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顾夏和老板沟通,看她清点花枝,看她熟练地和店里的小工家长里短。
他忽然发现,顾夏和他想象中的模样并不相同。
一个女孩子,能在这样鱼龙混杂的三教九流之地游刃有余,他是真的有点儿佩服她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不容易的。
刚开花店时,顾夏摸不清门道,头一回进货就被人宰了。
那家店铺的老板给了她比平时贵出好几倍的价格。回去后她一算利润,做了调查,才知道真正花市的价格。
顾夏深思熟虑后,上门找老板退钱。
老板见她一个小姑娘势单力薄,起初并不想理会。直到她拿出暗中拍摄的视频,说不还钱可以,她就把这视频发给消协和警察。老板立刻怂了,当场退了多收的钱。
类似的麻烦事情,还有许多,顾夏都一一挺了过来。
如今能这么顺利,谁又知道她在背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很快,花枝清点完毕。不同品种的花装在不同的花盆里,小山一样地堆在店门口,等着顾夏运走。
她将散落的头发拨至耳后,转身,瞧见林子觐正靠在车门边等她。
他手里拿着一瓶气泡水,拧开瓶盖,递给她,“姐姐,渴了吧?”
天气热,忙了这么久,确实有点口渴。
顾夏接过气泡水,一口气喝下小半瓶。
凉丝丝的气泡水缓解了炎热,她刚想说声“谢谢”,就听见林子觐慢悠悠地追加一句:“这是我刚才喝过的。”
“……”
顾夏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林子觐乐不可支,又说:“骗你的。”
“……”顾夏把剩下的大半瓶气泡水塞回到他手里,“幼稚。”
短短时间,那边黄老板已经算好了账。顾夏一一核对账单,扫码付款。
转身再去寻林子觐时,他已经不见踪影。目光在市场里搜寻好几圈,终于在吉普车后面看见他。
林子觐半蹲着,面前摆着几种不同的花,身旁一名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在教他认花。
顾夏认识这小女孩,是黄老板的女儿。黄老板开店,小女孩每天就在这附近玩耍。
“这是什么?”林子觐指着一朵花问。
“玫瑰。”小女孩答。
“那个呢?”
“那是茉莉。”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林子觐较真地指出小女孩的错误:“不对吧?你刚不是说这是鸢尾吗?”
“……”
小女孩被他说懵了,似乎也开始怀疑自己,半天没能说上话。
林子觐满脸惊讶地说:“原来你也不认识啊!”
“我认识!”小女孩涨红了脸,明明有些气鼓鼓,声音依旧奶声奶气,“这是茉莉……”
顾夏觉得这场面有些滑稽。
她想到自己刚开花店时,也像林子觐这样,许多花都不认识,甚至有顾客提起的花名她都没听过。
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叫他:“喂!”
林子觐闻声转头,见了是她,立刻快步走回来,“姐姐,都弄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顾夏没说话,冲着花的方向,抬抬下巴。
男人顺着她的指示望过去,看见门口那一大堆花。
林子觐不明所以地收回视线时,就听见顾夏对他说:“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搬吧。”
林子觐:“……”
他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顾夏叫他来的目的,原来是让他来当苦力的。
女孩子力气小,搬货难免吃力,所以顾夏每次进货时,会在市场里雇一名小时工帮她搬货。
但今天,她没有雇。
这不是有现成的苦力嘛。
吉普车后座座椅打下来,是天然的储货空间。
顾夏指挥道:“你把花放在这里就行了。”
“……”
林子觐朝她竖起大拇指,哑然失笑,“姐姐不愧是做生意的,真会精打细算。这喊我来,连小时工的钱都省了。”
顾夏靠在车边,双手抱臂,带着扳回一城的得意,“不知道是谁说想和我交朋友的。怎么?搬个花就不乐意了?”
林子觐一噎,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怎么会呢!我当然乐意。”
他倒是言行一致,忙前忙后地认真干活,没再说半句怨言。
顾夏做壁上观,瞧林子觐脸黑的模样,淡淡的笑意在脸上蔓延开来。
鲜花娇嫩,搬货时要格外注意。一不小心磕了碰了,折损了卖相,等同于报废。
林子觐是头一回搬运鲜花,不太熟练,全程小心翼翼,忙了半个多小时才堪堪搬了一小半。
眼看着太阳越来越烈,顾夏忍不住催促:“你动作快一点,实在是太慢了。”
林子觐放好一盆花,从车尾钻出来,看着她,忽然笑了。
他这一笑,顾夏就知道,肯定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果然,下一秒他开口道:“姐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叫‘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想让我和你一起搬?”
林子觐想了想,故作推辞:“怎么能让姐姐干活呢?但如果你实在想要帮我,也不是不行。”
她嗤了声,“赶紧搬吧,再拖天都要黑了。”
两人忙了一整个上午,回到花店时,已临近中午。
小米早就等着急了,发了好几条微信询问,生怕顾夏出了什么事。直到看见顾夏的车,心里的石头才落下。
“夏姐姐,今天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我还担心呢,以为遇到什么事了。”
顾夏从车上跳下来,漫不经心地说:“今天的小时工不给力,耽误了。”
小米颇为赞同:“听说最近花市挺多人的,吃香的小时工早早就被人订走了。一定又是那些生手,每次把花弄坏不说,态度还不好……”
“小时工”林子觐扬眉:“……”
呵呵呵呵。
小米做事很麻利,打开后备箱,挽起袖子就准备干活。
顾夏拦住她,“你别管了,今天有人干活。”
小米狐疑,顺着顾夏的视线,看到一言不发的林子觐,顿时喜上眉梢:“禽兽,你愿意帮我们?”
“……”男人板着脸,“小姑娘,要有礼貌。”
顾夏噙着笑,假惺惺地问了句:“有问题吗?”
回报她的是林子觐的假笑和不情不愿的一句话:“当然没问题。顾老板,您去休息吧。”
于是,五分钟后,顾夏已经坐在店里,手捧冰镇柠檬茶,悠闲又惬意地看着小米指挥林子觐——
“这个放这里……”
“那个放那里……”
“哎,你小心一点,别弄坏了……”
林子觐臭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顾夏看得心底直乐,那样桀骜不驯的一个人,竟然心甘情愿地听他们指挥。
等到搬完所有的鲜花,林子觐的衣服已经湿透。他顾不上额上的汗,第一时间向顾夏邀功:“顾老板,搬完了。您还满意吗?”
她装模作样地看了一圈,漫不经心道:“行了,你回去吧。”
“……”
林子觐到底是气笑了。
大热天的,整整一个上午,他忙里忙外,干了这么多活,连口水都没得喝。结果活一干完,这女人就赶他走。
他感觉此刻的自己犹如一双敝屣,被顾夏用完就扔。
他一脸委屈,“干完活就赶人走啊?”
“还不想走?”顾夏了然地点头,想了想,又道,“那你再去把那些花枝修剪一下吧。”
“……”
林子觐深吸一口气,像是不在意她的刁难,又说:“我搬了一上午花,你总要给我口水喝吧?”
顾夏呵笑一声,抬起眼,“你想得还挺美。”
他闻言,顿时乐了。
俯下身来,暧昧的视线压过去,低声对她说:“我还想了更美的事儿呢,姐姐要不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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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美事呢,你倒是说啊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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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了更美的事儿呢,姐姐要不要听?”
“不要。”
顾夏冷酷地拒绝,林子觐笑着为自己解围:“那就下次再说给你听。”
方才搬花的时候,林子觐干活有多卖力,小米是看在眼里的。
虽然顾夏说他是衣冠禽兽,但至少在搬花这件事上,他尽心尽力,忙了个大忙。
小米拿了瓶水给林子觐,“禽……”
顿了顿,那两个字还是没忍心说出口,“你先喝点水吧。”
她担心顾夏不同意,又解释:“夏姐姐,今天外面真的挺热的。”
顾夏没说话,看了眼外头。
五月快到尾声,刺眼的阳光照得满世界发白,像是电影里的复古滤镜,甚至能看见马路中间蒸腾的热气。
再去看林子觐,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额头和脖颈也挂满了汗珠。
其实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今天林子觐确实帮了她大忙。
最近生意不错,今天进货的量足足是平时的两倍,搬起来本就费力。然而就算是小时工,搬花也不像他这样爱惜。
她收起了对抗他的心思,敛起唇角,招呼小米,“快去洗手,吃饭了。”
听到这句话,林子觐立刻问:“姐姐,有我的吗?”
顾夏表情寡淡,态度却很坚决:“没有。”
“……”
林子觐吃了个闭门羹,悻悻离开。
小米这才小心翼翼地说:“夏姐姐,我觉得大帅比不像是坏人。你看他今天帮我们搬了这么多花,天多热啊,他全身都湿透了,但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
顾夏看向小米,开玩笑问:“帮你搬个花,就把你收买了?”
“我不是被收买。”小米道,“只是最近小时工那么难雇,如果没有他,我们俩还不知道搬到什么时候。再说了,一般人不会这样帮我们。夏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上回,我让隔壁水果店的老板帮我挪个盆栽都不愿意。”
小米顿了顿,再次感叹道:“大帅比真是个好人。”
顾夏的眉眼沉下来。
凭心而论,这些天相处下来,林子觐确实算不上什么坏人。
他虽然看上去有些浮浪,说话做事都没个正经,但事实上,他除了爱缠着她以外,什么逾距的事情都没做过。
想到此,她抿起唇角,“吃饭吧。”
*
林子觐回到俱乐部,没来得及吃饭,立刻去了医务室。
因为滑板运动常有意外发生,摔跤都算是轻的,所以俱乐部聘请了医务人员,常年驻扎,随时待命。
结果这群孩子没用上,他自己倒先用上了。
淑姐看林子觐急匆匆地进门,腿似乎还不太利索,就知道一定是出问题了。
她快步跟上去,走进医务室,忙问:“怎么回事儿?”
“没事儿,就是有点儿肿。”
林子觐把裤腿卷起,果然,右膝已经轻微地肿了起来。
膝盖左侧,一道食指长的疤痕在蔓延,周围绕着两个指甲盖大小的疤痕。
这几道疤痕都是当年手术留下的痕迹。
六年前,因为一次滑板事故,林子觐的右腿受了非常严重的伤——前交叉韧带断裂,膝盖粉碎性骨折。加之常年练习滑板造成的半月板磨损旧伤,新旧齐发,右腿彻底废了。
之后便是一次又一次的手术,让他直接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
这种伤,就算康复,也无法完全根治,只能靠日常的保养,一不小心就会旧伤复发。
而像今天这样频繁地屈膝搬东西,对他的膝盖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其实方才在花鸟市场搬花的时候,膝盖便已经隐隐作痛。但他想着总不能让顾夏干这些活,于是咬着牙,搬完了所有的花。
只是没想到,短短时间,膝盖已经肿了起来。
淑姐气得吹胡子瞪眼,“祖宗,你干什么去了?腿不想要了是吧?”
林子觐知道淑姐在心疼他,笑了笑算是安抚,转头对陈医生说:“麻烦帮我处理一下。”
“是做了什么剧烈的运动吗?”陈医生边检查边问。
“搬了点儿东西,应该是屈膝太多次的缘故。”
淑姐听了更加生气,“你去哪儿搬东西?好端端的搬什么东西!我们俱乐部穷得工人都雇不起了?”
林子觐没解释,轻描淡写:“体验生活去了。”
淑姐:“……”
陈医生帮他做了全面的检查后,松一口气,“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短时间的频繁屈膝刺激造成的肿胀。热敷一下,再喷点药,应该就没事了。”
闻言,林子觐立刻转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对淑姐说:“陈医生说没问题。”
陈医生道:“严谨点,我说的是没什么大问题。你这腿啊,要多注意。再这么下去,保不齐还要再做一次手术。”
淑姐板着脸,教育道:“听到没有?你还以为自己十几岁呢!”
林子觐耸耸肩,“不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