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弦思。”许纵抬起她的头,四目相对。
两人同是猩红的双眸。
“谢谢你。”他说,“谢谢你在那个时候都没有放弃那么混蛋的许纵,谢谢你那么炙热又用尽全力地喜欢着我。”
“可是我后悔了。”
突然地一句,周弦思楞然。
许纵:“周弦思,我后悔我当年为什么没有在确定心意的那一刻跟你表白,我后悔我作为一个男人为什么畏畏缩缩地不敢说出你的喜欢,我后悔我为什么要顾虑那些肮脏不堪的污秽把对你的心思压住,它们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他妈为什么要把这份喜欢遮掩了三年?”
没有这三年,周弦思也就不会流过那么多滴眼泪。
看到日记本的那一刻,许纵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颤抖到连站都站不稳。
周弦思缓缓眨了下已经肿胀的眼皮,她又哭又笑地摇头:“许纵,我不后悔的,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喜欢你,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庆幸,庆幸周弦思这一生遇到了她的许纵。”
话落,她倾身上前。
两人间的气息骤然混合,有泪水的酸涩,还有不知名的苦涩。
周弦思吻得很轻,轻到小心翼翼中又夹着那丝安慰。
那么好的许纵,本就值得人世间所有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后。
周弦思退开,对他笑:“许纵,我们会一直很好的。”
许纵说“一定会”
他这一生不求岁月善待,只求周弦思一人能被时光眷顾,从此如愿以偿,所有的美好皆向她奔赴而来。
……
合上日记本的那一刻许纵忽然想到什么,他倚着一旁的桌子淡声道:“高一那年我叔叔出事的那段时间我曾堕落过,那个时候对你的疏远,只是觉得我那样的家庭不该让这么好的你去沾染分毫。”
所以再回学校后,他刻意对周弦思冷淡。
那个时候即便还不确定自己对她的心思,但就是觉得:“你这样的好学生不该和我这种生活在泥水沟里连阳光都不配有的人走得太近。”
所以他宁愿自甘堕落,自我放弃。
周弦思收拾日记本的动作微顿,即便过了很久,再听到许纵这样说自己,她还是感觉压抑的难受。
日记本被她塞进一个抽屉里。
沉默了很久,周弦思才开口:“许纵,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我的身世。”
许纵侧目,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心疼。
刚刚的日记本里除了记录她高中三年暗恋的心酸,同时还有的,是她对这个家庭的窒息无力。
他将人揽入怀,不忍心听她开口:“我知道我都知道,周弦思,不要想那些,也不要说。”
许纵微沉的嗓音里透着不忍的轻柔。
周弦思靠在他胸膛,看着门口处声线缥缈地开口:“许纵,所以没关系的,你看我的家也没有那么圆满,我也曾想过我这样不堪的家庭又怎么配得上那么优秀的你,明明我也是那个被阳光照不到的人啊。”
“可是我发现我错了,许纵,对我来说,喜欢你才是有了阳光的眷顾。”
才会觉得曾经那么不堪的自己原来也是可以与她喜欢的那个少年共肩睥睨的。
是啊。
对许纵来说,喜欢周弦思他这一生才叫完整。
才能叫做人生。
他说:“周弦思,你要知道,在这飘着花香的世界里,本就有泥泞,有沼泽,有荆棘;但你也要知道,在往后的每一天里,会有个人,一直爱你。”
第68章
从书房里再出来,客厅里是鲜有的安静。
周弦思看了一圈,又看向许纵,抿了抿唇:“我妈应该在她自己的房间,你等我一会,我去跟她说一声。”
“周弦思,”许纵喊住她,他把她脸颊的碎发挽至耳侧,“你先去自己房间里等我,我去跟阿姨聊会天。”
犹豫了数秒,周弦思还是答应。
房间内。
顾怀薇正站在窗口,屋外的阳光直直地射进来,照在她整个身侧,只是背对着许纵的五官却仍显得阴郁。
听见动静,她转身。
与那会相比,顾怀薇神情略有松动:“你想找我说什么?”
“如果还是关于刚才的问题,我说了我不同意,她日记本里的卑微你也看见了,你如果真喜欢她,就该让她远离你,远离再一次的心酸。”
许纵没接这话,看着她开口:“来之前我想了一堆要说服阿姨您让我跟弦思在一起的理由,但我现在不打算说了。”
顾怀薇拧眉:“什么意思?”
“因为我现在突然觉得那些不重要了。”许纵站在她对面,眼神并无闪躲。
“我知道,对您来说,弦思是替代周珍的全部希望,但对我来说,她是我许纵这一辈子也舍不下的全部。您想要她按照周珍的计划被您一步步安排,成为您心目中的那个‘她’,甚至于只能是贴上周珍标签的周弦思,属于她自己的努力和优秀你们全然看不到,您把她当做自己对周珍的全部愧疚和弥补,您丈夫把她当做对您的愧疚和弥补,可你们又有谁真的在意过她的想法?”
“她叫周弦思,她不是周珍,也不是你们夫妻双方给任何人补偿的工具。”
阳光里顾怀薇的身影晃了晃。
许纵继续道:“我知道,弦思是你们领养的孩子,跟你们没血缘关系,可你们领养了她,却又在周珍出现的那一刻把她抛弃,等到周珍不在了你们才记起这个可有可无的女儿。你们领养了她,却又让她按照你们给周珍铺好的那条路走下去,可你们忘了,”
他顿了顿,沙哑的声音含着苦涩:
“你们忘了,从你们领养弦思的那一天起她就把你们当成了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把你们当成了她的全部,是你们给了她一个家,又亲手把她的家给摧毁了。”
最后一句,也像是摧毁顾怀薇般,她用力抓紧窗台边缘,颤抖着唇问:“把她……家给摧毁了?”
许纵没答。
胸腔的那阵火时不时的窜上来,他闭眼,用力将一时的冲动压下去又再次睁眼。
“阿姨,我今天跟您说这些仅仅是代表我个人的立场,跟弦思无关。我知道您不喜欢我跟弦思在一起,但不管您同不同意,弦思都是我这辈子认定的人,我不会在意也不会因为你们的阻拦而放弃她,但弦思看重您,看重叔叔,她把你们当做很重要的家人,她希望她的一切能得到你们的认可和祝福。”
“您可以不喜欢我,但请您不要再否定和否认弦思,她有多努力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她在你们那可能只是周珍的替代者,但在我这,她是我许纵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周弦思,是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她分毫的周弦思。”
“我不需要她多出色,我也不需要她多拼命、多努力,我只要她平安、健康、快乐、自由,做她自己,做随心所欲的周弦思,这就够了。”
许纵说完,向后退步鞠了一躬:“阿姨,今天多有打扰,抱歉,但弦思,我是不会放弃的。”
“不管她在您那如何,但在我这,她永远胜过别人。”
他转身拉开门,出去的一瞬又停住,声线清晰。
“阿姨,我看到您家的桌子上放着花生酱,您大概不知道,弦思,她不吃花生。”
门被合上。
忽地一下,顾怀薇没扶住摔坐在地上。
那抹阳光也顺着被窗台下的那面墙遮挡,没了光亮。
她彻底坐在了阴影了。
头脑中那些扰乱的情绪在这一刻翻涌似地浮现在眼前,那些曾经朦胧的,却又强烈的记忆片段在一点一点仔仔细细提醒她,自己这些年到底做了哪些事。
周珍、周弦思这两个名字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
顾怀薇转头,眼中那抹痛苦的神色被阳光照亮。
她记得那一天也是同样在这样日光大亮的窗口。
她发现了弦思的日记本。
里面记录着这些年她对学校里那个叫许纵男孩的每一个点滴。
弦思说她的世界是没有光亮的。
直到遇见了许纵,她才知道,原来人生还是可以有彩色的。
而她那些年中的灰色,全是来自这个所谓的家。
这个早就被她顾怀薇亲手摧毁的家。
那些文字、符号、字迹以及上面的泪水,无不提醒着他们这对父母,到底做的有多失败。
周弦思上大学的这一年中,顾怀薇曾想过改变。
她也有试着接受治疗,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她以自认为弥补的方式在关心着周弦思,自认为妥协的方式在尊重着周弦思,她努力把周弦思往自认为正确的轨道上拉,她不想周弦思再跟那个叫许纵的男孩来往,她不想周弦思再因为那个叫许纵的男孩再流一次泪……
可突然间,顾怀薇才意识到,她所做的这一切,却是在把周弦思推更远。
周弦思不吃花生,她却一点不知道。
周弦思喜欢许纵,她却总想着拆散。
周弦思那么渴望的父母,他们却从没给过……
原来,她这个看似无微不至的母亲,却一直都在压迫。
压迫着周弦思,跟他们越来越远……
没过一会,周弦思推门进来。
一推开门看清里面的光景,她忙喊了声“妈”,然后快步跑过去把人扶起。
“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你等……会,我,我去给你拿药。”
周弦思神情有些慌乱。
顾怀薇拉住她:“我没事。”
她摇头,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端详起这个女儿的样貌。
她女儿多漂亮啊,这么漂亮的一个人怎么就被她遗忘了这么久呢。
见顾怀薇情况不对,周弦思把人扶到床上坐着,问她是不是摔疼了,有没有摔伤。
“思思,我真没事。”顾怀薇对她牵唇笑了下,手指摩挲着她的虎口,很轻地说,“明天你跟许纵一块去参加他爷爷的寿礼吧,以后想做的事妈妈不会再阻拦你。”
周弦思一愣。
看着她很久才想起回话。
“妈,许纵,是跟你说了什么吗?”
她问的小心翼翼的。
顾怀薇听得酸涩,自己给女儿到底带来了多大伤害。
“以后你只要好好的,妈妈就放心了。”
-
许振峰今年这寿本就是大寿,再加上老爷子有意想撮合三兄妹的关系,自然办的规模也大了些,也算是冲冲前段时间他那儿媳给许家带来的丑闻。
许家在长川的位置经久不衰,即便因为那新闻受了些影响,但老爷子的位置无可撼动,也因此,长川能叫的上名字的人基本都过来了。
周弦思跟在许纵身侧还有些紧张,尤其是路过正门口时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
她默默腹诽了一句:又不是猴子干嘛都看她
前面的许纵跟有顺风耳一样,挑眉笑了笑,偏头摸了摸她的头:“我第一次带女生回来,他们好奇,肯定会多看些。以后来的多了你就习惯了。”
周弦思:“……”
走完了门口那条路的红毯,再进到里面的宴会大厅时来往的宾客都朝这边观望。有人端着酒杯过来寒暄,许纵没应付他们的心思,三两句打发了牵着她到了旁边的侧门。
“这些都是不怎么来往的叔叔阿姨,只是在公司上有过几次合作,不用在意他们。”
周弦思倒也看出来了,打量着正在走的这条小廊,问:“我们现在去哪?”
“带你见我爷爷。”许纵指着前面那扇门说道。
屋内老爷子和许建墨正说着话,抬头瞧见自己这唯一的孙子时还没高兴地笑两下,又被他身后那白净的小姑娘吸引了视线。
许振峰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这是?”
叔侄两商量好没提前告诉他,怕告诉了老爷子阵仗更大,别真吓到周弦思。
“爷爷,这是我女朋友,周弦思。”许纵牵着她上前两步,柔声道:“思思,叫爷爷。”
周弦思强装镇定,颔首道:“爷爷好,我是周弦思。”
老爷子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他笑着让周弦思上前,乐呵呵地端详了几秒,爽朗道:“这姑娘好,我喜欢。”
他看向许纵:“爷爷今天这生日过的开心,就你这惊喜呀,最用心。”
老人欣慰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两人,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许纵啊,以后好好对人姑娘。”
他说着,问周弦思喜欢什么礼物。
“你这第一次来,爷爷也没给你准备,告诉爷爷喜欢什么,爷爷给你备好,下次给你。”
她忙说:“不用的,爷爷。”
提起礼物,周弦思想起自己带的象棋,她递过去:“爷爷,这是送您的。”
这礼物是许纵之前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许振峰光是看一眼就知道属于珍藏品,眉眼的笑意弯的更深,让周弦思坐他旁边的位置,问道:
“你跟这小子是一个高中的?”
许建墨也看过来,意外道:“高中就把人看上了?我怎么不知道?”
许纵靠在周弦思身后的那面墙上,双手插兜道:“爷爷,是我高中没把人追上,大学才追上。”
“你小子真行!”老爷子说他没本事。
“这点啊,你可真不随你爸、像你爸,他可是……”
屋内的气氛变了变。
许纵漫不经心的眼底很快地闪过一抹厉色。
许振峰自知说错了话,心虚地抿了抿唇:“弦思啊,饿不饿,让许纵给你拿点吃的进来。”
下一秒,许纵抬脚。
“爷爷,我跟他一起去吧。”周弦思拉着他和老爷子及许建墨道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