈妈,你不是说坐副驾驶才最危险吗?”小女孩好奇地问。
  她旁边坐着她的妈妈,她摸了摸女孩的头:“因为遭遇车祸的时候,驾驶员会在下意识的情况下向左打方向盘,副驾驶座上的人容易被甩出去。”
  “可是报道里说驾驶员受伤很重。”
  “宝贝,你怎么报道就只看一半啊,新闻里说了,驾驶员是向右打了方向盘啊。”
  “啊,那他为什么要往右打方向盘?”
  “这个妈妈也不知道了。”
  一字一句,像一把刀子,凌迟着易玖的肌肤和心脏。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红了眼眶,脑内紧绷着的神经在巨大的拉扯下轰然断裂,她手肘撑着大腿,捂住耳朵,哭声压抑又细碎。
  剧烈撞击之下,五脏六腑在身体之中翻江倒海,肯定很疼吧。
  可是因为梁肆延下意识的行为,她丝毫没有感受到那阵疼痛。
  即使这场车祸与她无关,可是无穷无尽的愧疚和自责就是这个时候涌现的,齐齐堵塞在她的心头。
  梁肆延在遇到车祸的时候,下意识往右打了方向盘吗?
  可是这一切发生的那么快,他怎么可能,又怎么会有神志去思考那些呢?
  他该是遵循人的本能反应,向左打方向盘的啊。
  那份对梁肆延的担心,最后又加上了难以抹去的愧疚。
  怎么最后,变成了梁肆延保护她呢?
  梁肆延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半。
  索性不算太严重,那辆卡车有明显的刹车痕迹,而梁肆延当时的车速算不上太快。
  易玖透过小窗往里看,梁肆延躺在床上,嘴唇发白,又干。漆黑的头发杂乱无章,锐气的一张脸没什么生气,眉眼耷拉着。
  梁泽站在一边,眉目紧蹙,江婉柔紧紧拉着他的手,泣不成声,从早上哭到现在。
  “跟你说了车开慢一点啊!”江婉柔哭着说,“你吓死妈妈了啊!”
  梁肆延声音虚弱,还是扯出一个笑:“江太太,你儿子可开得够慢了。”
  梁肆延又艰难缓慢地扭头,看着梁泽:“梁总,我这不是活着吗,您别皱眉了,本来就长得凶,这一皱给我吓走了。”
  现在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梁泽明白,他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他没事了。
  梁泽抹了把脸,没多说话。
  梁肆延缓慢地在病房里扫了一眼,又问:“易玖呢?”
  江婉柔:“在外面。”
  “她没事吧?”
  “你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梁肆延还是笑:“哎呦,您别摸我手趁机占我便宜了。”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固执地问:“那易玖没事吧?”
  江婉柔:“没事,给你输了血,在休息。”
  “输了多少?”
  “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江婉柔皱眉:“六百。”
  “六百?”羸弱声音透着惊讶,“成年人最多只能抽四百,她为什么抽六百?她人呢?”
  梁肆延像是要起身,可是一动,抽动着身上的受伤部位,疼的厉害。
  鬓角和额间齐齐渗出细密的汗。
  易玖赶紧低头,怕他看见自己。
  “你不要乱动呀!”江婉柔柔声呵斥,“小心伤口裂开。”
  “不是,这六百......”梁肆延哑声,“她这细胳膊细腿的,六百也太过分了吧。”
  “阿延,你养好身子,医生说了,脾脏破裂要养两三个月。”江婉柔直接跳过了话题。
  “六百也太过分了吧,妈你土匪啊。”
  “.......”
  离开病房前,易玖还能听见梁肆延那虚弱到不行的声音,在为那600cc的血而抱怨。
  易玖抽了太多血,觉得口干舌燥,头也晕。她回到病房,躺在病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发呆,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情绪,胸口又酸又胀,眼泪又顺着流下来,无法抑制。
  梁肆延,他真的对自己很好了。
  江婉柔请了护工轮番照顾梁肆延,直到晚上八点,她实在承受不住困意,才和梁泽回了家。
  梁肆延醒了没多久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压着,他扭头,看见易玖趴在床边,脸颊蹭着他的手指。
  护工不知是何时离开的,病房里也只开了一盏台灯,灯光微弱。
  她不知来了多久。
  梁肆延轻轻抬手,指背蹭着她柔软细腻的脸,像在摸一块棉花糖。
  这么瘦小的人啊,怎么就能抽这么多血。
  易玖睫毛颤了颤,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梁肆延那深邃的眼睛。
  “你醒了?”易玖说。
  “嗯。”声音还是羸弱不堪,有些沙哑。
  易玖:“你——”
  刚说了一个字,哭腔弥漫,有些哽咽。
  这是梁肆延第二次看见易玖哭。
  第一次是在临夕湖的那个下午,她抽抽噎噎地告诉自己,她是想玩刺激的游戏的,是枷锁太多束缚着她。
  所以他希望,她可以随心去做那些她喜欢做的事。
  这是第二次,但是这次让她掉眼泪的人和事变成了自己,那自己该怎么补偿她呢?
  他嘴角翘了翘:“梁肆延还没死呢,我们小十这是干嘛啊?”
  易玖摇摇头,手指蜷曲着:“就是突然想哭。”
  “别哭了。”他费力地抬手,指尖拂去她的眼泪。大概是车祸后的虚弱,给他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脆弱感。
  那声音,又低沉又温柔。
  前所未有的反差,实在容易让人陷进去。
  “还有啊——”他一口气说不了这么多话,语速有些慢,“虽然爷这血型稀有,但医院也是有血库的,你不用抽这么多血,好歹也是个年级第一,这时候智商下线了啊,不知道人一天只能抽200的血?”
  “可是都是因为我。”
  梁肆延啧了声,连叹气都变得缓慢:“车祸把你脑子撞坏了?”
  易玖看着他,眼尾红成一片,双眼皮都快揉成了单的,泪眼朦胧,落在梁肆延的眼里,实在是楚楚可怜。
  “京北的雪是你让下的?”
  “不是。”
  “那卡车是你指示司机谋害爷的?”
  “不是。”
  “那你抽给我的血里下了毒?”
  “......没有。”
  话音刚落,就伴着梁肆延的轻嗤声:“所以啊,和你有屁关系。”
  他抬起手:“哥哥现在行动不便,你头低下来点。”
  易玖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她微微低下头,眼前的视线里,是他穿着病号服的宽阔胸膛。
  下一秒,梁肆延的手贴着她的脑袋,修长指尖穿过乌黑的长发,手腕蹭着她滚烫的耳廓:“摸摸头,别哭了。”
第34章 🔒肆意
  学校的课是不能去上了, 期间沈邵闻三人来过一次,廖暨凯还有几个男生也来过。
  他们来的时候,易玖就坐在一边, 认真地听他们闲聊。
  从毓晗不止一次惊讶, 为什么易玖能恢复得如此之快, 而梁肆延就跟个蔫了的老黄瓜似的。
  梁肆延总是不屑一顾地轻哼,懒得搭理。
  沈邵闻感慨梁少爷这十九岁的生日是没法像模像样地过了,对此梁肆延也是毫不在意。
  “又不是活不到二十了, 不过就不过呗。”梁肆延说。
  “看你这样子, 期末考试也没法考了。”
  听闻此言,梁肆延乐了,笑到一半, 又看了眼易玖,而后状似惋惜:“哎呀,爷学了好久呢, 还想靠着期末来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看这事儿闹的。”
  梁肆延生日前一天,易玖看着书包里的那封信, 终于鼓足勇气。
  择日不如撞日,她已经一刻也等不了了。
  这是一场,她有百分之百把握的胜仗。
  梁泽最近在谈一笔大项目, 通常都是晚上来的。白天, 江婉柔就和护工一起照顾梁肆延。
  梁肆延捂着肚子从厕所出来, 行动缓慢。
  “你要上厕所你跟小杨说啊。”江婉柔扶着他。
  小杨是梁家请来的一名男护工, 照顾梁肆延的起居。
  “我手又没断。”梁肆延说, “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喝可乐啊妈?”
  江婉柔白了他一眼:“脾脏破裂, 水都不能多喝, 还想喝可乐,想的美哦。”
  梁肆延躺在床上,枕头垫得高高的,他随手拿起手机打开数独,顺口道:“妈,下次要再出事的时候你拦着易玖点啊,这妹妹聪明的时候那么聪明,冲动的时候又傻乎乎的。”
  江婉柔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她看了眼小杨,对方明了地出门并关上了门。
  江婉柔:“阿延,小九来我们家是来干嘛的,你忘记了吗?”
  梁肆延还是低着头,这次选的难度是高级,他蹙着眉,思路有些卡:“没忘。”
  “所以啊,这都是她该做的。阿延,妈妈知道你这人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心地善良的很,一会儿在意那个,一会儿心疼这个,不过,你完全不用心疼小九,这是很正常的交易。”
  梁肆延抬起头,不假思索:“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当做交易?”
  江婉柔:“阿延,小九从初中开始的生活费学费,还有她妈妈的生活费,外婆的住院费,都是我们家出的,这是我们给她们的,这么多年来,我们也从没有向她们要过回报,这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你说的对,平心而论,的确不算交易,因为我们给她们家的东西太多了,更像是慈善。”
  “她妈妈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江婉柔没忍住笑出了声。
  梁肆延蹙着眉,片刻后就懂了这笑容里深藏的含义。他把手机丢在一边,开始重视这场对话:“那如果今天躺在这里的是她,我——”
  “不可以。”江婉柔笑着打断他,“阿延,商人哪有做慈善的道理啊,给她吃给她住给她最顶级的教育资源,还要我的儿子输血给她吗?”
  江婉柔虽然还是笑着,语气温婉,梁肆延还是听出了与平常不一样的东西。
  “医院的血库里又不是急缺血型,就算缺了,也可以去别的医院调啊,何必要用你的呢?”江婉柔继续说。
  梁肆延没明白:“既然不缺,那我也不需要她的啊。”
  “那我在她身上花的不就浪费了吗。”
  梁肆延表情一滞,那句简简单单的话语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江婉柔自知失言,她嘴上仍挂着笑:“行啦,就说到这里吧,妈妈看见你难得正经的样子还挺不习惯。”
  梁肆延知道江婉柔不准备继续进行这个对话了,但是他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出口:“妈,你和我爸,是商人模式浸入骨髓了,所以遇到什么事都会下意识去衡量利弊最后做出最准确又最符合自身利益的那一种。但是易玖,她是个人。”
  因为她是活生生的存在,所以不应该成为成人世界里衡量利弊的介质。
  “妈,你有没有想过,能住在星月湾,能去尚和上学,这些事情易玖可能并不是很向往呢?”
  能说出生如芥子,心藏须弥这些话,又怎么看得上这些虚无的物质条件。
  她是真的被家庭束缚住了。
  “易玖在宁城可以考第一,在尚和也可以考第一,但是尚和这顶级教育资源落到我头上,我不还是天天倒数吗。”梁肆延说,“她在哪儿都很优秀啊,我觉得她根本就不稀罕这些。”
  江婉柔:“阿延,今天的对话就到这里结束吧,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些东西。”
  “江太太,您不是事事都顺着我吗,那这一次也让让我?”梁肆延习惯性开始耍无赖,这是他从小用到大的招数,对梁泽的攻击性堪称为零,但是对于江婉柔来说,百试不爽。
  他还是觉得,这件事不算大事。只要他一句话,江婉柔就能改变想法,一切都听他的。
  毕竟,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是围着他转的。
  江婉柔:“阿延,妈妈事事都顺着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但是这件事的主体并不是你,是小九,小九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我没事去关心陌生人干什么?你要真替小九委屈,等你的能力撑得起你的想法了,我会为你让路,为你退步的。”
  到现在为止,梁肆延终于真正把这场对话当做一次认真的博弈,也终于明白,那些餐桌上的插科打诨欢声笑语都有一个不可避免的前提在,那就是自己相安无事,一旦自己出了什么事,他们平日里亲切唤着的“小九”,就会变成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只是抽个血啊阿延,为什么要这么大反应呢?我又没有让小九抽很多,那600cc也是她心甘情愿的。”
  的确只是抽个血,他的反应不该这么大。
  可是冥冥之中,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梁肆延没说话,但他已经明白,那是因为在血源够的情况下,一旦医院血库告急,她一定会榨干易玖身上最后一滴血。
  谁让,她是一个受梁家这么多恩惠的陌生人呢。
  江婉柔觉得对话到此结束了,她拿着包,准备出门。
  打开门的时候,梁肆延再次叫住了她。
  “那如果以后我得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病,需要肝移植肾移植,你们是不是也准备拿她的来换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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