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臭气弥漫开来,唐粒捂住了鼻子。秦岭往头上一模,跳脚跑向水池边,拧开水龙头狂洗。
唐粒损人一千,自损八百,老张也一跳三尺远:“什么东西,这么臭!”
唐粒扔掉手中的鲱鱼罐头,录下秦岭气急败坏的模样。那天做完美甲,陈海米去跟男客户约会,相谈甚欢,男客户含情脉脉,陈海米很受用。
第二次约会时,男人的太太跳出来,差点抓花了陈海米的脸。陈海米才晓得男客户隐婚,很怄气,网购了两罐鲱鱼罐头,它被称为史上最臭美食,绝对是防狼大杀器。
神器果然有奇效。唐粒擦着手,秦岭洗完头,还嫌不够,嫌恶地闻了闻,拔腿跑向车边。老张啼笑皆非:“他今天没找我茬。”
鲱鱼的气味充斥车厢,秦岭本想回家冲澡,刚开出修理厂就受不了,开进最近的酒店,顶着前台的目光开房去淋浴。
从头到脚冲个遍,秦岭裹着酒店浴袍,打电话指挥小五帮他里里外外配齐一身衣物送来酒店,再把车送去里里外外洗干净。到这时他才有空想一想,臭得绕梁不绝的玩意儿究竟是什么,但拿起手机,才发觉没有唐粒的号码,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没关系,下次杀去公司揪她。
唐粒喷完鲱鱼罐头就后悔了,自己毕竟是华夏集团的员工,秦岭随时可能刁难她。转念一想,秦岭没在公司挂职,仅仅因为他父亲是董事长,人事部门就听他的旨意,辞退一个没在工作上犯错的员工,这公司待着也没意思。
被开除最不舍的是不能再经常见到周忆南,但周忆南做市场,跳去一个跟他工作有往来的公司就行。唐粒不慌了,踏实工作。
6号会议室订了咖啡,唐粒和丁小童去送,刚走到门口,一名员工怒冲冲跑出,唐粒躲闪不及,咖啡泼到身上,胸前弄脏了一大片。
员工绩效被主管打了低分,季度奖泡汤,他很不忿,去找人事部申诉。丁小童用纸巾帮唐粒擦拭,无济于事。
唐粒请假回家换衣服,主管却说记她旷工半天,还得扣分。唐粒忍到中午,想去商场买件新衬衫,没舍得,狠狠心打车回家。
云州夏天时有阵雨,雨水绵延。网约车叫不上,唐粒走到公司大门口,想尝试打出租车,但一连几辆都满载,她撑着伞,往前走了一大截。
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面前,后座车窗开了一半,一只手探出,烟灰弹落在轻扬的雨雾里。唐粒抬起伞,车窗降下来,周忆南说:“上车。”
唐粒犹豫了一下,想坐去副驾,但谁知道这种近在咫尺的接触多久才会有第二次?她顶着衬衫上的大片污渍,拉开后座车门,坐到周忆南身边。
出租车司机开车,问:“去哪里?”
唐粒道谢,报出小区名字,周忆南摁灭了烟,沉默地合上眼睛,小憩片刻。从昨天到今天,整整27个小时,他不曾合过眼。
子公司承接某集团机械加工中心工程出了事故,3名现场施工人员当场身亡。工程队找到死者家属谈判,其中两家都接受私了,剩下一家坚决不同意,一条人命绝不是40万就能打发的,他是孩子的父亲,是父母的儿子,是全家人唯一的经济来源。
工程队只肯支付40万,孤儿寡母闹个不休。包工头一不做二不休,当着孩子的面轮.奸了他的母亲,还拍了照,撂下一句话:“要么拿钱闭嘴,要么把照片当传单发出去,自己选。”
如果女人懂点法律,就知道不必受此威胁,工程队敢发传单,她就能以对方传播淫.秽.物品罪告发他,但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家庭主妇被吓住了,她无法接受自己受辱的照片被传到街头巷尾,那样她不好再嫁人了。男人死了,她带着一儿一女,还得赡养公婆,不改嫁两眼一抹黑。
女人妥协了,但女儿不肯。母亲被凌.辱时,10岁的儿子想救母亲,遭到工程队拿烙铁威胁,他拼死一挣,脸上被烙铁烫伤。大他5岁的姐姐心疼他,上网求助,但迅速被各类信息淹没。
少女百般无奈,躲在施工现场附近,一次次拦车求助。昨天她遇见来视察的沈庭璋。
升斗小民求告无门,没必要让他们如愿。否则这口子一开,另外两家必然心里不平衡,也找上门来。沈庭璋让周忆南摆平此事。
工程项目难免跟苦命人打交道,这种事周忆南经历过好几起,一颗心被练就得冷硬。但10岁的小少年脸上的烫伤从眼角到脸颊,即使植皮,也会留下一辈子的痕迹,一辈子都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普通多么可贵。周忆南望住眼前的姐弟,两双一模一样狼崽子般的眼睛,他转身去找包工头。
两句寒暄后,包工头被一拳砸在脸上,他一个踉跄,扶着桌子勉强站稳,周忆南抬手扭住了他,一把将他掼在桌上。小弟们想救命,但周忆南是上头来的人。
刀光雪亮,包工头右手三根手指被剁下。周忆南把玩着血淋淋的手指,目光深不见底:“你觉得这几根手指值多少钱?”
包工头以50万赎回手指,周忆南走出棋牌室:“想报复,冲我来。”
多为女人一家拿到50万,她却不敢收,还甩了女儿一耳光,她闹过,没闹成功,还被折辱,女儿就该知道这条路行不通,何苦还闹。如今虽然多了50万,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以后被包工头暗算怎么办?
举家搬迁大费周折,周忆南问:“要是能去云州,带你公婆走吗?”
女人说:“他们对我不好,不带。”
雨声哗然,身旁唐粒的头发盈着清香,冲淡了行凶时的血腥气。周忆南的思绪沉入静谧,女人和一双子女搬来云州后,给她找份自给自足的工作,也许生活能有所不同。
周忆南似乎睡着了。唐粒悄悄看着他的睡容,浓眉微蹙,双唇紧闭,下颌的线条很硬朗。车窗外雨雾蒙蒙,看不出天色,他就在这半明半昧的光线里入睡,像某个缠绵的床畔时光。
唐粒按捺住心惊肉跳的绮念,转开视线,就这样跟他静静地待一会儿吧,不可贪图更多。陈海米总是怂恿她表白,有朝一日走近他,她会的。
第9章
秦岭9岁时被秦远山送出国读书,母亲陪读,逢年过节才回国。18岁那年,外公去世,秦岭奔丧,秦远山送出跑车,权作安慰。秦岭连句谢谢都没说,秦远山习惯了儿子别扭,没放在心上。
这天出差回家时,秦远山意识到有时日没见着那辆车,问了一嘴,司机说:“小五那小子说撞坏了。”
秦远山买了同品牌另一款跑车,把车钥匙放在桌上,让秦岭别难过,秦岭丢回车钥匙,气冲冲出门:“少跟我装哥们,我不吃这套!”
小时候,秦岭很爱父亲,送他出国时很不情愿,每次秦远山赴美探望妻儿,秦岭都带他去家附近的场馆,把新学会的体育项目一项项展现给他看,那时他的志向是征服高山大海。
秦远山很期待儿子长成运动健将,但大学时秦岭报考了农学,秦远山觉得也很好,能培育出优良作物是了不起的成就,可惜秦岭大学一毕业就跑回来了,一副无所事事的架势。秦远山搞不清楚儿子在想什么,每次尝试谈心,都被秦岭冷眼相待。
大白天,酒友们多半没起床,秦岭念头一转,驱车赶往华夏集团。那女孩弄的神秘武器杀伤力惊人,得去问问。
华夏集团即将召开国际会议,企划部决定更新公司宣传图册,聘请了摄影师,唐粒和郁菲被调去帮忙。
摄影师精益求精,她一次次根据摄影师助理的指示,对各大办公室进行整理。
市场部总监办公室也在拍摄计划里,唐粒趁机徇私,把周忆南书柜看了个遍。周忆南偏好诗歌、罪案故事和图册,拥有数量可观的画册和摄影集,她看得心潮澎湃,是不是能找他借书套近乎?他喜欢的书籍,也是她喜欢的。
展示柜除了几件摆设,还有一个银质相框,唐粒定睛一看,是周忆南身穿23号球衣投篮的照片,场景她很熟悉,正是大学校园。
照片是抓拍,不知是何人所为,极精妙地捕捉到周忆南的英姿。唐粒脑中浮现出初见时的情形,手指抚过画面,依稀记起大摄影师简·索德克说过,尽管我们有文字、有音乐,但摄影是唯一让时间停止的方式。
周忆南回来了,摄影师跟他打招呼,唐粒转头,一张英俊得光彩照人的脸映入眼帘,她慌忙把相框放回原地,不小心碰落一件青瓷小鹿,她心一慌,周忆南伸手捞过,稳稳抓住小鹿。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相闻,唐粒脸上发烫,讪讪说声对不起,话一出口,她感到自己嗓子发紧,声调也有些抖,她觉得晕眩,不敢再看周忆南,周忆南出言安抚她的尴尬:“谢谢你帮我擦书柜。”
被众人看着,唐粒的心砰砰跳,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急急地走到一旁,跟着大部队转战另一间办公室。
忙完本日拍摄计划,唐粒回前台休息,忍不住打开手机相册。她偷偷拍过若干张周忆南打篮球的照片,但隔得远,没能拍得很清晰,引以为憾。
学校官网上发布过一张新闻照,是周忆南作为优秀校友的工作照,照片背景是生产车间,他抱着双臂,站在人群中间,专注观看机器运转。
周忆南读研究生时,就在商业银行投行部工作,一家物流仓储机器人研发商是他的客户,他代表公司连续跟投了该公司C轮和D轮两轮融资,留下了这张新闻照。
大学时,周忆南毫不张扬,不属于一呼百应的那种校园风云人物,但总有记得他的有心人。唐粒在论坛上看到有人为他惋惜,原本在商业银行有着好前程,却跑去华夏集团做市场,背弃了专业,实属不智。
也有人说,懂投资的人搞市场是如虎添翼,何况华夏集团直接给了他总监职位,薪酬想必也开得十分优厚。
该物流仓储机器人研发商专注于箱式仓储机器人系统,华夏集团旗下的华之夏连锁超市和它达成战略合作刚好是新闻照片的拍摄时间,唐粒不难猜出,周忆南因而和华夏集团的分管副总裁沈庭璋结识,最终跳槽。
秦岭走进公司大门,唐粒和同事在工位上校对集团宣传册资料,逐字逐句审读,他走到近前,敲敲桌子:“在干吗?”
唐粒心想这人来找茬了,但工作时间不便争执,照直回答了。秦岭计上心来,把她扯到一旁:“我有些照片,你做进宣传册,开会那天现场发放。”
唐粒怒斥:“你有病吗?”
秦岭揉了揉头:“这笔账怎么算?”
唐粒理亏:“我爸说那天你没找茬,算我不对,但公司要召开国际会议,你捣乱,就是你不对。再说了,你觉得你长得帅,就来公司上班,发照片效果不明显好吗?”
秦岭嗤一声:“不是我的照片,是群芳谱,干不干?”
唐粒简直无语:“大会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当众打你爸的脸,很有意思吗?”
秦岭点头:“我发过誓,凡是能让他不痛快的事,我都痛快去做。”
唐粒怒了:“我要是听你的,不等你打你爸的脸,我和我同事的饭碗都保不住。你以前抢U盾,害得我和我们主管都交不了差,还想再来一次?偏执狂!”
早已结上梁子了,唐粒不怕再干一架,回座位继续工作,秦岭搬个凳子坐到她身边,晓之以情:“你单独印点册子就行,事成我给你换个好部门。”
唐粒嗤之以鼻:“混混闲得没事干,才整天作,不如自己找个部门上班。”
秦岭第一次被人喊混混,耳目一新:“一,我不追究你爸修不好跑车了,二,你辞职,自己选。”
唐粒不为所动:“跑车很快就能修好,你想开除我,我就去告御状,你不懂事,你爸还不懂事吗?”
与会人员和地点都问到了,唐粒不配合也罢,秦岭刷刷刷,收罗了大学同学照片,找人制作出一册册精美的群芳谱,国际会议召开当天准时发放,人手一册。
群芳谱有男有女,多为性感热辣照片,嘉宾们交头接耳。三大分管副总裁很尴尬,秦远山翻了几页,笑叹秦岭的审美海纳百川,燕瘦环肥应有尽有,副总裁们齐齐松口气,好一番感叹,少爷真是不羁,公子着实淘气。
礼堂门边,秦岭深感挫败。连唐粒都看出他在打父亲的脸,父亲却如同清风拂面,半分不在意。
唐粒完成引导入场任务,过来嘲笑他白费心思,秦岭吓唬她:“我也买了鲱鱼罐头。”
唐粒敏捷地一退三丈远,秦岭乐得哈哈笑。唐粒回头看会场,秦远山正看向这边,她闪到一旁:“你小看你爸了,好歹是一方人物,再生气也不可能当着大佬的面表现出来。”
秦岭向秦远山望去,却观察不出来,转头一看,唐粒和同事们走了。他好生没趣,去攀岩馆消磨到晚上。
夜里回到家中,秦远山一切如常,隔了两天,秦岭逮到发火的机会了——沈曼琳生日在即,想举办生日宴,但找不到秦岭,托秦远山转交请柬。
秦远山顺口感慨沈曼琳是事业型,回国没多久就在考察一个高端医疗项目,秦岭看都不看请柬,一撕两半:“我对她没感觉,你少来撮合。”
秦远山拍拍沙发,示意秦岭落座,秦岭不理,蹬蹬蹬上楼,拎出行李箱去捷克观看九柱游戏比赛,再去德国看望外婆。母亲去世后,外婆照顾秦岭直到他上大学,才去德国和大舅一家团聚。
主管公布了新一期分数情况,刘智博垫底,丁小童照例第一,唐粒和郁菲分数相同,都比刘智博高四分。
还有一周就到月末了,又有一人将被清退,唐粒愈发谨慎工作。一天她整理完会议记录回岗,刘智博转达主管交待的接机任务,客户从英国来,一行四人。
唐粒问清详情,约了车队司机和翻译赶赴机场。她英语口语很流利,但带上翻译更稳妥。谁知到了机场,等了快一个小时,她发现不对劲,本日并没有从利物浦飞云州的航班。
唐粒给主管打电话确认,刘智博竟然提供了错误的航班和国籍信息,客户是阿根廷人。
幸好航班晚点,唐粒和翻译一路狂奔,终于赶上,但两人举了半天接机横幅,始终没人现身。唐粒脑袋一拍,对方未必熟谙英语!
目光在人群里梭巡,唐粒锁定几个东张西望的人,走去一问,连比带划仍无法沟通。翻译苦着脸说:“阿根廷官方语言是西班牙语,可我二外学的是德语。”
对方不能确定唐粒和翻译身份,拒绝跟两人走。唐粒试着用翻译软件和他们交流,肩膀被人一拍,扭头看到秦岭。
秦岭挑眉,张口就是一连串陌生语言,跟对方顺畅地聊开了,唐粒肃然起敬,一句也听不懂,跟符咒似的,多念几句就能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