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的第二天,许凡波带她去道过歉,邓阿婆那会儿见了她也是笑,只是脸色白了些,从躺椅上起不了身。大人之间说着场面话,她眼眶发热,耳根发烫,其他的说不出口,只能闷头不停地道歉。
她甚至有些庆幸费行云在后院熬药,这样,也就不用多说什么——
李姿玉那天晕倒在店里,之前也见过他,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的脸。最好是不记得了,即使这样,她也决意要保持距离,不要给他带去更多的麻烦,在学校里比以前离得更远、更加不必说话……
至于其他,懦夫也好,脆弱也罢,她都接受。
……
其实,她早就已经无法再面对他。看见他,就会想起那一天,那场秋雨……
许平忧强迫自己回神,眼里的湿热已经冻干、碎裂。
寒风中,李姿玉无声地等在校门口,如一尊玉佛。
她在玉佛前艰难地停下来,周围大多数都是牵着手有说有笑的父母子女,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不起一点波澜。
“走吧,”许平忧喘着气,仰头,并不伸手,轻轻道,“妈妈,我们回家。”
……
只要再多挺过一年,顺着他们的心意进入一中,一切就能好起来。
小学毕业,许平忧成功进入了一中。于是,这年的暑假,许凡波久违地带着她们在省内自驾游了一圈。一路过去,李姿玉比往日倒是多了点笑,许凡波也生出兴头,请路人为他们一家留下一张合影。
“……对,笑一笑,来,一、二、三,茄子……”
路人还回相机,笑得很是真诚,羡慕道:“你们一家感情真好,基因也好。”
父母的左肩右臂靠着,她站在中间,被气氛感染,露出一个平和的笑。
回家后,许平忧忍不住多要了一张照片,李姿玉便给她一个相框,为她将全家福摆在床头。
剩下的日子在日常的舞蹈训练中度过,入学的前一天,许平忧却盯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睡。
她的入学成绩中等偏上,这段时间内,父母找了许多关系也没进成英才班,被分进平行三班。家里旅行时的好气氛一点不剩,气压又回到从前。李姿玉说着说着便有些重话,冷笑着道她分数能高一点,学习能用点心,也就不至于这么困难。
许凡波点一支烟,没有出声,继续看他的新闻联播。
“……之前还想兼顾画画,还去偷摸学画,你先把手里两件事做好吧,别最后什么都没成。”
李姿玉凉凉地讽刺。
许平忧重新陷入麻木,不做反抗。
没想到的是,楼下养小白狗的女孩竟然也进了一中,进了三班。
开学当日,她的父母特意送她一路到了班级门口,嘴上不停地夸着乖囡,安抚着不要紧张,引去不少人的侧目。
同学之间面生的居多,第一天没那么多讲究,座位也任人随机挑选。
许平忧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自己身侧坐下,找她说话,“好巧,我们俩邻居这么多年,终于能当同学了!”
她抿嘴,笑着点点头,并不知道说什么。
女孩儿误解了意思,有些怏怏不乐:“虽然咱们小时候也就偶尔玩一两次,但你不会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吧,我还一直存着你的Q/Q和手机号……”她自我调整的也很快,“算了,不记得就不记得,我爸姓曾,我妈姓林,我叫曾佳林,很好记的!”
许平忧点头:“嗯。”
两个人的座位靠近走廊,一方说,一方听。尽头的楼梯口,隐隐有些骚动传来,喧闹非常。
老师还没进班,三班的不少同学也跟着凑热闹,要么跑出去,要么探出脑袋。
曾佳林是前者。
她兴冲冲地跑出去,又兴冲冲地跑回来,灌下一口父母给她带的凉白开,才朝许平忧比划:“隔壁班有女生晕倒了,好像是贫血,老师同学给送去医务室了……哎哟,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曾佳林一拍脑门,眼睛放着光:“刚看见他们班还有个混血帅哥,说之前是附小的,你不也附小的么,认识不?”
许平忧翻书的手停了。
良久,才道:“不认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比之前更新早一点,没想到吧。
第16章
曾佳林天真的个性依旧没变。
城市变化日新月异,乘着时代东风,发展的速度远比居民前进的步调快。
九月开始,几乎是她们升入中学的同时,成东巷便有政府上的人下来挨家挨户谈拆迁的事情。工作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做过一遍,一次就同意的却连三分之一都不到。说明工作之艰辛困难,甚至还上了市内电视台的专题新闻。
楼下曾家就是不同意的一户。
“……也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我觉得咱们巷子生活挺好的,隔壁还有公园,住着方便,遛小白也方便,上学放学都是两站公交车的事。而且我爸妈说学区也好,在这儿以后直接考一中高中部,考完了,还是一套学区房。”
曾佳林说的头头是道,掰着指头,大人似的,一个一个给她数大道理,“何况还有咱们那栋楼还有从小玩到大的一群人在,这么多年的情谊……诶,你们家要不也别同意吧!”
十几岁的年龄,没那么多经济观和城市大局意识。她说着说着,很大方地将许平忧算进‘从小玩到大’的范畴,眼神发亮,末尾,十分率性地提出建设性意见。
许平忧垂首,看着手里的数学背记手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不在焉,“嗯……”
尾音往上晃晃悠悠,注意力明显不在此处。
曾佳林心里不满,眼睛一瞪,将册子从她手中抽走,控诉道:“体育课啊,姐姐,你休想偷偷当学霸!”
许平忧躲闪不及,被拿个正着,只能抬头从善如流,紧着刚才的话题,组织语言,无奈出声:“……我们家的事情,我说了不算数,他们都决定了。”
“怎么不算啊,我们家我说话就算数。”
曾佳林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怀疑不信。
许平忧任她长篇大论,趁着对方还在一个劲儿说着家事道理的劲头,无声无息将一侧摆着的手册抽了回来,斜眼拍拍灰尘,并不翻开,当作临时的‘扇子’慢慢扇着,歪头听着。
蝉鸣声将她们包围。
今年的夏天尤其漫长,九月中旬还是恼人的炎热。
五点多的高温不见下降,残余的阳光依旧毒辣,晒得人皮肤发红,额头冒汗。
一中的第一年不用上晚自习。
体育课原则上不允许随意回班,她们俩当了一段时间一起放学的伴儿,就躲在树荫下的花坛缩着,闲聊几句,数着时间等解放,也算得上另辟蹊径的偷闲。
身侧的人滔滔不绝,她就闷声不响地听。
中学学校离家更远,李姿玉无法跟以前一样每天来接她,出于脸面,也不再贸贸然地请客送礼,却依旧执拗地于家长会后留下来专门跟班主任打招呼。不过班主任没说什么,对她态度和蔼,对家长也彬彬有礼,并没有更多其他的表示。
许平忧属于有些典型的偏科生,年岁越长,文理差异越严重。可家里为她规划了舞蹈生的出路,目标是一线院校,文化课要求只有越来越严格的份儿。李姿玉无法对这种情况坐视不管,一中高中部在省内知名,本校的学生想进去,也得本身的条件过线,于是科目渐多,许平忧的补习班同样开始多起来,生活繁忙得过分。
她志向不在交友,要补的课更多,脾气比以往更静——
人够静,就不会再吃从前的亏,只需要普普通通地当个班级一员。
开学半个月,三班的同学们来自各个不同的小学,磨合了一段时间,气氛上应该说得上一声不错。
十月份运动会将来,又有十二月的校庆晚会,要求无论人多人少,每个班至少要出一个节目去选拔。班主任正有意要培养大家的集体意识,号召每个人至少在两个活动、其中一项报过名,没报的到时候就自动成为班上的志愿者,跟他一块儿当‘苦力’。
许平忧本身的学习生活已经够忙,前几天思来想去,跟着曾佳林一块儿,勉强报了一项跳大绳。
谁知道曾佳林倒是来了灵感,一拍脑门,大大咧咧地指着她:“我记得你这么多年不是一直学古典舞吗,不去试试节目?童子功不露几手不是浪费?”
文艺委员愁了许多天,正愁没人送上门,隔了几排听见这话,简直眼睛放光——他带几个人诗朗诵,如果加上她,组出个节目绰绰有余。
“隔壁四班的之前还来找过我,炫耀他们班不缺学乐器的,琢磨着搞什么合奏,也不看看咱们的年龄水平,现不现实,”他消息灵通,性格务实,长出一口气,笑得满意,“还是我们这样规规矩矩的实在,至于最后选不选上,另说嘛。”
一番来回,许平忧拒绝也来不及,只能安静听着,不多作声。
……
体育课的后半一般都是自由活动时间。
有了前缘,文艺委员要她和另外准备朗诵的同学们聚在一块儿,到指定僻静地,等他一起商量具体的节目内容。许平忧虽然最初不是主动的意愿,也明白没办法反悔,到了时间,主动辞别自家同桌,慢慢往媒体教学楼的方向走。
走前想了想,还是交代一句,“今天你先回去吧,我们估计要多耽误一会儿。”
曾佳林大手一挥,很为自己邀功的模样:“去吧去吧,到时候等你们表演。”
教学楼后,一半是乒乓球场,一半是阴凉的活动空间,已有了其他班的几拨人,热闹非常。
太阳将她晒得裸露在外的皮肤发着红。
许平忧头也不抬,靠着墙站定,继续翻起手里的册子。同班的其他人到了,看她这样也不好打扰。
可惜没一个人安静多久,有男声忽然隔了几步,懵懵懂懂地响起来,“许……许平……什么来着。”
她抬起头,对上一张熟脸。
安桓傻呆呆地立着,手上拿了一只冰棍,拧了半天眉头,终于朗声憋出她的名字,“许平忧!”
他叫出她的名字,她也就点点头,笑一下,算是打过招呼。感觉到对方一步三回头的动作也不回望,安静地翻过一页。
四班的人快她们一步,早聚在了一块儿,安桓融入几句,在几步之外,聊得笑作一团。
人群中心,有人被簇拥着,起着哄,“……行了,你俩一个混血帅哥,一个中式美女,一个会钢琴,一个小提琴,我们其他人随便划划水,节目效果已经赢了!”
作者有话说:
周六那章入V,到时候还请大家多多支持啦。
第17章
被簇拥的人校服穿得不老实。
外套脱了系在腰间,只着里面的一件短袖。松松地靠着墙,依旧习惯性地戴着护腕。漫不经心的架势,个头出众,即使不刻意去看,余光也很难把这么个人漏掉。
安桓和其他几个男生有样学样,也学着戴了护腕,大概也是主观意愿上想耍个帅,却远没有那个效果。
一群少男少女,青春热烈,气氛活跃。
“行了,你们别乱说。”
被起哄的另一方嗓音细如银铃,轻笑着反驳。
文艺委员到的时候,许平忧终于慢吞吞地收起了背记手册,抬头。
她脸晒得发红,手臂皮肤也是红的,这会儿还没彻底消下去,把刚到的男生给吓了一跳,一惊一乍,“我去!你这是蒸熟的,还是烤成这样的!”
许平忧扇着风,也不说他冒昧,只是抿唇弯了弯。反而有同班的女生看不过眼,主动给她解围,过去上手就是一掌,“……人家皮肤薄才这样,体质问题,你个糙汉子懂什么。”
进入正题,一群人讨论活动也热烈,七嘴八舌地商讨节目,从选诗聊到选曲,从《再别康桥》聊到《乡愁》。
轮到许平忧发言,她已经沉默好一会儿,刚要出声,隔壁那堆人中,最高的一个似乎说了句什么,又引得一群人大声笑起来,盖过了在场所有的动静。
爱热闹是人类的天性,他们这边的目光同样好奇地跟着投过去,一时也忘了自己的正题。
刚刚帮她说话的女生有点好奇,也没什么恶意,小声琢磨,“怎么他们这么热闹……说起来,一直不知道四班那个混血帅哥是混的哪儿……”
文艺委员抓住报仇的好时机,说时迟那时快,即刻转头,扯着嗓子,目标明确地喊道:“喂,兄弟,她问你那一半混的哪儿的!”
话音才落,被一个拳头招呼在背上。
罪魁祸首要故意喊痛卖惨,就有受害者心里愤恨不解气,还要追着打。
纷乱嘈杂的环境乱上加乱,反而是被问的镇定自若,扬着声音,慢悠悠地拖长,冲他们这边做个喇叭状,坦坦荡荡,“长期在本市,偶尔在英格兰,混的都不太好就是了。”
于是追的不追了,喊痛的不喊了,这边也都笑起来。
节目最后敲定的时候,天边终于有了点夕阳的影子。
许平忧走在队伍最末,与替她解围的女生辞别,“再见。”
女生很健谈,眨眨眼笑她:“什么再见,明天见!”
她略略一愣,像喝过一口热牛奶,同样笑起来,“……好,明天见。”
讨论拖了会儿时间,公交车最挤的几班已经过去了。
许平忧慢悠悠走到车站,坐在金属的长椅上,如常确认过学生机是通畅的,才又继续低头看单词本。
“……你不至于吧,这会儿还学啊。”
有声音隔了两步响得悠悠,许平忧抬头,还是安桓。少年皱着眉,挽着手,别着腰,在她身后探个脑袋,还要试图去读,“S、T……”
没有读完,一瓶水从天而降,子弹似的抛过来,好在安桓反应迅速,一闪一躲,接了个稳稳当当,嘴里不肯饶人,朗声抱怨,“给水就给水嘛,搞什么突然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