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昨天已经因为这个话题不欢而散。周弦思不想跟她继续讨论,她抬头,慢吞吞的嚼着口中的面包:“妈,我们先吃饭吧。”
见她不反驳,顾怀薇还以为她听进去了,忙笑着应了声“哎,好。”
吃完饭,周弦思帮忙收拾厨房。
老小区的门铃声并没有那么灵敏,隔着几道门她听见动静的时候顾怀薇已经给许纵开了门。
周弦思擦了手忙出去。
许纵礼貌地叫了声“阿姨”,把东西放下抬头时才看见站在厨房门口的周弦思。
在顾怀薇的眼皮子地下,两人倒也没敢作什么小动作。
许纵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衬衫,下搭一条正式的黑裤,衣服下摆一尘不染,连袖口处都整齐的不见一丝褶皱。
他本就身形挺括,这会光是往那一站,便衬的身高腿长的,淡定从容。
少年眉眼意气风发,站姿不卑不亢。
顾怀薇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几秒,然后才应下许纵那声阿姨:“进来坐吧。”
周弦思也藏着小心思步伐放轻地走过来。
想起当年接到的那通电话,顾怀薇一边倒着茶一边试探道:“你现在也在淮灵读大学?怎么想起来去那边的。”
周弦思在单独的小沙发旁坐下,听见许纵回答:
“淮灵的B大也是一所很好的公安大学,高中时就有考虑过。”
两人默契的都没提到当年。
顾怀薇把茶杯递过去,瞥见装模作样的周弦思时忽然道:“弦思,家里没蔬菜了,你去帮妈妈买点蔬菜吧,挑点新鲜的买。”
周弦思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许纵朝她摇摇头,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去吧
有些话他确实需要跟顾怀薇单独说。
周弦思极不情愿地、又拖拖拉拉地走到门口拿起包。
要换鞋时她突然又折回来,丢下一句“我很快就回来。”
“……”顾怀薇摇摇头:“这孩子。”
许纵则是无声地牵了下唇。
她一走后,顾怀薇直接开门见山:“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无论是从高中还是现在,我都不同意。”
“我不反对思思谈恋爱,也不反对她跟同学谈恋爱,但这个人,不能是你。”
许纵看着那杯白烟缥缈的茶水,浓黑的睫毛忽地很轻的颤了下。
阳台照进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照的他侧面的棱角深邃的有些不真实。
是清晰地,又是朦胧地。
带着一瞬间的颓靡朦胧。
他抿着唇,再次抬头,声线利落沉静:“可是阿姨,对她来说,这个人只能是我,对我来说,这个人也只能是她。”
许纵承认,自己是自私的。
即便他有着这样不堪的家庭,可当确认对方是周弦思的那一刻,他就再也没想过把她推开。
既然是肮脏的、污秽的,那他就在下面托着,不让周弦思下来沾染分毫就好,等他处理干净了,他自会上岸,与她比肩。
只要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周弦思。
也只能是周弦思。
“你知道的,当年高考后的那通电话是我接的,”再提起这事,顾怀薇丝毫没有任何愧疚,“我不喜欢你不止是因为你家现在的家庭环境,我不喜欢你,还因为,”
她顿了顿,看向许纵的视线凌厉严肃:“还因为,我们弦思一直喜欢你。”
许纵瞳孔微怔。
“你跟我进来,我给你看个东西。”顾怀薇起身示意他。
-
周弦思回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没人了,她本来就急,赶忙脱了鞋将菜往玄关处一扔就朝着里面喊:“妈?”
“许纵?”
里面无人回应。
她不安地又喊了声,抿着唇有些不确定地又回头看了看。
许纵的鞋子还在。
周弦思越发焦虑,她步伐走的很快,喊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书房的门被打开,顾怀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在这里。”
没等周弦思看清里面的人影,顾怀薇径直把门带上:“我知道你想知道我们谈了什么,我也没打算瞒着你,我跟他说了,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妈!”周弦思大喊,“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她不想再跟顾怀薇交流,握着门把手要去开门。
“我看了你的日记本。”顾怀薇的一句话让周弦思停了动作,她望过来。
“不止我看了,我也给他看了你的日记本。”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周弦思怔楞。
一张脸霎时之间没了血色。
“日记本……一直都在你那?”她放在把手上的指尖都在颤抖,想起隔着一扇门屋内的许纵,周弦思突然没了开门的力气。
“妈,你为什么要给他看我的日记本?”周弦思哑着嗓音,泪水也跟着下来。
“我喜欢他只是我喜欢而已,你为什么要把当年他一直自责的那份愧疚还要再戳破了加到他身上,你为什么要一遍遍那么深刻地提醒许纵他并不知道的那三年?”
“周弦思!”顾怀薇让她冷静些,指着那扇门反问,“你喜欢了他整整三年,那日记本里三年的心酸和苦涩你都比谁都清楚,你难过了多少回?掉了多少滴眼泪?这些全都是因为这个男生!那种喜欢一个人卑微到尘埃里的感觉你还想再尝试一次吗?”
“不是的!”周弦思眼神坚定地看着她,“不是只有我喜欢了他三年,他也喜欢了我三年,妈,我没有低到尘埃里,我喜欢他就像他喜欢我,是我们小心翼翼从没有宣之于口的暗恋。”
“我和他走过了最好的青春,最好的三年,我们彼此都没有放弃过,我们的坚持不是为了感动你们任何一个人,只是我喜欢他,他喜欢我而已。”
这次换做顾怀薇震惊,楞在原地。
弦思说,那个男孩也喜欢了她三年。
从高中就喜欢的三年。
周弦思没再管她的情绪,说完转身就立马开了门。
屋内男生正颓废一般地坐在地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起了褶皱,凌乱的窝在那一角。他头垂地很低,手上拿着那一个被撕了两半的日记本,上面似有湿润滴落,润湿了那一页的纸面。
周弦思看到他翻页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曾那么骄傲拔萃的少年,在这一刻,敛去了所有出色的光芒,如被人折了脊背一般,低迷又自卑地看着她的日记本。
周弦思眼泪夺眶而出,心口像是被大石突然砸了一下,疼的她无法呼吸,走过去的几步都艰难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握住许纵的手,喊他:“许纵,别看了,真的别看了。”
许纵翻页的手指顿住。
他缓慢抬头。
一向懒漫浅淡的眸子充斥着惊人的红色。
“对不起。”一开口,他嗓子如含了沙一般,哑的不像话。
“周弦思,真的对不起,当年的那些事我他妈真是个混蛋,我居然让你伤心了那么久,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重复那三个字。
抓着日记本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不是的。”周弦思哭着摇头,“不是的,许纵,真的不是的,那些事我都忘了,真的,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许纵缓缓闭眼,清晰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
他再次睁开。
深不见底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说的极慢:“孟思萱从小曾在长川生活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我们两家是邻居,后来她父亲的生意做到了其他城市,他们一家也跟着迁居了。”
“我们一直没见过,再后来,便是我叔叔出事那段时间。”
许纵深吸了一口气,眼睫微动:“那个时候她父亲因为生意合作原因再次回到长川,我叔叔曾跟他深交,所以在那一段时间里一直都是他帮忙以合作的理由和许建宏及许建珊在公司里周旋,我爷爷才会那么快把叔叔那件事查清楚。”
“我叔叔一直承他这份恩,我也记着他在我叔叔最难的时候曾施以援手,但这一切仅仅是对孟家,对孟思萱父亲,跟我和孟思萱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从没有对她有过任何想法,对她最深的记忆也只是小时候曾住在旁边的邻居,她在那一年转到三中的决定,我并不知道。”
“周弦思,我从没有让她转学来三中陪我。”
许纵攥紧了手心,指甲嵌到皮肤里他也毫不在意。
那双本瞩目漆黑的眸子浸满了湿润,眼尾也泛着浓浓的红色。
他说:“那么一段黑暗的时间里,我把自己封闭了,没有让任何人走进去,但除了你,也只有你,周弦思。”
周弦思听的心酸,视线被泪水模糊。
她跪在地上抱起那个少年,压抑着说:“许纵,你别说了,也别看了,那些都是我乱写的,你不要信,一个字也不要信。”
她眼泪不断,后悔到有那么一刻周弦思想给自己一巴掌。为什么她当初会那么轻信孟思萱说的那些话,而误会了那么好的许纵。
“还有洪炫,我让洪炫不要追她不是因为我对她偏向,只是因为我不想让洪炫因为她受伤。”许纵陷入了回忆,“那个时候洪炫跟我说要追她,我并未在意,可是慢慢的我发现孟思萱一边跟我说不喜欢洪炫,一边又跟洪炫私下来往,并未直接果断的拒绝过洪炫,所以我才提醒洪炫对她收手,不要进了孟思萱的那个圈子。她的心思我并不想猜测,我只是不想她用在洪炫身上。”
“再后来,洪炫怎么选择我并没有理会,因为我觉得孟思萱的事跟我并没有关系,我也并不在意。”
周弦思瘫坐在地上,她吸着鼻子很用力地说“对不起”
许纵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湿润,苦笑了下:“周弦思,是我该跟你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当年圣诞节的那两个橙子是你放在我书包里的,我以为,是孟思萱动了我的东西。”
橙子的盒子里写着“平安喜乐”四个字,那是特意贴上去的艺术字体,并不能辨认笔迹。
那年圣诞节的前两天孟思萱父女两曾到他家拜访过许建墨,而许纵屋子里正放着要做给周弦思的雪人和卡片。
“我回家的时候发现做雪人的工具和那张要送你的头像卡片被人动过,而我橱窗里你送我的那个生日吊坠也被人动了位置,所以我想当然地把这一切归咎到进我屋子动我东西的孟思萱身上,我以为她看到了那个平安喜乐的吊坠,所以送给我的橙子盒子里也会写那些字。”
“但雪人我只送给了你,还有那张卡片,不是因为孟思萱喜欢所以顺便送给你,就只是,送给了你一人。因为你曾告诉我万物皆有裂缝,那是光照进来的方向,你说你是因为我的头像才记住了这句话。”
所以自那之后,许纵也才知道,他们家那些永不能见光的黑暗一角原来是光要照进来的入口。
许纵低头,把日记本翻到圣诞节的那一页,周弦思忙去盖住:“许纵,你别看了,真的别看了。”
那些年的酸涩和无力像是全然在这一瞬再次压到周弦思的身上,让她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懊悔中。
她还记得那个被她从垃圾桶里捡回的雪人。
那个她曾以为是孟思萱和许纵一块制作的雪人,还有那张孟思萱曾故意误解她的头像卡片。
许纵迟疑了一瞬,却还是缓缓把她手移开。
他说:“周弦思,这个日记本我看了两遍了。”
在周弦思没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了尾。
强烈的窒息感将周弦思困住,她别过头,咬着唇将自己的哭声压回去。
她不想让这个少年因为她难过。
周弦思用手背擦了下,哽咽着嗓音说:“许纵,这些真的不重要了,孟思萱对我们来说真的只是无关重要的一个陌生人,她跟我们已经彻底没有关系了。”
“我知道,她不重要,但你重要。”
当年曾让周弦思那么伤心难过的那一件件事,他许纵必须要一件件说给她听。
日记本又被翻了几页。
许纵指尖在2014年1月16日那页顿住,即便再看一遍他还是没有勇气睁开眼直面那满页“红糖水”的心酸。
“那晚的红糖姜水是给你冲的,杯子和红糖姜块都是在学校里的超市买的,后来杯子被洪炫打开,我不想你被过多人关注评论,才故意说红糖姜水是英语老师冲好了让我带给你。”
“再后来你去洗杯子,我去水池台找你,意外碰见了孟思萱,她问我要红糖姜水和暖宝宝,她说她们班同学看到了我在超市买这些东西,以为我是给她冲的,她说她肚子疼,问我给她冲的红糖姜水还有吗?”
许纵摇头:“但那些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红糖姜水不是给她冲的,暖宝宝也不是给她买的,那些全部都是给你的,只是给你周弦思一人的。”
“还有北咸,我并没有说过我要去北咸,只是叔叔曾在我和她的面前提起过,说那里的风景好,他想让读我那边的公安大学,但我的大学和孟思萱去不去北咸,或者她到底去哪个城市毫无牵扯。”
许纵声线慢慢恢复,却仍是又低又沉:“我也曾把北咸这座城市作为我大学的规划之一,但那是在知道你要去淮灵之前,在知道你要去淮灵后,我大学的方向,便只有一个淮灵。”
日记本再次被两人的泪水晕湿。
周弦思哭到嗓子发堵,她低着头,任鼻尖的酸涩一点点扩散,很轻很轻地说:“真的对不起,许纵,对不起。”
那像一只网的愧疚和自责彻底将她罩住,压得她喘不过气,挣扎着逃不出来。
这一刻,周弦思才知道,自己当初曾误会了那么值得被爱的许纵。
那是她喜欢了一整个青春的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