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比获得认可更值得开心的。
这是她头一回在舞台上获得这么高的关注度,也是头一回直面旁人对自己的赞赏。舞台表演和考试不同,更加的舒展,自在……
是自在。她第一次觉得自在。光这个,就值得欣喜。
她反复地站起又坐下,直到终于没人过来,才把头埋在膝盖上,安静地平复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抬头时,才发现椅子旁边多了个人。
余光中是一只大手——骨节青筋,松松垮垮。最后一天,费行云依旧不规矩地穿着校服,而且光明正大地挂着耳机,再也不必考虑什么校规校纪。
许平忧吓了一跳,沙哑着嗓音:“你什么时候……”
“刚刚。”
费行云个子很高,坐在地上,也与她视线不差多少。
后台这会几乎没人关注这个角落。
该走的走,该散的散,要么就是凑成堆,正在为高中生活留下最后值得纪念的照片。
费行云托着下巴望着她,目光极亮,拖长了嗓音,“好看。”
“……啊?”
“节目好看,人也好看。”他微微仰头,抬手朝着她的耳廓,似触非触,快到的时候又收回,声音压下去。
表演过后,少女的头发被拢到一侧,露出靠近他一侧的肩线脖颈,耳垂黑色的、天鹅状的一点。
“耳钉也好看,”他收回手,眉眼弯弯地仰头看她,真正像一只真诚的、听话的巨型犬类,收敛起平日里的攻击性和生人勿近,只表露出属于她一个人的乖巧,眨了眨眼,“……很衬你。”
关键乖巧还觉得不够,歪了歪头,笑着拖长语音,“好—看—死—了——”
作者有话说:
快了。
第40章
费行云头发长长了。
长度就跟他刚转回一中那会儿被老师押去理发店的时候那差不多, 不长不短,刚好露出整张脸的轮廓,一双眼睛笑意盈盈地望住她。天生的多情眸子, 终于不再收敛。
许平忧听到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
她顺着他的话捏过自己的耳垂,耳钉的凉意渗进皮肤。脸上运动后的红润压过因对方话语而生的燥热,却不像以往一样无所适从,下意识低垂目光,又立刻迅速抬起, 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 “……谢谢。”
她的确有太多应该谢谢他的地方,说再多次都是应该。
“是你送的耳钉好看。”
许平忧肆意跳过一场, 嗓子干痛,声若蚊蝇, 却头一回想什么说什么。
视线的中央靠上,是少年人头顶不羁翘起的一两根碎发,让人下意识想象它毛躁的触感,渐渐就有点心不在焉……
摸肯定是不能摸。
许平忧在心里告诫自己,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今日的着装打扮上——
一件黑T抹了几抹五彩笔迹, 构成爆炸似的烟花。耳钉也是显眼刺目的银白色,高考过后, 也没人再有理由在校门口拦他,由得人随意发挥。
费行云眨了眨眼, ‘嗯?’了一声, 微讶,“今天这么大方……”
不仅大方, 许平忧还压着起伏的气息, 将自己右手边的空凳子一把拖过来, 默默指了指。
费行云顺势起身,顺势坐下,故意继续感叹,“……又这么贴心。”
他陪她并肩坐在角落里,享受下午落进室内的阳光,对周遭的热闹响动没什么兴趣。
舞台过后,正是心神开朗的时候。这么多年,许平忧从没觉得有这么轻松过,呼吸越发平稳,余光注意到身侧人的动作。
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张门票,手指捏着,大大方方递到她的眼皮子底下,“拿着。”
许平忧不明所以,对方就还是如往常一样,轻松读懂她的心思,补充道,“一会儿要赶飞机,怕来不及……先把东西给你。”
她伸手去接,费行云就故意将票死死地多捏两秒,借着力盯着人,要挟似的叮嘱她,声音沉沉,刮着耳膜,“是我生日那天,记得一定要来。”
许平忧的重点没在这里。她收了票,只顺眼看见上面最显眼的‘乐队首演’四个字,注意力全在他前面一句,抬眼间有点茫然,“你去哪儿?”
费行云没有犹豫,答她,“伦敦。”
他顿了顿,很轻巧随意,“……去他朋友那里拿几样东西,呆几天,做个了结。”
和英国相关的人物,在费行云的生活中也就那么一个。许平忧没问‘他’是谁,嗯了一声。
阳光洒在两个人身上,像橙色的纱,将有心人包在一块儿。
半晌,她从椅背上抓过挂着的背包,从里面摸出一方精心包装过的盒子。
费行云转头看她,目光极亮,她也不像以往避开,只是强作镇定,低声说着,“……说好的礼物。”
费行云的笑几乎要溢出来,手掌摊开,细细询问她的意见,“现在拆还是回去再拆?”
……
怎么连这个也要问?
“……都行。”
许平忧原本平静的心渐起一点波澜,微恼过后又是忐忑,抿唇,“我只是网上查了一下,说你可能能用到所以……”
随手就能拆开的一方盒子,费行云却小心翼翼地收敛了力度打开,一连仔细地观察了好几个面,才将包装纸完整剥下。礼物逐渐现出真身,朴实无华,十分实用,完全是许平忧的风格——
是一只录音笔。
许平忧不提自己攒了很久的钱,也不提为礼物绞尽脑汁,只是十指交叉,没什么自信,补充道:“说是习惯随身带吉他的人很适合用。”
适合用来随手记一些灵感曲调,能起一些小作用。她的道理在这儿。
只怕他早就有了,也怕自己送的不够好……
“不带的人也很适合用。”
偏偏费行云从来歪理很多,话还要顺着自己的想法。少年的眼睛弯起来,连包装纸都仔细折好,东西在手上拿着,出了门也还是坦坦荡荡,根本没有收进背包的意思。
等曾经的晚饭四人组习惯性地在教学楼下聚齐,其他人果然忍不住好奇问起,他就下巴微抬,直率地介绍起礼物的来龙去脉,送礼物的人试图阻拦也无用。
有人咂摸着,终于咂摸出了不寻常,“不对啊。”
“搞了半天,你俩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安桓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像电视剧中总是最后顿悟的朋友,食指指了指扬眉的男生,又指了指静默的女生,瞪大双眼,大彻大悟。
曾佳林白眼都懒得多翻,哀叹过后,只有几个字送他:“为难你了,呆瓜。”
……
“手机联系。”
校门口,费行云坐上去机场的出租车,朝许平忧指了指手机。
周围全是吵嚷的人声,毕业的最后一天,人人都有说不尽的话。许平忧没听清,眉头微蹙,他就趁着车还没发动,索性将窗户全部摇下来,挂在窗边,一只手朝着她的方向懒洋洋地挥,道,“手机联系——!”
气质依旧有余又散漫,偏偏音量是大的,引来周围好几个过路人的目光。
她的耳根通红,却也没躲闪,安静、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
晚上到家,李姿玉还没有回来。
许平忧放下书包,从里面摸出装信的信封,出神半晌,又有点犹疑地放进包里。
二十二号,高考成绩和往年一样如常公示。她坐在电脑前,瞧着分数,颇有一种尘埃落定,松一口气的感觉——文化课分数顺利上线,现在只是去哪所学校的问题。
李姿玉在旁边陪着过目,沉默端坐,没说什么,却提出要不要出去吃一顿。
显然,这已是她能想到的最直白的夸奖方式。
自从和许凡波离婚以后,李姿玉在处事方式上到底还是有了些许的变化。从前的刻薄刚硬掺进柔和,因为世事磋磨,操心更多,也多了几缕皱纹。许平忧抬头看着她,几乎将对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才弯着眼睛,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时过境迁,都不必再提不愉快的事情。
何况现在看起来,家人之间相互扶持,一切都在变好的路上。
……
二十九号的傍晚,她和李姿玉提前打好招呼——和朋友一起出门看演出,曾佳林几乎没用她说,就主动将这个锅揽下。
“事后你俩请我吃饭就行。”
她在高考发挥超常,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学,最终选定了兽医专业。曾佳林自己都感叹,说是从小就娇生惯养又胆小,怕见血笃定绝不学医,没想到会阴差阳错走上这条路。
小白如今已成了老白,年岁长了,从去年开始,就再也不像从前一样活蹦乱跳,总要时不时跑一趟宠物医院,叫她懵懵懂懂,忽然悟出一些生命的感慨,渐渐摸索出自己的职业方向。
“何况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救死扶伤,算部分程度上继承了我爸的职业吧。”
小姑娘说着说着,便有些伤感,“……就是可惜了你要去北方,安桓也志在别处……费行云呢,他去哪儿?你俩不会打算异地四年吧。”
曾佳林以为他们俩已是琴瑟和鸣,总是想的比旁人多。
等对方挂了电话,许平忧出了门,才发现这个傍晚的不寻常——
刚好碰上难得的盛夏阵雨,蝉鸣声也不如以往的响亮。
她在雨幕中按照门票上的地址打车,携一身水雾上了后座,脑子里却是刚刚的回放。
……“他去哪儿?”
许平忧的手指摸过包的一侧。信在那里,想说的也都在那里。
无论他去哪儿,总归她都是支持的。
车在一家KTV门口停下来。许平忧眨了眨眼,才发现这地方她好像有些眼熟——曾经的一个夜晚,有人带她到这里来拿过钥匙,又骑着车逃亡离开。
现在想起来,都像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许平忧撑着伞站定,仰头静静地看着。
“……”
还在愣神间,后面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冷不丁地‘嘿’了一声。
他跳下台阶,毫不在乎这场雨似的奔过来。
费行云随意甩了下头发上的水珠,学着她的样子抬头,也学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在看什么?招牌?”
许平忧侧头,刚好看见他的一头显眼的银灰色头发。这人总是行动很快,过了不需要遵守校规校纪的时候了,就全按自己的心思随意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朋克外套,松松地散开,白T上写着‘FREEDOM’,脖颈间坠着一线细细的黑色,很自然地来接她的伞,交接之间肌肤触碰,不免微微惊讶,“手这么冷?”
他把掌心在她面前摊开,选择也在她面前摊开,雨里也是火热的,有点像……
许平忧抿了抿唇。
有点像小时候手背受伤那次,不过这次,有人是坦然地自投罗网——
“……还好。”
她站了一会儿,到底毫不犹豫地将手指放进他的掌心,故作镇定,却望见他的笑。
“……你喝酒了?”
许平忧闻出一点掺杂甜意的酒精味道,主动转移话题。
费行云意图得逞,手牢牢地扣住,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梭她的手背:“你猜?”
毕了业了,有人就没那么克制。
“……”
许平忧后背发麻,强作无事,“事实胜于……”
她话没说完,费行云已经破了功。
太好欺负了。
费行云抬手,在她面前比出一段距离,脑子里认了命,借势躬身,靠住她的肩头蹭了蹭,丝毫不在意动作难受与否,笑声沉沉地震动,“好吧我承认,就一点点。”
卖起乖来难缠得很,“……小许同学,不要生气嘛。”
作者有话说:
下章成人礼卷结束。
第41章
费行云到底没舍得让半湿的头发沾她太久。
他卖够乖了, 就坦坦荡荡继续握住她的手,霸道地把人扣住。他没把许平忧往楼上的KTV带,而是在街口拐了个弯, 将她带到一处大门。
大门坐落在小巷中,许平忧瞧着他,又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盛夏雨夜,门没有开,原木色的主调, 连上面的招牌都是崭新才挂上的——
Revolution, 用的歪歪扭扭的手写体。
“王延,就是你之前见过的那个, ”费行云推开门,俯身在她耳边解说, “他新开的音乐酒吧,明天开始营业,今天就顺便……”
门刚开了半扇,里头的人没给他多说的时间,迎头扔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顺便砸来一句,“正说呢, 你小子再不回来我就出去抓人了,赶紧去试音!”
……
门后面的动静足以说明大门的隔音效果。
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
雨声被尽数关在身后, 酒吧里装潢依旧是原木色为主, 木头的桌子凳子,辅以无处不在的椭圆线型设计元素。入目之处, 好几个人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地搬着什么, 台上还有人在慢慢地拿着吉他试音, 旋律断断续续,迎合着各种杂音。
王延今天穿得格外夸张,铆钉锁骨链全套,头发有一撮挑染成红色,嗓门也扯开了,四处忙来忙去。
他不意外在这里见到许平忧,却也没闲工夫招呼,干脆自来熟地朝她点了下头,“哟,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