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一脑门公事,没空哄她:“你才25岁,往后还有大几十年好活,为了这三年,要搭进去大几十年吗?听我的,跟他分手,收拾收拾心情去国外。”
所有人都如此冷情,丁雪倔强地抹眼泪,摔门而去:“哥,秦岭不留情面,等于是在跟你叫板。我丢脸,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一家人看。”
秦远山这几天在外地视察工作,江岸代表他和董事会开例会,没人对他多嘴,但秦岭公开抖出江家家丑,在公司传开了。
好事者联想到母婴品牌“爱灵贝”一事,纷纷解读此为秦岭亲政苗头,他学成归来,不想再当闲云野鹤了。
周忆南从甲方公司回来,听闻齐玫让人事部清退章早,事由是收受客户回扣,但助理说更恶劣的是让前台新人陪酒,跟客户互换女人。
周忆南脸色一寒,入夜后,他出了门,打了一辆出租车,塞给司机一沓钱,租用几小时。
车停在一幢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齐玫对丁雪管得严,丁雪和章早并未同居,章早前年在这里买了房,邀请同僚暖房,周忆南的助理来过。
周忆南开了窗,热风吹了进来,他开始看一个规划方案。快十点多,章早开车而归。他做小伏低对丁雪连哄带骗,丁雪舍不得他,但一想到他和别人拥吻,还被公司全员传来传去,她脾气又上来了:“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章早心情糟透了,在车里待了片刻,抽了两支烟。下车后,他走向电梯口,暗光处站了一个人,高挑身影,棒球帽沿压低,戴黑色口罩,遮得很严实,浑身散发锋利气息,他还来不及多想,就被一拳打倒在地。
章早下巴生疼,来人拎起他,狠狠往地上摔,再大步踏向他裆部,碾了一碾。章早痛嚎:“救命!”
鞋底来到章早的嘴上,封住他的呼号。章早拼命挣扎,来人掏出一把几寸长的尖刀,他心下一寒,不敢动了。
来人挪开脚,章早心知求救不得,抖索着问:“你、你是谁?”
来人蹲下来,扣住章早的右手,目光如利刃,把刀尖贴在手腕处。章早后背沁出冷汗,一连声哀求:“饶命,饶命!”
刀尖一挑,浅浅划破皮肤表层,左一下,右一下,血珠子滚了出来。章早遍体生寒,但来人没有更多行动,直起身走了。
章早爬了两下,爬不起来,疼得嘶嘶抽气,瞧着那有几分眼熟的身影,问:“你到底是谁?”那人置若罔闻,走进黑暗里。
章早躺在地上足有一刻钟,被邻居救起。他坐在台阶上缓了一会儿,拨打江岸电话。
江岸赶到,看清章早手腕的伤痕。按章早的说法,一招就击倒他,是专业的练家子,在他手腕划个叉更是警告,他有挑手筋的能耐,这次放过章早,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来人满身怒气,章早想不出自己会惹上哪号江湖人物,江岸也没头绪:“先睡一觉,我明天一早跟我妈谈谈。”
章早遍身疼痛,睡到清晨就醒了,但一到上班时间,他的工作号就收到人事部门的推送,他被公司除名了,无可转寰。
江岸很愧疚:“你知道,我妈一直不是很赞同小雪和你交往,我没来得及拦住她。”
豪门女婿梦断,行业名声被毁,还被神秘人毒打,章早心灰意冷,江岸特地推了晚上的公事,设宴安抚他。
章早越喝越愁闷,江岸也很低落:“只怪我还没上位,帮不到你。”说罢一气饮尽杯中酒,又倒了一杯,“秦岭回来了,我未必能上位,终究要各就各位。”
章早和江岸同学多年,深知秦远山有多器重他,但外甥再有能力,也不及儿子亲,他为江岸叫屈:“你姨父想把小雪送走,是在敲山震虎。小雪走了,我也走了,你在公司还有几个完完全全信得过的帮手?你的人都是你姨父给的,根本不算你的人。”
江岸垂下眼睛:“别人喊我少主,就是个笑话。秦岭搞你,哪有我说话的份?”
章早把酒杯重重一顿:“他拿我下手,就是冲着你去的!”
江岸叹口气:“不说这些了,你别再多想,我已经向客户公司推荐你了,以后好好混,没准哪天我去投奔你。”
章早又感激又不服:“秦岭连项目书都看不懂,就算他上位,他也需要你帮他,他要是赶你走,华夏就等着完蛋吧!老秦能看着华夏完蛋吗?!”
江岸笑了:“老秦不至于那么昏聩,但小秦不按常例出牌,他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酒喝到中途,江岸被助理的电话叫走了,章早无处可去,一杯接一杯把酒喝完。酒足饭饱,他踉踉跄跄走出餐厅,瞥见手腕上的伤痕。
神秘人会不会是秦岭派的?秦岭砸了他的饭碗,还整人干吗?为丁雪出气?但表姐弟关系很生疏,何况秦岭视江岸为眼中钉。
怪就怪秦远山私心太重,他栽培江岸之心不假,但亲儿子一闹,他就没辙了。
热腾腾的夜风扑面,章早越想越窝火,罪魁祸首是秦岭,秦岭至今没入职华夏集团,凭什么当着员工的面揭开川菜馆的事?
刚才的酒水味道极好,江岸说是从汀兰会所拿的,秦岭经常在那里喝酒。章早油门一踩,开往汀兰会所,途中找人帮忙换上套牌。
等了没多久,一伙人勾肩搭背地出来,当中一人好像是秦岭,但天色黑,看不分明。没关系,章早记住了车牌,秦岭回国后开的是秦远山的车,秦远山有拿连号的习惯。
云AOK123开出,章早跟了上去。车开向生活区小路,人迹罕至,他心一横,直撞上去,然后猛打方向盘逃逸。
上次跑车出事,小五开车沉稳了许多,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撞来时,他车速不快,但对方下了狠手,撞得势大力沉。
车被撞飞,整个车身伏在地上,两个前轮爆胎,跟车身分离,车前挡风玻璃也碎得不成样子,两个安全气囊也都弹出来。
小五头破血流,打了报警电话,他今天请客,没喝酒,但凡开快一点,小命就交代了。
回家路上,章早狂吐,风一吹,他酒醒了,惊起一身冷汗。他用了套牌,但云州城区处处天眼,无论秦岭出没出事,一定会报警,警察早晚能查到他。他心慌意乱,紧急联系江岸。
江岸顾不得多骂章早,电话打给秦岭,秦岭没接,打给秦远山,秦远山仍在外地分公司。
江岸急了,驱车赶到秦家,住家阿姨说秦岭刚出门了,他朋友开他的车出了车祸。
车里不是秦岭。江岸递上一支好年份的香槟:“别人送我的,我听说秦岭喜欢这款。”
离开秦家,江岸去了距离章早肇事之地最近的医院,躲在暗处看到小五头缠绷带,被人从抢救室推出来,这才放心。这时手机收到信息,章早留了一句话:“我得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江岸怒骂了几声,第二天才给秦岭打电话:“昨天阿姨说你朋友出车祸,没事吧?”
小五受了惊吓,直说最近流年不利,伤好了要找个寺院拜一拜。秦岭压根没察觉跟危险擦肩而过,问:“干吗突然给我送酒?”
江岸说:“每次喊你喝酒,你都说有事,正好路过你家,就给你试试。”
秦岭按了电话。江岸如常工作,中午时在走廊里和温迪偶遇。温迪点头致意,江岸忽然踌躇,问她知不知道岐园最近有个玉雕展,温迪笑道:“我预约了。”
岐园是清代园林,云州最负盛名的景点之一,江岸询问温迪预约的时间,他也想去看看。温迪微微惊诧,但上次江岸才送过她喜爱的意大利原版小说,她不排斥江岸,应承了。
周六下午,两人相约去看玉雕展,温迪吃惊于彼此竟然很谈得来,每每能触及到会心之处。看完展览,两人都意犹未尽,去园林里的茶楼继续谈天。
茶楼对着一池白荷,九月初,仍有零星的荷花盛开。江岸说那位意大利作家出了新作品,出版社刚找人翻译,将在海内外同步出版,他可以找编辑索要内部传阅的文档,让温迪先睹为快,但温迪更愿意买书支持,江岸很遗憾:“本来还想让你给我讲讲新故事讲的是什么,我很喜欢她。”
温迪问:“你看过她的书?”
江岸说:“只看过中文版,就是你说翻译得一般的那本。”
这年头读书的人少,江岸竟然读过一本女性主义的小说,温迪很错愕。江岸说继父在大学教比较文学,他自谦受继父影响,看过“一点”书,能拿到那本意大利原版小说是继父帮的忙。
只要是好故事,江岸都看,他不理解的是人就两种性别,作家非男即女,写作自然有所表达,但男人写的故事通常不会赋予性别主义,温迪笑道:“因为这个世界到目前还是男人做主,男人的观点是主流声音,所以需要强化女性力量。”
以温迪的经验,绝大多数男人都会反驳:“如今男女平等,女人的地位已经很高了。”江岸没说这种蠢话,他举起右掌贴在耳畔,示意在听,温迪看笑了。给秦远山当特助几年来,她只把江岸当皇亲国戚,江岸也惯常展示出精英风范,原来胸有别有沟壑。
江岸像是看出温迪的想法,叹息以前交流限于公事,竟不知身边就有个谈得投机的人,若不是等下还有工作,他很愿意接着聊下去。温迪发出邀请:“我加入了一个读书会,你哪天有空,也去看看?”
江岸一口答应,他离开后,温迪喝着茶,风中隐隐有花送香,再过一个月,桂花就要开了。
第12章
一场雨落下来,云州立秋了,但雨过天晴,气温又回到盛夏。唐粒被招到市场部担任市场分析员,丁小童和郁菲都羡慕她,不过唐粒一调走,正好剩下两个留用名额,她们放松多了。
唐粒所在的办公室在周忆南对面,隔窗就能望见周忆南进进出出,她开心坏了,陈海米笑闹着让她请客,唐粒做东,喊上三个养父去吃火锅。
这次调动出奇顺利,简历发出去,被人事主管问了问,就办转岗手续了,没被周忆南本人面试过,唐粒有点失落。
陈海米让唐粒买个礼物送周忆南,她在前台岗位上岌岌可危,被市场部录用是绝处逢生,于情于理都得答谢周忆南,到时候氛围一好,就表白算了。
唐粒骇笑,她可不做没有感情基础就表白的事。陈海米笑她没种,以唐粒的容貌性格,没几个男人会直通通地回绝,周忆南毕竟也是血肉之躯。
唐粒摇摇头,周忆南在她心里弥足珍贵,她想成为他生活里锦上添花的所在,而不是鲁莽表白,使他感到麻烦,自己也难堪。
陈海米逗她:“你家梨子今天是单身,明天可就不见得了,被别人先下手为强怎么办?”
唐粒托腮想了想:“那也得沉住气。你见过人种梨子吧,外面罩个袋子,鸟就啄不到了。我要好好干,成为他的心腹爱将,把他的追求者都拦住。”
陈海米喝着唐粒请的鲜榨梨汁说:“懂,给你家梨子当袋子。”
市场部这次招了两名市场分析员,另一人有一年多工作经验,唐粒和她都被老员工带着做事。
星期四下班后,唐粒坐公司班车回家,刚开出几站地,黑云袭城,大雨不期而至。
华之夏连锁超市参投了一个家纺品牌,本月对外招标,海外几家染料公司发来样品,这几天先后抵埠,在码头仓库临时存放,再运送到家纺品牌所在的生产基地去。
今天最后一批样品到了,唐粒和几名同事逐一清点了规格数量才回公司。仓库同时在出货,库管员怕弄混淆,暂放在门口,唐粒打电话问他是否入库,但无人接听。
拨了几次电话,仍联系不上人,唐粒打给带她的老员工。老员工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回答得很敷衍:“好,好,我找找他。”
唐粒等了十来分钟,再问老员工,老员工说给库管员留言了。窗外雨落得更大了,唐粒很不放心,跳下班车,换乘公交车,赶去港口。
下车后,唐粒打着伞往码头赶,她随身带的是便携折叠伞,很小一只,几次被风拽着跑。台风天就是这样,雨来得疾,风也大。
仓库门口没有堆积货品,唐粒略放了心,进去一看,库管员在跟人打牌,连晚饭都顾不上吃。
仓库里光线差,唐粒开了手机的电筒到处照,看到染料堆放在门边,上面盖的毡布上有雨水,是下雨时才匆忙搬进来的。
空气里似有刺鼻气味,唐粒嗅了嗅,手中光柱下移,不止一件染料桶哗哗漏着液体,她一惊:“郑哥,染料漏了!”
连喊几声,库管员才听见,放下扑克牌来看:“哎哟,估计是搬进来的时候磕到了。”
染料渗漏到地面,顺着雨水向门外流去,唐粒很着急:“这种东西污染很大的,得赶紧处理!”
库管员不当回事:“你别管了,等下我搬到里面去。”
唐粒急得自己动手:“现在就得搬!”
每件货品都很重,唐粒搬不动,想让库管员发动牌友,但牌友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纯看场子,不干体力活,她不能强求,老胳膊老腿的,得当心。
搬运工都回家了,库管员让唐粒也走,就临时存一晚上,明天上午就运到工厂去了,没多大事。唐粒愁得团团转:“漏到明天后果很严重!”
库管员坐回去打牌:“顶多就漏几桶,漏了就漏了呗,跟往江里撒泡尿一样,稀释了!”
牌友们呵呵笑,有个秃头老头说:“你吃饭没有,我这儿有个馒头还没吃。”
唐粒左顾右盼,找到两个塑料袋,当成鞋套,套在凉鞋外面,扎紧了,出门查看。
染料把雨水染了色,越漏越多,横流四溢,随同雨水流进下水道。唐粒越发心急,染料里很可能含有腐蚀性较高的物质,会腐蚀地下管线,有杀菌剂的话,会杀死污水处理厂生化工艺中的微生物,给污水处理厂和居民带来不便。
刺鼻气味越发浓厚,唐粒想了一下,拨打周忆南电话,响了两声,周忆南接起:“怎么了?”
唐粒说了情况,周忆南说:“我来处理,你回屋避避雨。”
上班第一天,被秦岭抢走U盾后,周忆南也是一句“我来处理”。隔着倾盆大雨,他的声音给唐粒带来安心感,唐粒回到库房,收起伞,坐到库管员身边,啃着馒头当参谋,她扑克牌打得还可以。
过了半个小时,十来个搬运工赶来库房,帮库管员把染料往里搬,再处理漏液货品。
仓库里气味很大,牌友们回各自地盘待着去了,唐粒掩鼻,站去大门口。雨势仍大,她打个冷战,找了一部有声小说来听,等搬运工忙完,可能雨就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