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关上了门,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脆响,瞬间拉回了她的思绪。
在这之前,倪喃对于时卿的想象还处在一个极为模糊的阶段。或是大腹便便的神秘商贾,或是脾气古怪的孤僻老头。而刚才那个声音,生冷得多,也年轻得多。
不过有一点她猜对了,这位先生的脾气不太好。
倪喃把早餐盘取出来的时候,才真正感知到这位先生的难搞之处。盘子里的吐司被撕得七零八落,吐司边孤零零地放在一旁,中间的部分被挖了去。
吃吐司不吃吐司边,本质上和吃番茄炒蛋不吃番茄是一个道理。
实在难伺候。
从早到晚,时卿都没从房间里出来过。倪喃敲两下门,把吃的放进去,过会儿再来收拾餐具。日子过得像在蹲高配版局子,只不过当事人好像还蹲得挺乐意。
双休两天,同住一个屋檐下,倪喃连时卿的人影都没见过。倒是见了次来打扫的阿姨,来者很陌生,并不是张梅,倪喃也没有打问的兴趣。
周一唯一的课被临时调换到了周四下午,倪喃干脆待在别墅没出门。她辞去了家教的工作,准备兢兢业业在“保姆”岗位上发光发热。
安逸了两天,失眠在周一的晚上不期而至。
半夜,喉咙顿觉涩得厉害。倪喃下了楼,打算去厨房喝点水。然而刚准备下口,便听到楼上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还撞到了硬物。
倪喃条件反射地警觉了起来,她扶着楼梯往上看,试探性地问了声,“时先生?”
回应她的是熟悉的沉默和黑压压的空气,上去看看的念头仅在她脑海中存在了几秒便付诸了实施。
倪喃敲了两下门,听着里面没有动静,握着门把的手往下一沉。
房间里比白天的时候更黑,光线在这个空间几乎彻底消失,伸手不见五指。
稍顿,倪喃仍是走了进去。没几步,便听见一阵沉重的呼吸声。只是这呼吸的节奏有些不对劲儿,或沉或轻,听起来满是不安。
声音成了唯一的向导,倪喃慢慢挪进隔断后面的空间,适应了黑暗,隐隐感受到面前的床铺上有个明显凸起的人影。
模糊的视野里,那人的胸口起伏得厉害。
看不清路,倪喃只能磨蹭着拖鞋底部,沿着床角向前移动。突然,足尖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倪喃低头一看,盯了半晌,才能勉强分辨出那是个空水壶。
耳边的喘息越来越重,倪喃的手摸着床角,缓缓俯下身,轻声问,“时先生?”
凑近的时候,倪喃手指触到了床头灯的开关,她没多想,利索地按了下去。然而就在她指腹下压的瞬间,手腕上突然覆上一股力道。
用力到好似要把她的骨头折断。
灯光乍亮,倪喃下意识侧头,目光从灯罩落到一人的脸上。
那是种很难让人忘掉的长相。
凌厉的轮廓,干净到没有一丝冗赘可言。然而皮肤过分苍白,平添了些病态。眉骨之下的双眼狭长深邃,墨色的瞳孔像滩死水,满是戒备。
“关灯。”
男人嗓子喑哑,短短两个字都像是生憋出来的。
腕上的痛感还在,倪喃没什么反应,只沉默着把刚打开的床头灯拉了。
方才半梦半醒,时卿喉咙痛得厉害,下意识要去拿杯子,却扑了个空。
模糊中听见玻璃壶落到地毯上,却没有精力再管。敲门声他并未听到,可轻微的响动还是扰了他清净。奈何身体使不上力气,意识混沌,沉重的眼皮仿佛被钉死了一般。
直到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才转醒过来。
只是这灯光对他来说还是太刺眼了,加之倪喃的突然出现,不悦和厌烦的情绪愈涨愈烈。
房间再次陷入黑暗的瞬间,时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感到有人朝自己靠了过来。突然的,直接的靠近,让人猝不及防。
倪喃在离时卿还有几公分的距离处停下,逗留片刻便又重新退去。
少女的呼吸在下巴上掠过,似茸毛轻抚,转瞬即逝。
在倪喃打开灯看到时卿的瞬间,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他泛青的眼窝。深深的疲惫感布了整张脸,眼角的血丝深红。
不正常的白上有些不正常的绯红,团积在眼尾,还盖着层细汗。
靠近是倪喃的下意识反应,不需要触碰,只离得近些,便能感知到他发烫的体温早就超出了正常的范围。
“时先生。”倪喃隔着黑暗望向他,“你好烫。”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周末快乐~
顺便狠狠同情一下时先生,一整个周末都没能和喃喃好好说上句话QWQ
第4章
悄无声息的空间里,倪喃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气氛变得捉摸不清起来。
时卿连掌心都是烫的,温度从两人相碰的肌肤处开始蔓延。话落的瞬间,腕上的桎梏松了。倪喃听到这么多天以来,时卿和她说的第三句话。
“滚。”
成功由最初的两个字骤降一半,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字。
看来这位老板对她还真是有诸多不满,反过来说,于倪喃也是一样。
脾气差,没礼貌,不尊重人,除了那张脸,好像就没有别的值得称道的地儿了。不过倪喃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她站直身体,扭身往门外走。
非要说他优于常人的点,倒是还有一个,他钱多。
从前别墅里也曾有过几任助理居住,只不过各个的开始都是被高薪吸引,又各个对时卿避如蛇蝎,其结果不是被时卿赶走就是自己受不了而主动离职。
脚步声渐远,时卿听到房间的门一开一合,他闭上眼睛,头疼欲裂。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次传来脚步声,时卿闻到空气中散着股腥甜气,夹杂着淡淡的苦味儿。
“哔——”
眼皮掠过一道微弱的荧光,时卿睁开眼睛,看到早已离开的倪喃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床边。
她手里拿着把测温木仓,低眉看了眼那数字,“没想到时先生还挺舍己为人。”倪喃另一只手端着退烧药,沿着床侧弯下腰去,“‘燃烧’自己,照亮他人?”
“……”
倪喃也没指望着时卿能回答,拿了药就递到他唇边。然而时卿却双唇紧抿,甚至连个眼神也没给她。
借着仅存的光线,倪喃看着他苦大仇深的表情,突然想起来一桩事。
柏易说过,他腿脚不太好。
既此,倪喃反应过来,“是不是要我帮忙?”见时卿不回话,她便当默认处理。倪喃放下手里的东西,再次俯身过去,脖子往下压了压,“我抱不动你,这样好了,你搂着我吧。”
这是她今天晚上的第二次靠近,横冲直撞,直截了当。
屋子里依旧是昏暗的,时卿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模糊感受到她的轮廓。肩膀细瘦,发丝轻软,落在颈上有些发痒。
鼻息间有股馨香,像是清淡干净的山茶花。
倪喃并没有看他,眼皮微垂着,呼吸很缓。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可以肆无忌惮地凝视一切,视线在夜幕中藏匿。
时卿看过去的时候,注意到了少女的侧影。睫毛纤长轻晃,五官弧度勾勒得刚刚好。她的表情寡淡,有些平静得过分。
这时,倪喃忽而出声,“时先生,要不等会儿再看?”她仍是那个姿势没有变化,却是多说了句话,“我脖子酸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默了两秒,时卿转过头,惜字如金地答了两个字,“不必。”
“行。”倪喃应声,立刻退开了时卿颈侧,速度快得像是专门等着他这句一般。
冲泡了退烧药的玻璃杯放在时卿触手可及的地方,杯壁结了层薄薄的水珠,温度烫,还冒着白乎乎的热气。
“趁热喝了吧。”倪喃将被子把手那边朝向时卿,“我一会儿来拿杯子。”
言毕,倪喃捞了测温枪转身离开。然而她却没注意脚下,一不留神踢到了床角。突然的钝痛钻心,倪喃条件反射地骂了句脏话。
只有一个字,言简意赅,足够表达她的情绪。
倪喃活动了一下拇指,痛感稍减后才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门咔哒一声被扣上,拖鞋擦过地面的声音低弱,应该是有意放轻了步子。
时卿收回眼神,抬眼看向床头。玻璃杯的手把很近,抬起手臂就能碰到。黑褐色的液体漾开,并不好闻。
他说了句关灯,她就摸黑走。
磕到脚的处理方式是飙句轻飘飘的脏字,毫无威慑力。
时卿撑着床侧坐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睫毛好似添了重量般,压得眼皮无力反抗。
楼下隐隐传来微小的动静,时卿的喉咙干涩发痛,多出一声都费劲。他看了眼那个热气逐渐消散的玻璃杯,犹豫过后,终是伸了手。
倪喃端着小米粥再次来到三楼,房间里并不似之前那般漆黑。卧室内落出昏黄的光,虽还是暗了些,但视野总归是分明了不少。
周围静悄悄的,倪喃的动作显得格外清晰。越过那道落地隔断,眼前添了几分清亮。
床头的灯开着,灯罩磨砂,光线像覆了层雾色。其实仍然暗得很,那仅有的光只可让人辨得清屋内陈设罢了。
男人靠着床头坐着,手中拿着个玻璃杯,黑褐色液体和那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下颚微微抬起时,喉结上下滑动,最后的药液被饮没。
与方才躺下时的感官不同,他比倪喃想象中要高大的多。肩很宽,只是劲瘦了些,脸上毫无血色,指甲盖都泛白,显得羸弱。
时卿抬眼看过来,光只落在他肩膀,眼底晦暗不明。
杯子被他轻置在桌上,发出玻璃碰撞的脆响。
“你今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倪喃走过去,把粥放在桌面上,“现在很晚了,你还病着。这是我晚上自己煮的粥,本来想当明天的早餐的。”
倪喃用瓷勺搅动了两下,确定碗壁的温度没那么高了才递过去,“给你吃吧。”
今天是周一,有专门的阿姨来做饭。四菜一汤,荤素搭配,生怕时卿吃不饱似的。然而倪喃只看到送进去的东西又被自己完整地拿了回来,连筷子的摆放位置都没动过。
如今见他这副模样便也明白了,油烟气重的东西病患吃不下去。
没办法,只能忍痛割爱。只是这时先生,好像不太领情。
“出去。”
熟悉的两个字听得倪喃耳朵生茧,他难道只会说这两个字不成。只见时卿平视着前方,连个正眼都没给过自己。倪喃不免有些没好气,然而气闷只存在了一秒,便被她吞了下去。
谁让眼前这人是她老板呢,攥着她工资的生死大权。
进一步脾气暴扣,退一步金银到手。
倪喃肯定选择后者。
她扭头四处看了番,屋子内干净得像个样板房,除了把立在旁边的轮椅,连张多余的板凳都没有。
半夜的时间,实在有些催困。
外头好像又下起了雨,雨声淅沥,哗啦啦地掉落在窗户上。倪喃打了个哈欠,一手端起碗,就那样蹲在了床侧。
此时的米粥温度刚好,饱满的小米颗粒煮得浓烂,瓷勺搅拌,溢出淡淡的米香。倪喃低着头,突然皱起了眉。
“下次不会了。”倪喃淡淡说,“这次是我的疏忽。”
闻言,时卿指间不动声色地按了下,眼神落在倪喃纤瘦的双肩上。他听她继续自语般地说着,“以后会好好照顾你。”
若不是晚上听到了动静,恐怕他在这间房里烧化了倪喃也不会知道。
到底到底是觉得能自愈,还是拼命想自虐,倪喃没有探究的打算,只是深知这一点上她的疏漏。
钱得拿得心安理得,是倪喃的原则。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突然对上时卿的眼睛,“会罚我钱吗?”
“……”
倪喃有些纠结,不过秉持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她咬牙说了句,“该的。”
空气再次沉默,偶尔听到瓷勺碰到碗的声音,时卿看着倪喃乘了勺粥朝自己递了过来。她蹲在地上,头微微扬起,眼角因为困倦而凝着泪珠。
她身上的睡衣单薄,很瘦,好像轻轻一碰就会倒。
四目相视的时候,眼神毫不回避地直接相撞。时卿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明明是张青涩稚气的脸,瞳仁里却夹杂着几分半死不活。
得过且过又漫不经心。
比起前几个严肃板正的精英白领,她显得格格不入。或许是古怪作祟,柏易准备让人将她遣离别墅的时候,时卿说了句,就她吧。
药还没见效,时卿头有点晕,望向倪喃的视线倒是清晰的。
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照顾别人吗。
时卿按了按眉心,话还没来得及道出,就听倪喃说了句,“我会出去,看你吃完东西我就走。”
倪喃又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
“很晚了。”倪喃低声道,她朝时卿挤了挤眉毛,装模作样地扮着可怜,“我明天还要去学校,你就当行行好。”
粥被倪喃放到时卿的掌心里,她仰起头,笑容乖顺,“你吃了我才能放心。”
笑不达眼底,关心的话真假参半。
晦暗的阴影之下,时卿面色毫无波澜。不过随手一挑,竟挑了个会做戏的留在自己身边。
时卿看着倪喃那强装出来的服软,轻哧了声,“还挺怕我死?”
知道他是有意讥刺自己,倪喃不以为然,仍是装着傻。
当然怕他死啊,他要是死了,谁给她发工资。
时卿单手端起碗,将要递到唇边时,又看了倪喃一眼。后者了然,忙从床边找到伸缩的小桌,移到他身前。
直到看到他喝了粥,倪喃才利索地收了碗筷。一通折腾,窗外的雨势渐小。倪喃检查了窗户,还顺手把灯拉灭了。
临走的时候,她有些疲惫地抻了抻肩胛骨,开玩笑般道:“明天我就去学校了哦,记得好好吃饭。”倪喃指了下时卿的枕边,歪头道:“临别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