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夏——关抒耳
时间:2022-06-18 09:16:33

  梁肆延错愕,他下意识揉着眉心,眼前有些眩晕。
  因为什么都是唾手可得的,所以他性格张狂又自负,而江婉柔今天的这些话,又像是给他已经成型的三观赋予了一层新的概念,无异于打碎,再重新揉捏。
  他才发现,有些东西,不是自己说一句想要,就能得到的。
  他必须得为此,付出代价。
  “阿延,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对你说这些话的。我不介意你成绩差,也没有你爸爸对你的望子成龙的期待,梁家家底够你挥霍,你在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过的开心就行了。”
  梁肆延静坐在原地,没有吭声。
  半晌,他才问:“那我同意出国呢?”
  “什么?”
  “我出国,易玖回宁城。”他抬头看着江婉柔,短促地笑了下,声音似妥协,“总不能让她也一起出国吧。”
  易玖接到江婉柔电话的时候,刚和蒋晗吃完饭。
  电话里,江婉柔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温柔如水,她的声音总是像春日的细雨,拂过心间,带起一片安逸。
  可是那婉转唇间的字字句句,却和宁城一月的冬天相得益彰。
  她说,小九,下学期就回宁城读书吧,阿延不需要你了。
  不需要?什么叫不需要?
  易玖的心脏像是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江婉柔的话像通知。
  电话挂断的忙音,像被拉长的哀鸣,一下一下拉扯着她本就绷紧的思绪。
  电话最后,江婉柔让她过几天回京北收拾东西,学籍会尽快转回去的。
  这短短四五个月的折腾,像一场闹剧。
  剧中人还未反应过来,戏已落幕。
  易玖捏着手机,怔愣地看着窗外。
  苟延残喘的枯叶终于从枝头坠落。
  饶是在家里,易玖也感觉到了一阵寒意。她不由裹紧了外套,窝在沙发上。
  冬天真的来了。
第36章 肆意【大修】
  一个月内, 在宁城和京北之间来回奔波,易玖真的觉得太累了。
  梁肆延要在医院里待三个月,所以易玖回星月湾的时候, 家里空无一人, 只有刘姨在家里。
  易玖和她打了个招呼, 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
  手机里是樊江杨、从毓晗接连不断的消息。
  曾俊波说你要回宁城读书了啊?
  这么突然啊?
  你还回学校吗?
  ......
  易玖敷衍地回了消息。
  江婉柔已经把学校的事情都办完了,这些都无需易玖操心,一如当初她被外力推拉着来到京北, 又在梁家人不再需要她之后又把她弃置一旁。
  易玖坐在床上, 又不住地摩挲着那张未送出去的信纸,信纸上处处是折痕,角页在多次摩挲下, 字迹都变得模糊。
  她突然笑了一下,把它揉成纸团,随手丢进垃圾桶。
  “小九, 收拾好了吗?”刘姨敲了敲门。
  易玖应了声,拿着行李箱出门。
  坐上车,易玖突然说:“张叔, 我可以去医院吗?”
  张叔脸上露出为难:“小九,这——”
  只一个字,她就明白了。
  “那就不去啦。”她轻快地说, 扯出一个笑, “那张叔, 能把我在前面路口放下吗, 我想去个地方。”
  “你要去哪儿, 我可以送你去。”
  易玖摇摇头, 那里太远了, 来回要耗费不少时间,何必再麻烦人家呢。
  “小九,没关系的,除了医院,我都可以送你去的,你不用嫌麻烦。”张叔看出了她的顾虑,“阿延说了,要把你送到机场。”
  “那他为什么不让我去医院呢?”易玖不明白。
  她没有别的想法啊,最后一次郑重的道别都不需要了吗?
  张叔叹了口气,没说话。
  易玖知道问这些也是徒劳,她说:“那可以送我去普愿海吗?”
  二月初的普愿海,更添冷意。
  礁石仍屹立在那里,接受风吹日晒,接受海浪捶打。
  易玖坐在秋千上,围巾被凛冽海风往后吹着,几近要缠得她窒息。她的脚尖没有节奏地点着柔软又冰冷的沙滩。
  她看着通讯录里的那个名字,还是鼓起勇气拨了过去。
  她不擅长道别,也从未和别人真正道别过。
  可是出于礼貌,出于这几个月来他对自己的照顾,出于......出于自己喜欢他,这份告别应该是有的啊。
  一阵音乐结束后,接通。
  易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手指因为海风冰凉而蜷曲着。
  “梁肆延。”她先开口。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嗯了声。
  “为什么不让我去医院呀,为什么不需要我了呢,是上次对你的告白吓到你了吗?”易玖认真地问,语气有些无措,“其实我没干过这种事,我以为告白就是这样的,我觉得你应该......”
  眼泪突然涌上来,眼前延绵海岸线被氤氲地有些模糊,“我觉得你应该是喜欢我的,所以我才会这样的......但是可能是我想错啦。”
  “原来那样的行为举动,都不意味着梁肆延对女孩子的喜欢啊,是我误解啦。可是就因为这样,就不想看见我了吗?”她轻轻地问。
  “易玖。”梁肆延打断她。
  声音平直无调。
  易玖懵懵的,没由来的失落,他今天的声音好冷淡啊。
  明明只是隔着一个电话而已,他们的中间却像是凭空横亘着怎么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别再来京北了。”剩下那句话终于说了出口。
  海风太大,把他的声音磨得细碎。
  易玖好像听见了,好像没听见,她喃喃:“你说什么?”
  “别再来了。”梁肆延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地接过她的话。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呀,或者是,什么别的不能告诉我的原因,你只要告诉我这其中是有原因的就可以了,我不会追问你的。”
  “没有,你想多了。”
  空气里沾着潮湿的冷意,雪纷纷扬扬落在围巾和发间,怎么也化不去。
  她声音带着细碎哭腔,仍是倔强地问:“真的是我想多了吗?”
  那边沉默了许久,最后轻叹一口气,似是败给她的口吻:“小十。”
  “我准备出国了。”
  听到那个专属于他的昵称,易玖像是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她笑着,鼻音有些重:“那你告诉我就可以了呀。”
  她又说:“那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易玖低着头,任风吹着长发迷朦她的眼,有一撮不小心刺到眼球,引得眼睛酸胀发痛:“这样啊......”
  对面终于笑了,声音又恢复了熟悉的散漫:“干嘛这个语气啊,舍不得我啊?”
  易玖没有犹豫:“嗯。”
  梁肆延愣住,喉咙里像被顽石侵占堵塞。
  “那就——”他强撑着说,“那就舍得一回吧。”
  易玖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就这样吧,好吗?”一贯的声调,甚至还带着点熟悉的哄。
  就这样吧,是怎么样呢?
  是行到此处戛然而止,是过往种种全部抹去,是妥协,是无奈,是还未开始就要放手。
  易玖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强忍着哭意,可是话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哽咽着:“你是不是觉得这几个月的相处和你生命中的每一个月都一样?你说夏天会带我来普愿海的,你说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的,你说收了我的硬币就会实现我的愿望。可是你......可是你一个都没有实现。”
  那声音依旧冷漠散漫,像滂沱盛夏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我现在......我实现不了。”
  时间从来不是衡量价值的尺度与标准。所以易玖觉得短短五个月的相处时光,称得上刻骨铭心。可是她是个人,她有自尊,她也倔强。她早就该明白,这样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就是把自己当爱莱塔那样的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既然知道自己实现不了,那当初就不应该冠冕堂皇地做下承诺。
  梁肆延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她也不会再做掉价的事情。
  理智二字从易玖的脑海中尽数抹去,外婆的去世,告白的失败,和当下的羞耻齐齐涌上来,她一点也不想克制。
  “好,那就这样。”她几近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祝你学业有成。”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变成忙线,梁肆延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呼吸隐忍而克制。
  她好像在海边,呼呼风声裹挟着她哽咽的声线,和低低哭声,席卷到他的耳边。
  也像最锋利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凌迟着他的心。
  那天,梁肆延告诉江婉柔,他决定出国时,江婉柔怔愣了很久,她并没有为她倔强的儿子终于妥协出国而心满意足,她皱着眉:“阿延,你喜欢小九。”
  这不是问句,这是陈述句。
  梁肆延没有否认,他直直对上江婉柔的目光:“对。”
  他以为江婉柔可能会说一些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的话,他都已经做好了辩驳的打算,却没想到她只是随意地笑笑,拿着包就要走。
  莫名的,梁肆延觉得那笑里带着讽刺。
  可是江婉柔从不会这样对他。
  梁肆延面对江婉柔,永远是肆无忌惮地说话,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开口:“妈,你笑什么?”
  “阿延,你当然可以喜欢小九,我们家家风也没严到让你连喜欢人的资格都没有呀。”
  “可是你——”
  “但你,也只能到喜欢她这一步。”
  他没反应过来。
  “因为一个人的思想和情绪是无法控制的,所以我不会去管束你,但是到喜欢就够了。你要明白,恋爱讲求的是门当户对,但是小九和你,显然不符合门当户对这四个字。你的恋爱,你的婚姻是关系到两个家庭的荣辱兴衰,你想自由恋爱就要有自由恋爱的资本。但是我认为现在的你,的确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资本。”
  像是一块顽石压在胸口,窒息和堵塞感迎面扑来,梁肆延挣脱不开那层厚重的束缚。
  半晌,他说:“那我出国,我会好好学习的,可以让我和易玖——”
  江婉柔的高跟鞋轻点着地面,她从未见过梁肆延现在这副颓丧模样,所以她耐着性子继续说:“阿延,你小时候看见别人玩吉他,我也给你报了吉他班,去了三次就不去了,喜欢滑雪,又请了专职教练带你,练了一周嫌苦也不练了,你怎么就确定你看过别处的风景之后还会喜欢小九呢?”
  “我会。”他忙不迭地接过那句话,语气坚定。
  “你想学吉他的时候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你说你会坚持练下去的。”
  随着这句话的落幕,病房里气压低到令人窒息。
  这些天来,江婉柔说出的话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梁肆延的认知。他也未曾想过,原来一直溺爱他的妈妈其实心里都明白,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放纵他,所以才使得十八岁的梁肆延,还是像长不大的孩子,天真以为什么东西都是唾手可得的。
  梁肆延有殷实的家庭背景,有挥霍的资本,背后是重重靠山,但是易玖没有,他凭什么要求她等自己这么多年,去等一个未知的变数。
  江婉柔说完这些话就走了,只剩梁肆延一人坐在床边,窗外的天空由亮转暗,而后彻底黑下来。
  他垂着头,头发乱糟糟的,垂着的眉眼间尽是疲怠感。双手撑着脑袋,视线盯着地面上的格纹线条发呆。
  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那种不战而败的无力感。
  易玖回到了宁城,宁城的学习模式本就是她所适应的,也无需改变。
  期间樊江杨给她发了消息,让她在宁城也要好好学习。
  易玖回:当然。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比学习重要的呢?
  四月,梁肆延终于出院了。这医院待得他快要窒息了。
  出院那天,外面下着雨。
  春雨绵绵,香樟树的叶子经历了雨水的洗礼,更显翠绿。窗外的景色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薄雾,远望去朦胧而迷离。
  “小心点啊。”江婉柔看着他跳下车,埋怨。
  梁肆延啧了声:“我又不是瓷娃娃——”
  话到一半,突然滞住。
  江婉柔走在他旁边,奇怪地看着他:“愣着干嘛?”
  梁肆延回过神:“没。”
  江婉柔和梁泽回了房,梁肆延原本也要回房间,走到楼梯口,他又鬼使神差地走上去,走到易玖的房间门口,彼时刘姨正在打扫卫生。
  梁肆延靠在门口:“刘姨,待会儿再来收拾吧。”
  刘姨应了声,没多说。
  这间房间,被打扫过后,一切少女心的装扮不复存在,又归于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房。
  他坐在床沿边,两手撑着头,看着地板发呆。
  梁肆延起身的时候突然看见垃圾桶里粉色的信纸,已经被揉成一团,像草稿纸。
  但鬼使神差的,他猛然想到什么,低头捡起它。
  纸团皱巴巴的。
  梁肆延把它摊开。
  黑色字迹娟秀清丽,他一眼就认出来,是易玖的字。
  -
  梁肆延,见字如面。
  好紧张呀,不知道第一句该写什么。
  我想,你看见这份情书的时候,肯定接受了我的告白吧,这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我喜欢的男孩子在读我的情书啦。
  蝉时雨里,你我重逢。
  初初见你,我只觉得,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呀。
  浅浅了解之后,咦,是一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笨蛋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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