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秋歌反驳:“她又不是生你的时候死的。”
纪修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卫秋歌解释道:“我觉得这是两回事。她去世了,这确实是件难过的事,可是你出生了,这也应该是件开心的事。”
“有什么可开心的?”
“纪修,你真的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因为有你的存在而高兴吗?”
“有吗?”纪修挑眉。
“有啊。”卫秋歌点头。
“谁啊?”
卫秋歌沉默不言。
纪修失望地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你呢?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卫秋歌看着纪修,突然觉得没必要装作无事:“特别不好。”
“哦?”纪修来了兴趣。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北京上学吗?”
纪修摇头。
“我给你讲个故事啊。”卫秋歌小声说道。
说来可笑,卫秋歌能来北京,是因为头一年北京的雨水下得太多了。
她在成年后再去琢磨这件事的因果时,都觉得造化弄人,四舍五入,算是老天在救她了。
那些年,北京对她来说并不陌生,这两个字反复地出现在周围人的嘴里。
“子良去北京了?”
“老卫在北京找工作了?”
“你家这是因祸得福!还去北京过日子了呢!天子脚下诶,首都!弯弯腰就能捡钱了!”
但是这个地方和她又毫无关系,她仍旧是在小城市里生活的卫秋歌。
卫子良从出生起就患有肝病,这么多年来,间间断断地要往北京的大医院跑。那几年病更严重了些,卫爸爸决定搬家,带着卫子良去北京边打工边看病。
走之前,卫秋歌被留下了。
开始只是说过几个月就回来接她,先去安顿。后来,几个月变成一年,一年变成几年,接她这件事,慢慢地也就没人再提了。
有一年年夜饭,卫秋歌看着春晚里的节目,旁敲侧击地问了句:“哥,北京烤鸭好吃吗?”
卫爸爸看着女儿,心软了一层,他开口道:“要不过了年,把秋歌一起……”
卫奶奶直接摔了筷子:“秋歌是我的命根子,谁也别想带走!”
卫秋歌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奶奶的命根子。奶奶是个极其重男轻女的山东老太太,养育自己这件事,对她就是个负担,而她也从来不吝啬自己的情绪,充分地让卫秋歌知道,她是个多么令人生厌的负担。
可是但凡谁动一点接走卫秋歌的念头,她都要发脾气。
卫爸爸安慰道:“秋歌,奶奶不能没有你。”
卫秋歌也慢慢地习惯了,甚至认为这就是奶奶表达爱自己的方式。
孩子的成长总是需要爱的,寻找爱是他们的本能。既然没有人囫囵个完整地送上门来,就不得不自己去边边角角处找点渣儿,拼凑起来,再自欺欺人,有样学样地说:这就是爱。
卫秋歌高一那年,睡觉前犯了懒,没有换好卫生巾。卫奶奶一早拎着卫秋歌不小心染红的褥子破口大骂,什么脏贱污秽的词汇都用到了这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身上。卫秋歌被奶奶推搡着跪在地上,眼泪已经湿透了领口,嘴上仍旧一言不发。
那年,北京的雨水下得多,导致冬枣一点儿也不甜。
卫子良主治大夫的女儿生了重病,吵着闹着要吃甜冬枣儿,整个北京城都被大夫跑遍了,也没找到像样的冬枣。
卫爸爸知道了之后,二话没说坐着火车就赶回了老家,去镇上的枣庄批了半麻袋的冬枣。回程的时候,顺道回了趟家。
卫爸爸看着拿着鸡毛掸子骂骂咧咧的母亲和跪在地上的女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母亲平日里对秋歌和蔼,他多次提议把秋歌接到身边来,母亲都反对:“你们全走了,我一个老太太还怎么活,你把秋歌留给我,秋歌是我的命根子。”
卫爸爸声音颤抖:“妈,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几步快走到秋歌旁边,将女儿抱在怀里,不解地看着眼前的老太太。
秋歌奶奶看这场景也是一怔,没想到儿子竟突然回来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辩解。
到底是成年人,卫爸爸立刻就明白了卫秋歌好几年都没想通的事情:“妈,你不是因为疼秋歌,你是怕秋歌抢了子良的,才不让我们带她走?”
老太太也没再试图隐藏,毕竟这画面也不是瞎话再能骗住的:“北京那花销,是能养两个孩子的?子良的身体不好,你怎么能让秋歌再去跟他分!”
卫爸爸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他骨子里的“孔孟”气让他没办法把这愤怒发泄给母亲,而这腔怒气也没办法凭空被消耗掉。
生活给了这个老实本分的山东男人太多磨难,母亲最后的这把火,燎起了他所有压制的情绪。
他怒冲冲地收拾了女儿的行李,全然不管母亲在地上的撒泼撒滚,任她这回百般哭闹,他也绝不能再把女儿留下。
“卫峰!你这是要要了你娘的命!”老太太嘶声力竭地喊,身体坐在地上,腿不停地蹬。
卫爸爸回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克制地说:“那也总比让你要了我女儿的命强。”
卫爸爸带着卫秋歌离开了这个山东边缘的小城市,还有那半麻袋给主治大夫女儿的冬枣。
故事讲完,卫秋歌看着纪修,假笑了一下:“所以,我知道那种感觉。他们是一家人,你是外人的感觉。”
纪修的眉头又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我是不是不应该说这么扫兴的事儿?”卫秋歌看着他的表情,有些抱歉地说。
纪修回道:“今天还是我的生日呢。”
卫秋歌尴尬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给我讲这个故事?”纪修好奇她突如其来的诚实坦白。
“因为你看起来……挺可怜的。”卫秋歌回答。
纪修笑道:“所以你是在跟我比惨吗?”
“那你可能赢不了。”
纪修笑得更明显了些:“你确定?我可是没妈的人。”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攀比了起来。
“我妈更像是我哥的妈妈。”
“我爸就像是陌生人一样,除了给我钱什么都不管。”
“我爸还没有钱给我呢。”
纪修卡住了。
卫秋歌乘胜追击:“我还有个不待见我的奶奶,和重病缠身的哥哥,我们家还挺穷的,你现在还觉得自己能赢吗?”
纪修小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我爷爷还挺疼我的。”
卫秋歌不悦地说:“不是比惨吗?你怎么还显摆上了?”
纪修笑出了声。
卫秋歌看着露出笑容的纪修,觉得自己功德圆满了。她从餐盘上拿起了一根薯条,然后在旁边的蕃茄酱里沾了一下,递到了纪修嘴边:“我没有蛋糕和蜡烛,但是过生日,总是要许个愿的。你就把这个当成蜡烛吧,许个愿吧。”
纪修看着在自己面前举薯条的女孩:“你说这是什么?”
“蜡烛啊,你看,红色的就是火苗了。”卫秋歌给他解释,“我觉得还挺像的。”
“我觉得,这更像是沾了蕃茄酱的薯条。”
“你动用一下想象力嘛!”卫秋歌劝道。
“要是非要运用想象力,那我觉得你现在挺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的,你看你擦着了一根火柴,火柴变成了薯条和蕃茄酱。”
卫秋歌见他不配合,没好气地要放下手中的薯条。
纪修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态度没了刚才的不正经,突然变得真挚:“我还没许愿呢。”
卫秋歌感觉到自己手背处,他的手又大又暖,脸不由得有些红:“那,那你许。”
“卫秋歌,”纪修叫她的名字,“我希望今后的每一年,你都能帮我过生日。”
卫秋歌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回道:“好。”
纪修拉着她的手,把那根薯条塞到了嘴里:“蜡烛灭了,你记得遵守承诺。”
女孩的脸不由得红了,急忙把手伸了回来。
“谢谢你帮我过生日。”纪修说道。
这是从他妈妈去世之后,第一个自己带着笑脸过的生日。纪修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当下的举动有多大的意义,也不知道这声谢到底包含了多少感激。
“纪修……”卫秋歌看着这天时地利人和的氛围犹豫半天,终于开口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
纪修本来笑着的脸突然僵住了。
“嗯……李老师说,你爸能帮忙办高考移民,你能不能帮我问问……”
纪修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再次皱起了眉。
卫秋歌没看到男孩表情的变化,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但是还是想问问。你能帮我问问你爸爸,可以帮我办高考移民吗?”
“所以你那天在教室跟华笙说的话是真的?”纪修一脸的防备,“你对我好,是因为有求于我?”
卫秋歌想了想,多半猜到了自己和华笙的对话被他听去了,但他这么说也没错:“嗯。”
“不是因为想对我好,不是因为想要保护我,而是你有求于我,所以需要先跟我打好关系?最好是让我欠你人情,这样就比较好开口?”
纪修重复着那天她对华笙说的话。
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别人不过是再重复了一遍。可被他这样重复着,话就好像突然变了味儿。
“你那时候说的话是真的吗?”纪修问道,“你说相信我,是你真的相信我,还是用来和我打好关系的托词?”
卫秋歌没回答。
“卫秋歌……”纪修谨慎地选择着词语,想用最不丢脸的方式去问那个会让自己颜面扫地的问题。
“对不起,纪修。但是我真的很想留在北京。”卫秋歌诚实地回答。
这话把纪修没说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没必要再问了,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是这样。
“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帮你问的。”纪修冷漠地转了身,“但是卫秋歌,这事之后,我们就扯平了,我和你以后不该不欠了。”
卫秋歌站在原地,面前的男孩推开了门,外面的冷风呼啸着吹了进来。
他的声音更冷:“我们也没什么再做朋友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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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高中结束了~~(虽然看起来有点不太像但是确实是结束了
嘻嘻嘻,追更辛苦了我的朋友们,在这章下面留下言吧,是你任双向奔赴的时刻了:D
感谢在2022-04-05 00:41:08~2022-04-07 17:3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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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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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修再次见到卫秋歌,是五年后的事情了。凌晨跑来挂急诊的纪修,在外面抽烟的功夫,看到了角落处蹲着的女生。
他平日里很少会注意别人,可不知道怎么的,那个女孩缩成一团蹲在那里,他莫名地就想多看几眼。
直到她抬起头来。
纪修扔掉手上才燃了一半的烟立刻跑了过去,三两步拉住了准备离开的女孩:“卫秋歌?”
卫秋歌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恍神半天后才出声:“纪……修?”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说道:“你怎么……”
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挂上苦笑。
“我来看病。”纪修诚实地回答道。
“我来……拿东西。”卫秋歌回答得颇为糊弄。
“什么东西?”纪修看着她手里袋子。
“死亡证明。”她平静地说。
纪修皱着眉看他,不知道该不该问下面的问题。
“我爸去世了。”卫秋歌解释道。
纪修不知道该说什么,木讷地看着女孩的脸。她似乎变了很多,记忆里她的眼睛不长这样。
“你还好吗?”纪修还是不能免俗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还行。”卫秋歌也没有免俗地回了客套话。
“你有没有空?我们……”纪修看了看周围,一时间仓促,也没有看到可以去的地方。
“不用了。”卫秋歌直接拒绝,“我得赶回老家。”
纪修尴尬地回:“哦,对。你要去办丧事。”
卫秋歌摇了摇头。
“不办?”纪修问道。
卫秋歌回道:“不是去办丧事,是去办喜事。”
纪修不解。
卫秋歌强撑着扯出了一个笑容:“我要结婚了。”
纪修像是被人点了穴,定在了原地。
“我还得赶火车,”卫秋歌解释道,然后看他仍旧毫无反应,摆了摆手道:“再见。”
纪修仍旧没反应过来。
直到卫秋歌已经走出去几米远,他才回过神,跑过去抓住了她的胳膊:“我送你。”
“没事的,我打车很方便。”卫秋歌推辞。
“我送你。”纪修语气坚决地不容拒绝。
纪修拉着她坐上了自己的车,开门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拿着刚挂好的号,直接团成了团扔到车的手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