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配合,做的每一项测试,每一次谈话她都是真心实意,可是,对于那段记忆,她却只字未提。他深知那段记忆对她的伤害有多大,他不想逼她,是他的私心。
他和陆衎的父亲是故交,岑歆的亲生父亲是陆衎的父亲带过的一批刑警,也是最出色的一批。可惜,在一次行动中,除了一个其余全部遇难,活着的那个,就是他女儿,季悦。
可是,那万幸却成了他永远的不幸和痛苦,季悦虽然活着出来,却感染上艾滋,不久自尽了。他医人无数,却没能挽救自己的女儿,过去,却成了他永远的痛。
所以,他对岑歆,除了医生对病人的责任,还多了些心疼和爱惜的感情在里面。每每看见她,总是感觉看到他的女儿。
他听陆衎说过那天的场景,很难想象那几年的时间里,她们究竟经历了什么。
“季医生,怎么了?”岑歆扬起一笑,季奇山有些晃神,只是很快就恢复,连忙说:“岑歆,最近看起来你过得不过,我都有些羡慕你的生活了,真是丰富多彩。”
岑歆莞尔,说:“总想什么都试一试,没准,哪天就……”
“岑歆!不要乱说。”季奇山突然呵斥道,岑歆一愣,随即,她勾起一笑,有些撒娇的说:“知道你们担心,我不会轻易的放弃的,好吗?”
季奇山转身,把病例本整理好放在一旁,岑歆看着厚厚的一沓,她真的很让他们费心。
“岑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你活着,不是为了别人,是了你自己。”
岑歆点点头,这样的话,无数人对她说了无数次,其中最多的就是季奇山和陆衎。
可只有自己知道,她多么渴望,多么希望,可以为自己活着,但是她始终找不到为自己活下去的理由,现在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是恨,是悔,唯独没有爱。
“可是,如果我的命真的是她们换来的,如果,如果就这样若无其事的活着,岂不是太不是人。”她抬头看向季奇山。
季奇山却温柔的和她说:“岑歆,记得吗,你以前晕血,你却学了医学,现在,马上就要成了法医。你怕黑,直到现在你只有处在黑夜中才觉得安全。你为了戒药,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可见,那段记忆对你来说,究竟是有多可怕,让你连回想都勇气都没有。岑歆,如果你不愿意,任何人都帮不了你。其实你要知道,没有人会逼你的,只有你自己。”
岑歆低垂着头,看着右手掌心上的痣,她记得岑栖的右手边,同样的位置也有一模一样的。
“好了,今天就到这了,不要逼自己,慢慢来。”季奇山安抚她道,岑歆淡淡一笑,点点头,乖巧的跟他出去。
陆衎见岑歆出来,忍不住摸摸她的头顶,看了季奇山一眼,对岑歆说:“你坐一会,我和医生说几句话。”
岑歆难得听话的坐在外面,掏出手机,看着她加的群,翻看聊天记录,看着里面的日常闹腾,看到有几个@她的,不由笑了。她是真的,很喜欢这种片刻的开心。
因为他们的门没关紧,里面的对话隐隐飘了出来。
“陆衎,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在断药的情况下,她的抑郁症有两年没有发作过,这是好事。至于她失去记忆的事,她不愿意,再好的医生也无能无力。”
陆衎沉默,他看到桌子上她的病例记录,五年已经有厚厚一扎。
季奇山继续说道:“导致人失忆的因素很多,像她这种选择性失忆的,是心因性失忆症。那些记忆,目睹亲人的离世,对她来说,是难以愈合的创伤。”
陆衎沉默了许久,一脸的仇大苦深的说:“可她最近,又开始整夜的失眠。昨天晚上,她又开始做那个半夜电台节目,听的那是什么歌,阴深深的。我记得两年前,她就是这样,一首首的整夜听,坐在窗口。唉,我就是,就是觉得,她似乎想起什么了,但是,那死丫头又什么都不说。我这段时间忙,然后她什么都不和我说,考了法医证我也不知道。现在,还背着我去考试,考什么不好,偏偏去那家伙的地方当法医助理……”
季奇山忍不住笑出了声,陆衎才发觉有些失态,连忙掩饰说:“咳咳,我是担心她想起来什么都不说,憋心里又给整坏了。”
“陆衎,我看你是关心则乱了,岑歆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把握,要主动些。”
“不是这个……”
“嗯嗯,我都知道。”
“……”
陆衎走出来时,岑歆还低头,看着手机发笑,眼眸弯弯,她抬头,看到陆衎,问:“好了吗?”
她起身,细碎的发丝垂落在脸庞,她伸手捋了捋,黑亮的双眸里,像装有星辰大海,眉目间都带着笑意。
陆衎微微晃神,竟然有些慌乱,连忙说:“好了,走吧,送你回去。”
路上,岑歆一路看着车窗外,看着看着,她突然问道:“如果我想起来,是不是可以重新定他的罪?”
第3章 黑犬(二)
岑歆说完后,定定的看着他,陆衎沉默,嘴唇抿成一条线,岑歆收回目光,看着前方,静静地没有说话。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初见陆衎的那天。
她只记得岑栖,她的双胞胎妹妹倒在血泊里,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满身的血。她们的母亲也倒在一旁,眼睛睁得老大,死死的盯着他们,身上插着一把刀。而他的继父梁易堃,也倒在一旁奄奄一息捂着腹部的伤口,盯着她笑。她被围在中央,周围都是浓浓的血腥味,就好像一场混战,无人幸免。
“嗡嗡嗡”,搁在一旁的手机响起,打断陆衎的沉默,也打断了岑歆的沉思。
陆衎按下手机免提,里面传来的声音说:“老大,城北派出所刚来电话,城北景区的一家酒店发现了一具尸体,听说是自杀。不过,据赵志东说,这是这个酒店近两个月来第四个在那自杀的人了。”
陆衎说道:“我开着车,你先通知祁亦言,然后带人赶过去封锁现场,我直接到那跟你们汇合。”
陆衎挂了电话,前面刚好是红灯,停下望着岑歆说道:“我说你瞎想什么呢?真那么容易,早就抓你去医院让你待上个两三年的,没准就好了。”
“岑歆,你老实告诉我,你想进单位,是不是和这事有关?”
岑歆抬眸,嘴角上扬,摇摇头,但是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陆衎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些什么,岑歆轻飘飘说了一句:“警察叔叔,绿灯了。”
像是配合她一般,紧跟在后的车接着打起喇叭,特别刺耳。
陆衎一边发动车子,余光看了后视镜后面的车牌,很好,他记住了。
行驶了一段路,岑歆发现并不是回家的路,偏头问到:“不是要送我回家吗?”
“来不及,你待会就在外面等我,不要进去,帮我拿根烟。妈/的,从昨天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好好合眼,这班孙子。”也不知道在骂谁。
岑歆转身伸手去够后座的衣服,岑歆拿在手上皱巴巴的,她一抖,就闻到满衣服的烟味,随便找了下,语气有些不好说:“没有。”
陆衎单手扶方向盘,伸手想拿过来自己找,岑歆拿到一侧。
陆衎沉言:“别闹。”
岑歆这才掏出一包烟,假装动作娴熟的点燃,只是到了她的嘴边,才吸了一口,就被呛得咳嗽不止。
陆衎伸手夺过,顺便在她脑门弹了下,眉头深深蹙起,“你能耐了?还学会抽烟了?”
岑歆给自己顺顺气,瞪着他说:“耳濡目染。”说完,恨恨的把车窗打开。
“咳,行,不抽了。”陆衎掐灭头,把车窗又关上,打开空调。
陆衎偏头去看,果然一下子就乖了,他不由思考着,是不是该戒烟了。
岑歆低头玩着手机,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没多会,头就有些发晕,她只好关了手机,和陆衎闲聊问:“我刚刚听到电话,是自杀?”
“是不是自杀不一定,还是要到那看看现场再说。”
岑歆打量着陆衎,他陆肃的时候,特别像一个小老头。棱角分明的脸庞,蹙着好看的眉头,薄唇紧抿,深邃的眼眸紧盯前方。光线打在他的脸上,岑歆看得有些痴。
任何人被旁人肆无忌惮的盯着,都会有所反应,更何况是干刑侦多年的人。陆衎内心十分的享受和高兴,勾着嘴角,偏头看她打趣道:“怎么看得那么痴?是不是被我英俊的脸给迷住了?”
岑歆一本正经的点头说:“恩,有些,所以,警察叔叔,你这是在撩我吗?”
“……”
靠,真不知道谁撩谁。
到了地方,陆衎停好车,交代好岑歆就掀开警戒线进去。
周围已经被保护起来,他朝着酒店走去,进了房间,屋内没有开空调,酒精再加上天热的缘故,尸体已经有了些臭味。
陆衎掀开警戒线,走上前去开口问高海涛:“死者什么情况?”
高海涛一边记录,一边说:“死者名叫谢慧慧,二十六岁,在一家便利店打工,她在一周前预定了这家酒店。”
“死亡时间?”
祁亦言起身,摘下手套说:“凌晨两点,除了手腕处有几道过去疤痕,其他均没有伤痕,是服用头孢加酒引起的双硫仑反应导致猝死。”
城北这块地有一个天然湖泊,周围生态环境被保护的很好,之前一直没有被开发。但是随着经济发展,这几年综艺尤其真人秀的大火,就带火了这片地。三年前的综艺明星效应,再加上这几年的宣传,自然引来一批开发商,一瞬间各种酒店,饭点兴起。
尤其是在南城,夏天酷热,这里无疑是很好的避暑胜地。在火起的第一年,就兴建起了许多酒店,饭店,经济发展后随之而来的,是生态逐渐破坏。政府及时制止,才保留下今天看到的景色。
谢慧慧所在的这家酒店,算得上是景区位置最好的。陆衎走到落地窗前,放眼望去,湖光山色一览无余。他偏头对祁亦言说道:“如果是专程来这自杀,恩,也说得通,毕竟一晚的价格,快顶上她半个月的工资了,下血本呀。”
祁亦言冷峻的脸上勾起一笑,“你信?”
“我只信证据。”
开始搜查现场,陆衎转身来到落地窗前,发现前面摆放桌下,有一张皱巴巴的纸。他蹲下身,展开纸张,是16开大小,边角不齐,看出是从一本书上撕下来,皱巴巴的,只是很诡异的,中间划了一条线,白色的纸张分成两半。
右边写着:我一直寻找活着的意义,究竟为了什么活着?生活对我如此不公,没有人了,我是个怪物,他们厌恶我,恨我,为什么?我死了,是不是更好?比起恨世界,我更恨我自己。
左边写道:我想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终有一天痛苦会过去……
左边才到这就戛然而止,纸上有几处不一样的褶皱,是眼泪滴上的痕迹,字迹有些凌乱。
陆衎把纸放进袋子里,递给一旁的人做登记,搜查有条不紊的快速进行着。
而另一边,岑歆在车里等得有些不耐烦,吹空调吹得头疼,索性就下了车。她并不打算前去凑热闹,因为听说发生命案后,周围围了不少人,都被拦在外面。
她低头发微信给陆衎:“你走的时候叫我。”
“好,不要乱跑。”
才不到一秒,岑歆就收到回复,她莞尔,收起手机四处转悠,来到湖边。
酒店的位置是真的很好,距离湖边没有多远,在湖边上五十米处有个凉亭。因为好多人都凑去看热闹,湖边也没什么人。她不自觉走上前,走近才发现里面坐了一个女子,身穿白色连衣裙,头发挽起,她侧身而坐,看上去有些清瘦。
或许是看湖景有些痴,岑歆近她也没有发现。然而,快要到亭子的时候,一首哀怨的曲子从亭子里飘出来。
“Sunday is Gloomy
My hours are slumberless
Dearest,the shadows I live with are numberless
Little white flowers will never awaken you
Not where the black coach of sorrow has taken you
Angels have no thought of ever returning you
Would they be angry if I thought of joining you
Gloomy Sunday
Sunday is gloomy
……”
岑歆听到歌声的时候,就停住了脚步,像被抽掉魂一样,面色苍白,只是呆呆看着面前的女子,后面的曲子突然一变,后面没有吟唱,只剩下更家阴森的曲调。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但是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的胳膊立马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从骨头里透出的寒,让她微微发颤。
心底里,有什么东西,快要破笼而出……
而陆衎这边,刚打开床头的一部手机,手机的页面是一个音乐软件的界面,上面单曲循环着一首歌。
点击播放,看到上面显示的歌曲名,高海涛惊呼出声:“是那首世界禁曲?”
陆衎关了手机,丢到高海涛的怀里说:“能不丢人吗?”
祁亦言却淡淡一笑,没说话,但是眼神晦暗莫测。
高海涛摸摸后脑勺,把手机装进证据袋里,还是想不通。直到后面,自己回家百度了后才知道忧郁星期天和黑色星期五的区别。
“都别愣着,想要休息就给我快点。”陆衎看外面围得人越来越多,有些烦躁,他习惯性的摸烟,却摸到手机,掏出一看。
“我先回去了。”发送的时间是两点四十,现在已经四点。
陆衎接着拨过电话去,就一直显示暂时无法接通,心底升起一丝不安,最近她还没有这样过。
“老大,都好了。”高海涛跑过来说。
“恩,收队。”陆衎心不在焉,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第4章 黑犬(三)
岑歆回到家中,猛得把窗帘全部拉上,家中的窗帘是她跑了好几个地方,对比之后买的,全部都是遮光最好的。
屋子陷入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她终于感觉到满满的安全。她睡眠不好,一有点动静,有些光都没办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