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清脆风铃声一同入耳的,还有徐子漾的大嗓门。
黄栌向下张望,果然看见孟宴礼和徐子漾从外面回来。
孟宴礼只穿着纯黑色大裤衩,洞洞鞋,头发湿着,碎发被他全部撩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他肩上搭了一条灰毛巾,手里拎着脱下来的短袖,偏头,正听着徐子漾在说什么。
这还是黄栌第一次看见孟宴礼穿得这么休闲,和平时穿衬衫都要戴袖箍的样子不太一样。
以前看他,觉得他又瘦又挺拔。日租公寓的小米问过黄栌,孟宴礼有没有肌肉。
现在黄栌知道了,他有,而且线条十分好看。
孟宴礼指了指庭院里的椅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徐子漾马上嚷嚷起来:“身上还湿着呢,怎么穿衣服?”
黄栌这次听清了,孟宴礼说:“家里有女孩子,还是注意点。”
随后是徐子漾骂骂咧咧,和孟宴礼一起套上了短袖。
临摹的那幅画让黄栌找回一些手感,晚上饭后,她趁着手感,画了点简单的小东西,自己觉得颇为满意。
但徐子漾从身后经过,驻足看了一会儿,给了十分不留情面的评价。
徐子漾说:“你这画,基本功没问题,就是整体看着干巴巴。”
黄栌心里刚燃起来的热情,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她有点懵,眨巴眨巴眼睛,反应了一会儿,又虚心求教:“能具体说说吗?”
“说什么啊,就是死板,没新意没灵魂。”
徐子漾手里拿着半只冰淇淋,对着黄栌的画指了几处,“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小人?为了画面丰满对吧?只考虑到画面丰满和构图严谨了对吧?妹妹,不是我说,你如果只按照教材上教的那些基础画画,是成不了画家的,这辈子别想了。”
黄栌心里失落,垂着眸子“哦”了一声。
睡前,黄栌去书房找画册看时,孟宴礼刚好在书房。
看见她,孟宴礼先开口了:“黄栌,徐子漾的话说得比较重,基础好不是一件坏事。”
本以为黄栌什么都不会说,没想到她大大方方承认:“你听见了啊?我被他气死了,真的,好歹委婉点嘛!”
孟宴礼笑了:“是他过分了。”
黄栌不是个傻姑娘,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这些天的相处,她也知道徐子漾是个在感情方面比较冷淡的人,不会因为和她聊得来就委婉什么的。
他说的是心里最直观的感受,可能在表达方式上不太好令人接受,但他说得对。
每年美院毕业生千千万万,都很优秀,但不是人人都能成为艺术家。
徐子漾只是以一个艺术家的眼光告诉黄栌,她还不行。
“聊聊天行吗?”黄栌问。
“过来吧。”
黄栌走到书房的桌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手托着脸,缓缓开口:“孟宴礼,其实我不是一个没有自信的人。我如果没有自信,就不会在我爸爸毅然反对我学画画的情况下,坚持画了16年。”
又是夜晚,又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书房。
夏蝉都已经入睡,只有浪花拍打着礁石的声音,伴随着黄栌的诉说。
孟宴礼在黄栌开口的一刻,摘掉耳机,把书倒扣在桌面上,认真倾听。
“我感到沮丧是因为我足够努力,我可以不谦虚地说,我一直在努力,除了这个暑假,我几乎没有停歇过。因为努力过,才对成绩感到失落,并不是因为我从最开始就缺少自信。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孟宴礼点头:“我懂。”
“有很多同学羡慕我,他们认为,艺术生想要坚持做艺术是需要经济支撑的,而我又很幸运,因为家境不错。但我其实有点着急,你不知道,我很喜欢的一个艺术家,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在国际上都很有名气了。”
顿了顿,黄栌忽然笑起来,“不过,我觉得我总有一天也可以,慢慢来就好了。很多画家生前都是穷困潦倒的,只赢得了身后名。”
孟宴礼笑了:“安慰的话都被你自己说完了,我说什么?”
“不用说什么啦,每次都找你吐苦水,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我的荣幸。”
黄栌匆忙抬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孟宴礼指了指面前那本扣在桌面上的书籍,他说,你看,亿万年更替,只需要一本书就读完了大概,人生更是弹指间。在我们都化为灰烬之前,有这样一段时间,能坐在这里倾听另一个人的心事,是不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