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柔的脚步顿住,她的手按在门把上,长久地停住。
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个闲云野鹤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儿子,这次居然想的如此彻底而通透。
江婉柔的沉默,终于让梁肆延的那些疑惑,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答案当然是,会。
交易对象岂止是堪堪血源,是易玖整个人。
江婉柔又把门关上,折回。
她站在病床前,似乎在想什么回复,但是梁肆延已经不需要了,他已经明白了。
这是一场百分之零和百分之百的赌博。
要么,他这辈子相安无事,意味着易玖也相安无事。
要么,他肆意游戏人间的结果,通通让易玖来付出代价。
“阿延——”
“能不这样吗?”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落下。
江婉柔应该是真的想结束这场徒劳的对话了:“阿延,妈妈还是那句话,等你的能力撑得起你的想法了,我会为你让路,为你退步的。现在显然没有。”
易玖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有些紧张。
她看着窗台上放着的蛋糕,那是沈邵闻和从毓晗刚刚送来的,第二天期末考试,几个人再无视校规也不能不把期末考试当回事,送来之后又匆匆离开。
走之前,从毓晗神秘兮兮地告诉易玖,这是梁肆延第一次一个人凄凄惨惨地过生日。
易玖惊讶:“他以前生日都很热闹吗?”
从毓晗:“对啊,他生日不做东别人都会帮他攒局的,来的都是那些对他有非分之想的姑娘。”
易玖哦了声,又说:“那他十九岁的生日,就只有一个对他有非分之想的姑娘,他会不会有落差感?”
“......”从毓晗语塞,“小九,你说话真是......一针见血。”
易玖走到梁肆延的病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她推门而入,梁肆延正躺在床上,低头打着游戏,情绪不高,眉眼疲惫。
见她进来,梁肆延愣了一下:“怎么了?”
易玖把蛋糕放在桌上:“从从他们下午带来的。”
梁肆延看着那蛋糕,又把视线挪到她脸上:“我现在可吃不了蛋糕啊。”
易玖接过话:“我知道,就是过个仪式感。”
梁肆延努力提起自己的情绪,他扯了扯唇角:“行,你要什么样的仪式感?”
易玖觉得这说辞奇奇怪怪的,又不是她过生日,她要什么仪式感?
她拿出打火机,点燃蜡烛,又把房间里的灯关上。
“哪里来的打火机?”
“你的。”
“......”
房间昏暗一片,只有这里,幽黄簇起,火光耀眼。
“许个愿吧梁肆延。”梁肆延半躺在床上,易玖双手撑着大腿,微微弯着身子,使得视线和他的得以平行。
一室黑暗中,两人却可以清晰地看清对方。
梁肆延看着她口袋里露出一个角,夜色太浓,他看不清是什么,但依稀可见是一张纸条。
“这什么?”他抬手要去拿。
易玖赶紧捂住,慌乱地转移话题:“哎呀,你许愿呀!”
梁肆延也没太在意,他看着她:“能许几个?”
“三个。”
“哦。”
易玖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说出来啊?”
“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那在普愿海的时候你为什么让我说出来?”易玖觉得梁肆延可真坏啊,既然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他还让自己说出口。
“因为我要帮你实现愿望啊,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
“那你也可以告诉我你的愿望,我也可以帮你实现。”
一片暖烛火光中,梁肆延看着她,她的眼里有光,也有自己的身影。
他愣了一秒,压下心中千般情绪,又一如既往调侃地笑着:“算了,这个愿望还得爷自己来。”
“哦。”易玖也不继续问,“那你许了几个了?”
“一个。”
“还有两个。”
“想不出来了。”
易玖感叹:“你的愿望可真少。”
梁肆延:“那剩下两个分你了。”还没等易玖说话,他又接着说,“不过我们小十许愿,还是得说出来。”
咬字一如既往的缱绻暧昧。
易玖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他说话,这颗心却还是在此刻猛烈跳着,她捏紧了口袋里的信纸,有些紧张。
“真的把愿望给我吗?”
“嗯。”
“那真的会帮我实现吗?”
“啧。”梁肆延蹙眉,“什么时候骗过你?”
易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直直撞入他的眼里。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而后又咚咚咚猛烈作响,敲打着胸膛。
她终于要说了,那个从初一开始的秘密。
“我——”刚说出口一个字,声线就明显颤抖,“我喜欢你,我的愿望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她就低下头去,盯着那蛋糕发呆,蜡烛上的火光飘飘摇摇,像她起伏不定的心绪。
她不敢再看梁肆延,却还是鼓足勇气说完剩下的话:“这就是我的愿望,你......你会帮我实现吗?”
梁肆延错愕,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在今天,会是在这个他心潮起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无力感,又毫无准备的一天。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的任何一刻,他一定不会有半分犹豫。
可是现在,他没有办法。
幽幽火光,似是凭空生出一道分界线,只要多迈出一步,便会被那热焰烫灼。
易玖低着头,口袋里的信纸因为手中湿汗变得软塌塌。
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梁肆延,怎么还不给她答复呀。
这个等待没有很久。
终于,她听到梁肆延低哑的声音,在这个逼仄空间里,毫无意外地跑进她的耳朵。
“小十,这个愿望......有点难。”
还有下一句。
“换一个吧。”
第35章 🔒肆意
易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病房的。
房间没有开灯, 她盯着窗外,窗户将广阔天空分成规规整整的四方格。
幸好当时没有开灯,掩盖住了她的窘迫。
梁肆延说:不好意思啊小十。
易玖以为还会有后文, 却没想到他说完这七个字后便戛然而止。
原来, 梁肆延是不喜欢她的啊。
原来, 自己也有解错题的时候。
原来,梁肆延对不喜欢的女生也可以做到这么亲密。
回报是随机爆的装备,可惜易玖没有这个机会, 也没有这个好运气。
她低头看着那封信, 鼻尖酸涩涌上,还好没有送给他,不然得有多尴尬呀。
没关系的, 只是尴尬而已,过几天就没事了。
摆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了,在长时间的黑暗中太过刺眼。
易玖随意地看了一眼。
病房里, 暖气打得很足,可是这一刻,她浑身血液倒流, 汗毛都立了起来,连指尖都透着麻意。
病房里的空气似最强力的胶水,黏腻在一起, 让人透不过气。
蛋糕上的蜡烛已经燃到了尽头, 蜡油滴在最表层的奶油上, 这蛋糕算是废了。
刚刚, 易玖艰难地露出一个笑, 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却怎么也控住不住她的哽咽。
她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也没关系。祝你十九岁生日快乐。
梁肆延靠着高高的枕头,手里习惯性地转着手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说实话,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想什么。
莫名,脑海里又闪过易玖那天说的话。
以后的以后,你还会有更多的事情无法依照自己的意愿轨迹而行动。这样,也算在山顶吗?
梁肆延揉了揉眉眼,轻嗤:“我还真他妈不在啊。”
语气里充盈着无法准确操控未来的无力和挫败感。
梁肆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自从出车祸以来,他睡觉的时间很不规律,也容易犯困。
熹微阳光从厚重的云层中挣脱出来,照在病床上。
梁肆延被刺眼阳光闹醒。
病房里,江婉柔坐在沙发上,小杨去给他买早饭了。
“妈。”
江婉柔抬起头:“要再睡会儿吗?”
梁肆延摇摇头。
“小九今天回宁城了。”
“什么?”
江婉柔长长地叹了口气,眼里疲态尽显:“她外婆病危,也就这几天了。”
梁肆延愣了,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就这么一夜之间,所有事态全部发酵,往他无法预知和设想的路径去。
那时候,易玖哭着说,她保护好自己,就能保护好梁肆延,也能保护好外婆了。所以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外婆啊。
他的小十,肯定很难过吧。
上次回宁城的时候,外婆还在那张病床上,和蔼笑着,摸着易玖的脸,和她说着玩笑话。现在,怎么就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了呢?
易玖双眼涣散,有些茫然。
“上次......上次为什么不和我说啊?”易玖嘴唇煞白,整张脸惨淡无光,泪如雨下,她不住地抹去自己的眼泪,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泪水湿濡了她的衣袖和领口,在寒冷的冬天,经过病房里的冷寂空气发散,变得冰凉刺骨。
蒋晗也哭,但是她得忍着。她抱住易玖,双手顺着她的背:“小九......”
病危通知书是在十二月中下的,但是下了通知书以来,老人家身体各个方面却是十分健康,甚至在易玖回来的那几天里,出现了明显的好转。
一切都发生在昨天夜里。
死神的降临,又怎么会有提前通知呢?
这是一条世人都该明白的亘古不变的潜规则。
蒋晗千言万语尽在嘴边,到头来也不过是徒劳的一句小九啊。
“妈妈,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呢。”易玖哭到喉咙沙哑,说话透着挫败和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蒋晗怎么能不告诉她啊,她不知道上次见面就是永别了,她再也看不见外婆的和蔼笑容,再也听不见外婆唤她小九,再也......
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简简单单的三口之家里,又少了一个人。
在这个世界上,易玖能够拥有的炽热又毫无保留的爱,又少了一分。
泪眼婆娑中,易玖看着蒋晗,两人的眼里,默契地只拥有了一种名为无能为力的脆弱感。
易玖没有回京北,她和蒋晗在宁城把外婆的丧事办完之后已经过去了一周。
期间梁肆延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易玖没回,后来从毓晗也给自己发了消息,大概是梁肆延告诉了她自己的情况。
但是易玖还是不知道怎么回,她已经没有力气再一次抒发自己的情感了。
最后她只回了三个字:我没事。
在她发出消息后的五分钟,梁肆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易玖看着手机屏幕上跃动的名字,最后还是接了。
她没有开口,梁肆延也没有说话。
长久沉默后,还是梁肆延先开口:“小十——”
就这么两个字,这么久以来的压抑和痛苦就在这一瞬间迸发。
她捂着嘴痛哭,唔咽的细碎声音全部跑入梁肆延的耳畔,震颤着他的耳膜和肌肤。
梁肆延觉得自己的心被猛烈地揪着,又像有千根针,齐齐刺入,那场毫不掩饰的哭声,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没有说话,耐心地让易玖哭完。
易玖觉得,这一刻,世上能让她毫无防备地哭泣的圈地,就只剩下梁肆延这里。
“我没有外婆了,梁肆延。”茫茫哭声中,梁肆延听见易玖说的第一句话。
“怎么办啊梁肆延,我没有外婆了。”第二句。
“我好难过,我没办法不哭。”第三句。
“我只有妈妈了,她会一直陪着我吗?”第四句。
梁肆延缓慢地从床上起身,指尖无意识地叩打这柔软的床垫,像思考,也像下定决心。
他说:“会的,一定会的。”
电话挂断,江婉柔坐在一边,翻阅着杂志,不经意地问:“你和小九说什么了?什么会的?”
“她外婆去世了,是不是意味着她和我们家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交易了?”梁肆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当然不是。”
“不是?”
江婉柔抬头:“你知道我们在小九身上花了多少钱吗?”
“妈,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没出事之前,我们一家人生活的好好的,你对易玖和对亲生女儿没有什么区别,怎么就只是这么几天——”
江婉柔打断他:“阿延,你也十八了,你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有些人情世故,有些道理,我不用说,小九就能明白,可是你呢,你非要妈妈戳破那些真相,直直白白地告诉你吗?有一次,我和你爸在书房说话的时候被小九听到了,我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我当时的确是口不择言,说她和你养的爱莱塔没有任何区别。”
原来那天梁泽和易玖说的就是这件事。
梁肆延终于明白易玖那时的欲言又止,那些话,她怎么可能和自己说啊。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阿延,不用替她打抱不平。小九早就听到了,但是她装作没听到,如果不是你爸爸告诉我,我从她的言行举止里根本看不出她的心思。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家里,只有你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觉得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什么事情都应该按照最表面的轨迹来走。小九自己都觉得没什么问题,不需要你来强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