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忧不声不响,抿了抿唇,趁机往后坐了坐,刚好与他错开。
去成东巷,一个方向,一个时间,会遇见也很正常。
“最近不看你的特摄英雄拯救世界了?”
搭话的人不管他的抱怨,慢慢走过来,懒洋洋地抛出话题。
安桓喝一口冰水,语调不太自然,还要嗤之以鼻:“都中学了谁还看那个啊,幼稚……”
话到一半,人突然一愣,犹疑着:“夏宁,你家也住这个方向?”
女生的声音轻轻的:“嗯,来等车……正好也可以继续聊一下节目内容,我以前没有跟钢琴合奏的经验。”半晌,轻轻呼出口气,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我也看特摄。”声音渐渐弱了。
“真的假的啊?”安桓闻言,语气高昂起来,滔滔不绝。
……
他们三个人在两步之外的距离继续聊天,许平忧就始终低着头,做家长口中所谓的正事。
又等了一会儿,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在公车站缓缓停下,叫夏宁的女生开门上了车,跟车窗外的人挥手道别。
安桓傻愣愣的,目送车行远了,长吁道:“原来人家的等车和我们的不一样!”
他看得还很仔细,虚着眼睛,踮着脚,微微咋舌:“挺贵的吧这车。”
公交慢慢在街边停下,费行云踹他一脚,心不在焉,语气悠悠,“傻什么呢?上车。”
不知道是对的谁。
许平忧手一顿,茫然抬头,两道人影已经消失在前侧车门。
车里的人不多,刚好够把前排坐满,只剩最后两排还空着。
安桓占了倒数第二排的两个位置,自己不想坐里面,硬把费行云往里面赶。许平忧刷了卡,直接站在后门处,身上校服一样,他就又要多管一出闲事,大声招呼,“别站着啊,你不是要看书么,这儿有空位!”指的是最后一排。
动静不大,却刚刚好够让人侧目。
车厢就这么大,许平忧被陌生人来回几眼,扫得不怎么自在,耳根发烫,叹了口气,也没了办法,认命似的过去,“……谢谢。”
最后一排,只有她一个人靠着窗。
晚霞是好的,窗户缝隙漏进的一点热风是好的。
许平忧抱着书包,靠着车窗,闷声不响地发呆、放空,期间接了李姿玉的电话,耐心地说明情况,挂断,又继续无声地发呆。
李姿玉残留的一点话响在耳边,无孔不入,“送上门表现的机会,你好好把握,给老师留个好印象……”搅得脑子不清静。
……
两个男生并排坐在她前面,就显得空间没那么大。
天气实在太热,她每天带着的保温杯早就空了,唇瓣发干。
安桓一闷头,咕嘟咕嘟灌得一瓶水空了一半,从衣服外兜掏出手机,随便开一局游戏,专心致志得很。身边浅棕色的脑袋晃来晃去,最后靠着窗户,双臂挽着,悠哉地打起瞌睡。
两站路,要过一座桥。
过江的时候,空气味道清爽,车内霓虹与夕阳交错,像一张泛黄的老式相片。
夕阳是浓橘,车行得久了,渐渐地,晃悠的浅棕好像也没那么浅——至少,比印象里的深一些。
发丝之间,偏白的肤色若隐若现,衬出一个小点。
……他打了耳洞。
许平忧余光无意扫过,意识到自己注意力有些奇怪,身形一僵,又慢慢软下来。
成东巷原本就属于热闹的居民区。
公交车慢慢地顺着车道滑动,在站台处停下。要下车的人不少,她也不急,继续抱着书包,等在最后。
安桓嘴上逞能,行为却很诚实,要赶去看什么最新的某某勇士,多等一秒都不行。费行云开始还故意笑着为难,最后被他闹得没辙,只能迅速起身,跟在最先下车的人流中。
他似乎回头看了一眼,又似乎没看,只是手上有点动静。
……
“咚。”
身侧,有什么东西滚动下来,清脆一声,倒在空荡荡的座椅上。
许平忧目不斜视,眼皮蝴蝶似的闪了闪,起身。
车上车下,一窗之隔,有人闹,有人笑。
安桓四处张望,大惊小怪:“……我去,巷子口那垃圾桶呢,撤了?你空瓶子扔哪儿了?”
费行云伸了个懒腰,觉没醒,嫌他烦,“忘了。”
人影渐渐地远了。
独留同校服的人慢慢下车,站定。
……
他根本没喝。
许平忧拿着水,站在树荫下,有些出神。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更新应该在白天。
第18章
当晚的梦境中, 许平忧一直坐在过桥的公交车上。
车身晃晃悠悠,阳光炙烤,投影斑驳, 晒得人口干舌燥。
她手里刚好有一瓶柠檬苏打,想也不想,拧开喝过一口,却从舌尖酸进胃里,反酸得想吐。车不停, 她就忍了一站又一站, 直到不知道第几次过桥,终于忍不住出声, 叫一句‘师傅’。
没有师傅应声,就老老实实缩成一团, 头埋在膝盖上,咬着牙闭着眼,不声不响。
寂静的车厢,只有一个人扔过来一瓶水,头也不回地走远。
不需要她的感谢, 也不需要她的应声。
她半眯着眼,喘气间, 看着隐隐绰绰的背影,心里泛着空。
……
清晨的日光无声漏进卧室。
许平忧从梦中惊醒, 刚好听到楼下推车叫卖早点的喇叭声, “馒头包子,稀饭豆浆!”混杂几声狗叫, 近处远处相互应和。
七楼在成东巷已经算高的了, 透过窗户, 能看见旭日初升,刺破楼房暗影。
李姿玉推开门,催她起床。饭桌上聊到节目的事,脸上难得有一点笑意,神情平和,“这种露脸展示特长的活动其实挺难得的,我在校的时候就参加过几次……”
能叫她开心的往事不多。
许平忧心知肚明,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抬头凝神听了一会儿。
可惜才喝完一小碗粥,就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好像梦里的反胃感还残留着、翻滚着、折腾着人,令她不得不比往日多在餐桌旁多逗留一会儿。
曾佳林背着书包,在楼梯间等了她半天,非要事无巨细,刨根问底,“今天怎么晚了点儿。”
许平忧不声不响,顺手抚平自己的校服衣领,抬眼轻声答:“起晚了。”
曾佳林自动为她找好理由,双手一拍,了悟道:“哦,还在想节目是吧。”
不用她再多说。
公交车上挤满了一中的校服,她们俩在前侧车门卡住,又从前侧车门下车,刚好躲过最拥挤的一波人潮。
刚一进班,文艺委员就兴冲冲地通知她,他拉了一个Q/Q讨论群,之后还要把他们拉进更大的年级节目筹备群,方便以后年级上下发通知。
“我们的音乐老师是群主。”
许平忧犹豫了一下,微微皱眉,道:“可是我不常上线,也很少能用电脑……”
对方依旧热情不减:“那也没关系,我通知你就是了,电话号码给我一个就行。”
话说到这里,也不好再绝了人家的好意。
他最后拍板敲定了《再别康桥》,不为其他,正因为长度合适,几个人刚好念完。
按昨天的说法,许平忧的活更加简单,顺着背景乐随便舞几个动作,她自己想,自己编,主题弄得惆怅一些,两边一对上,凑活过去了事。
第二节 课下课,曾佳林熬过了一节早读两节课,再也无法坚持不下去,人软在桌子上,倒头就睡。许平忧不声不响,推了椅子要去楼下买水,她就从课桌颤颤巍巍摸出三块,断了气似的嘱托:“一瓶冰可乐……”
还有断断续续的,“大恩……不言……谢。”
瓮声瓮气,精疲力竭。
许平忧被她逗得没忍住弯起眉眼。
出教室,左转,人到楼梯口,碰上文艺委员正巧从楼梯旁边的办公室出来,看见她了,立刻眼睛一亮,叫一声名字,跟在后面絮絮叨叨,通知事宜,“你来的正好,刚刚咱们节目的事情班主任那儿也过了,说是主意不错,你要没问题,我们放学后找个地方……”
“找个地方干嘛,早恋啊?”
话没说完,被人朗朗一声,中途截断。
两个人顺着声音来的方向仰头,刚巧看见四班门口几个男生扎堆,低了脑袋看着这边。
为首的平头哥挤眉弄眼,啧啧出声,“不错啊小王同学。”
喊的是文艺委员的姓。
许平忧认识他——
四班的文艺委员,昨天也在那堆热闹的人群里,也是朗声嚷着要靠别人,自己划水那个,加上天天在走廊上打打闹闹,让人不记住都难。
这会说话也不怎么动听,故意装得很成熟,扯着变声期的嗓子,指点道:“还没高中呢,太早了点儿吧……妹子,听我一句劝,你别跟这小子跑了,他跟我从小长大,人不靠谱得很。”
好在,小王同学毫不示弱,眼珠子一瞪,“我呸,少以己度人了,我这是干正事儿呢!”
他这会儿转过头,倒是没了昨天一惊一乍的模样,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你别理他,他就这德行,没少为了这张嘴挨家里人揍。”
许平忧点点头,目睹了全程也没什么表情,波澜不惊:“走吧。”
徒留平头手作遮太阳状,盯着他俩走远,瘪瘪嘴,无趣地做出陈词总结。
“好没意思的姑娘。”
安桓从水房的方向过来,刚巧看见他们热热闹闹,立刻凑过来一个锁喉,“什么什么,什么姑娘?”
平头耸耸肩:“就三班昨天那个啊,我还说人站人群里挺出挑的呢,搞了半天,开不起玩笑,挺木一个……”
‘人’字没说出口,迎面飞来一本书。
封面五彩斑斓,他嘴里‘卧槽’一声,手上接的老实,瞪大了眼睛,“《灌篮》……新一期都出了啊?我早上问报刊亭都没问到!”
费行云没出声。
他书扔了过去,眼皮子不抬,脸上还挂着水珠——这是困有困的境况,也有清醒的法子。
两手空空,潇潇洒洒,转身进了班级教室。
安桓追上来,还要一步三回头的,恋恋不舍,“新书就这么不要了?卡特的封面,我都还没买到呢,他们那伙人看完估计都要一圈儿去了……”
费行云随手拿起一支笔,晃晃悠悠地自指缝转了一圈:“不要了。”
……
节目初审的那天恰逢周一。
进入两位数的月份,终于降温,蝉鸣渐远,换作寒风瑟瑟。
全年级一共也就十个班,初审当天,音乐老师提前通知,要所有参与人员班会课直接到上音乐课的多媒体教室,提前按班坐好位置,讲台就当作暂时的舞台。
月考成绩刚刚下来,年级上发了这一次的优秀作文小册子,许平忧没事儿可干,干脆随身带上。
要诗朗诵的女生坐她旁边,戳戳她的手背:“喂。”
她抬头,被一双眼睛,压低的嗓子不安地问:“这么多人……你不紧张吗?”
多媒体教室的座位呈阶梯状排列。
一群人自上而下,看着讲台。最前面一排坐了音乐老师和教务处的老师们,充作正儿八经的初审评委。
“……还好,”许平忧答完两个字,声音一顿,反应过来,到底是沉吟了一下,拍拍对方的背,“不用紧张,走个过场就行。”
紧张的显然不是她。
许平忧没多考虑,选择沿用了文艺委员和班主任的说法。
整个节目他们也就趁着运动会的时候合练了几次,之后十月下旬又练了几次,效果不好不坏,只能说看得出是个整体,也说得上一声节目。
运动会三班的成绩不错,班主任在这件事情上也就没有强求,只要求他们有余力就用,没余力就算了,随心而为。
“既不跟你们成绩挂钩,也不跟我工资挂钩,那咱们还紧张什么啊,尽力就行了。”
语文老师的玩笑话也逗乐直白得过分。
许平忧此刻扯了扯唇角,难得小声多说一句:“过了今天,打完收工。”
女生看她的笑,也忍不住笑起来,深深地出了口气,松道:“也是。”
可惜,他们想的好,耐不住有人的要求出人意料。
音乐老师年岁尚轻,是个胖乎乎戴眼镜的男青年,唇边留了圈讲究的胡子。平日里任由学生们自由惯了,难得有这么正儿八经展示专业水平的教学任务,自然看重。此刻眉头锁着,脾气也不像往常似的那么平稳和无所谓。光第一个上去的合唱节目,就挑出不少错处。
“……没有专业人士指导,就没有分声部的必要。”
他说的挺严格,手里夹着笔,指点着说。偏尖细的声线带着中气,悠悠地在教室里回荡。
于是,小声议论的议论不下去了,吵的也不吵了。
许平忧明显感觉到,身侧人好不容易放松的思绪又紧绷起来——草稿纸来来回回,什么没写就已经满满当当,笔记全是乱的。
“三班,三班在吗?”
一个班一个班按照顺序,音乐老师提高音量,声线就更加地中性,微微尖利。
“在呢老师!”
第一排男生站起身,朝身后的人一挥手,明显也有点紧巴巴。
许平忧说不上紧张,只是下去的时候,身形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