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信誓旦旦:【对,当众摸我腹肌。】
她来了气:【那你怎么不把我叫醒?你是男的不好意思拒绝,但我是女的,我可以帮你拒绝啊!】
萧时光:【叫你了。但你睡太沉,听不见。】
陶尔返回头看了看昨晚他发的那几条微信,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略自责道:【那确实……有点怨我,我没替你挡住。但你也太被动了,你当时就应该大喊,让司机停车关门,然后报警,把那女流氓送局子里。】
萧时光虽然人贱,但心地向善:【那女的喝了酒,可能不是故意的,不至于把她送局子里吧。】
【那女流氓长得好看吗?】
【还行。算是个美女。】
【那……你也不算是,太吃亏。想开点儿,未来还很长。】
陶尔放下手机。
想到他被人摸了、晚上害怕得睡不着觉,还是生出几分不忍。
起床简单洗漱后,去学校24小时开放的“零点餐厅”,买了热乎乎、易消化的水蛋糕,两瓶五谷热豆浆。
刚出餐厅,就遇到通宵过后回宿舍补觉的林鸿大师兄,师兄问她怎么起这么早。
陶尔回道:“去工作室拷资料关电脑,待会儿就去机场了。师兄最近的项目很紧张?你前天好像也通宵了。”
林鸿叉腰,顶着黑眼圈骂人,像极了发火的熊猫,震慑不足,倒是憨态可掬:“傻逼公司,月初才搞通原理,月底就想让我们给初版代码,还通过教授给我们施压,说景大的学生不配合。我可去他妈的,老子是他公司的驴吗,他这么使唤老子。”
“你消消气……”
“这种深仇大恨,完全消不了。昨天晚上我和你萧师兄加班加点地写,才勉强写完。你萧师兄还在调试,我扛不住了,回去睡一觉再过来。”
“那你快去休息吧,”陶尔愈发心疼林鸿,更心疼还在加班的那个人,“我去看看萧师兄。”
林鸿想到她今天就要走,不免动容:“你来这一个月,给林宝若买了太多东西了。但你师兄我横向课题太多,也没怎么有时间,没帮你什么忙。”
“怎么会没帮上忙呢?”陶尔发自内心地感激,“我刚来这里,严教授凶得不行,要不是大师兄乐呵呵地跟我聊天,挤出时间帮我看程序,我都坚持不了这个月。但最后,因为你和萧师兄在,我觉得我能坚持以后的三年。”
“也不知道明年你正式进课题组读研的时候,我有没有毕业,还在不在学校。但你萧师兄肯定是在的,他人真的非常聪明,又特别靠谱,有他支撑着,计算机视觉这方面的项目,你们肯定能顶下来。”
陶尔点头:“嗯,我们能行,你放心毕业。”
“路上注意安全,有空就来景大看看。”林鸿最后嘱咐了句。
陶尔笑道:“好。师兄再见。”
拎着东西,不紧不慢地去9号楼。
整个8月,走了无数遍、觉得特别长的路,今天却很快就走到了。
不知是不是离别的心绪作祟。
她立在9号楼附近,忽然生出近乡情怯的滋味,惶惶然不知如何近前。
天际流火愈渐明亮,晨风摇曳着夜间残存的清凉,赭红色建筑屹立于眼前,不同楼层的玻璃窗,洒下错落而静谧的暖光。
她被微风和光亮彻底唤醒,脑海里浮出昨晚还清醒时,她和萧时光的对话。
“我不会。我会把最恶劣、最糟糕的模样给她看,最好能让她看清我所有的面目。”
“那喜欢你的人,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所以别喜欢我。”
但是,控制不住怎么办。
从六年前到现在。
我目睹了你那么多真实却恶劣的面目,见识了你又冷又贱还吊炸天的脾气,知道你不那么在意我、也不怎么可能喜欢我,却仍旧不受控制地,撞入这霉运里——
喜欢上你这种,不那么好的人了。
问你怎么办。你说别人控制不住,关你什么事。
确实不关你的事。
确实是我自己没出息。
好在是未来一年不用见,不然脑抽起来,指不定能做出什么偏执的、让你厌恶的事。
所以,就这样吧。
就把这一年当做缓冲吧。
——
她最终没有走进9号楼。
等了十来分钟,等到一个别的课题组的师姐,拜托她把东西送给103的萧时光。
然后在清新爽利的晨风和愈渐灿烂的晨曦中渐渐跑起来,与9号楼的事,和103的人,越来越远。
【萧时光,我回裴也了。】
第29章 醒醒
下午五点, 长沛市太阳高悬,夕晒刺目。
昨夜暴雨残存的湿润早已消弭殆尽,炽烈的风迎面吹过, 燥热席卷着他的额头和耳朵。
辅导班下午的课结束了, 他没去找新的工作,骑车回电子厂。
路过长沛饮料厂,从门前小卖部买了两瓶今日生产的桃汁。长沛这地方温暖干燥,降雨很少,适合桃子生长。长沛饮料厂生产的鲜桃汁, 是他从小到大每个夏天都在喝的饮料。
递给老板3块钱。
老板还愣了下:“今天怎么买了两瓶?”
他回答得很顺嘴:“天气太热,渴得慌。”
到了电子厂宿舍, 给自行车上锁。
一楼最东户倒腾二手书的潘哥看到他, 隔了老远就问:“换自行车了?前几天骑的那个蓝色的呢?”
他拎起桃汁, 认栽道:“被偷了。”
“唉, 这一片小偷就是多, 别生气,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潘哥安慰着,从三轮车上跳下来, 拍着满登登一车旧书问, “嘿, 今天又来了一批,还挺新呢, 你要不要?要的话,还是给你按昨晚的价钱, 10块钱3斤。”
“不买了, 昨晚买的也得看一阵子。”
潘哥汗涔涔的脸上浮现些许欣慰:“我前几天出去收书, 看很多学生都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了。你这么爱看书,学习应该不差,至少能上个三本吧?”
他回:“还行吧,比三本稍微高一点。”
“那就是二本,”潘哥眼里既有赞叹,也有艳羡,“昨天那么晚了,你还来找我买书,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个有文化的人。爱看书好啊,你哥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现在才赚这种辛苦钱。以后你想看什么书就来我这里找,我便宜卖给你。”
他笑了笑:“行,谢谢潘哥。”
刚要走,潘哥想到什么又喊住他:“嘿,你住3楼对吧?”
他:“是,怎么了?”
潘哥往楼上觑了眼,眼神和语气都很怪异:“你们三楼来了新租户你知道不?今天那家人买了两台空调,下午带人来乒乒乓乓地装上了。”
别人的事儿跟他也没关系,所以随口敷衍:“噢,可能是天热吧。”
“天热也不能这么糟蹋钱啊。你说那户人脑子是不是不好使?这种破房子,还是租的,竟然掏那闲钱来装空调。这钱都能去新区那边租个干净亮堂还带空调的三室一厅了吧?”
“嗯,对。”
“但是有钱真好哎,我什么时候才能这么有钱。”
他忽然觉得不对劲:“等等……那户是男的女的?”
潘哥摇头:“这我不知道,那家大人我没见着。但他家闺女我见了,还不大,看着也就初中吧。小姑娘忙前忙后,特别懂事儿,长得也白净漂亮。”
“……”
带着震惊和怒气跑上三楼。
刚推开防盗门,就有冰霜般沁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没适应过来,瞬间打了个哆嗦。
抬眼看去——小姑娘盘着小细腿,坐在床内侧,手指翻着一本小说,手肘懒散地撑在那堵书墙上。书墙上还放着半个西瓜,两听可乐,四个小蛋糕。
都不用问。
单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很爽。
见他回来,小姑娘立刻直起身来,神态雀跃地问:“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的视线越过眼前的笑脸,定格于墙上崭新的空调。
舌尖戳了好几下后槽牙,低头,强忍着火气开口:“把它退掉。”
小姑娘愣了:“退什么?”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试探着问,“小蛋糕吗?4个看着是有点多,但你是男生,饭量大呀,所以……”
“空调,”他打断,下巴朝出风口扬了扬,气得发笑,“你有钱没处花是吗?”
她后仰着脑袋,看了看空调出风口,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你觉得风不凉快吗?可以找售后来修的,他们可以保修一年呢。”
“陶白,”从昨夜到现在,他的耐心已经到了上限,“谁让你买这玩意儿的?你把这儿当你自己家了?”
听到他生气,她便收起所有笑意。
转回头来,目光沉静地看他:“我就是想让自己凉快一点儿,”顿了顿,嗓音淡淡地补充,“也想让你凉快一下。”
“然后就装了个空调?”富人的奢靡让他匪夷所思,“但这他妈是我租来的房子,400块钱一个月,9月我开学,就滚蛋了。你这空调怎么处理?拆了卖二手还是白送给电子厂?”
小姑娘直视他的眼睛。
单看模样是个娇娇嫩嫩的小白兔,但语调和神色却稳得像在街头混了十年的老狗:“这个我还没想过。你要是觉得有点亏,送给姗姗姐也行,她还要在这里长住的。虽然我也给她装了一个。”
他没克制住,当着她的面骂了声“我草”。
“为什么骂我?”小姑娘掀起眼皮,“我要在这儿住一个月,给自己装个空调,顺便让你也凉快一下,这不一举两得吗?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要在这儿住一个月?”他又气笑了,“我答应了吗?”
她瞧不出一点儿胆怯,更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昨晚我告诉你了,我想跟你住一阵子,开学就走。”
“我不同意。”
她并不管他同不同意,径直捞过床尾的书包,拉开拉链,再次把漂亮整齐的现金展示给他看:“我不白住。一天……一天1000够吗?”
萧时光:“……”
并没有收她的钱。
到现在,他只知道小姑娘13岁,家在裴也,爸妈离婚了。还不知道她到底来裴也干什么,也不知道这些钱什么来路。
所以不敢要也不敢动——万一哪天她的父母找来,非让他赔偿这些花销,他还不起该怎么办。
吃了她一个蛋糕,礼尚往来地送了她一瓶桃汁。
她好像很高兴,说长这么大头回喝到这么好喝的桃汁。
晚上去电子厂外抽烟,问旁边收家电的胡大爷,4300买的空调,9.99成新,能卖多少钱;两台的话,价格能不能再往上提提。
胡大爷接过他递来的两根烟,嘴角往下拽,摇了摇头后叹气:小伙子啊,二手就是二手,哪怕你是今天刚买的、今天卖给我,它也不是新的了,现在人有钱都买新的,谁还买二手啊。
他不死心,说,那空调看着跟新的一模一样。
胡大爷抽了口烟,顶着一副吃了大亏的表情说,这样吧,咱们也认识一个来月了,你看着也是个好孩子,大爷我也不坑你,要真是9.99成新,那我2300就收走,你要是能弄来两台,那我给你按2500。
他没再跟大爷废话。
当场告辞。
临走前还把大爷手里没抽的那两根烟,揪了回来,扔进两步开外的垃圾垛里。
回去的路上都在冷笑:这他娘的还说不坑我。
临睡前,他辗转反侧,想着明天再去二手家电市场问问行情。
小姑娘像是猜到了他的打算,转过身来凉飕飕地问他:“你为什么一直叹气?不会是想把空调偷偷卖掉吧?”
他训她:“闭眼,睡你的觉。”
那天晚上,因为有空调在,他睡了一个舒爽惬意的觉,做了一个和现实相去甚远的梦。
梦见萧明杰彻底戒掉了赌博,自己也把萧明杰欠下的80多万都还上了。
外地口音的催债人不再牵着猎狗堵他们的家,萧明杰不再大哭大喊、大吼大叫,不再拿菜刀比着脖子、用自残的方式,逼他掏钱替自己还债。
梦见许珺瑛回家了,留着眼泪抚摸他脸,问他和爸爸在家过得好不好,说这一年她很想他。
他说,妈,你不用想我,也不用回来看我,既然离婚了,就再也别回长沛,走得越远越好,萧明杰见不到你就不会问你要钱,就不会对你动手,你吧,你不用记挂着我,就当从来没有这个儿子。
许珺瑛不愿意,她紧紧抱着他,说妈妈不能让你一个人给萧明杰还债,你还是个孩子。
梦到此处,与现实愈发背离,大脑不再处理这些虚无的信息,一切念想戛然而止。
他恍然醒来。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处何处。
懵怔地看向四周。
墙壁上的冒着冷气的空调,成了当下时空里,最清晰有力的证据。
撑起身来。
书墙另一侧,小姑娘蜷缩在凉被中。她睡得并不踏实,头发滚得乱糟糟,有窝在脖颈里的,也有盘在脸颊上的。
似是觉得痒,腮肉时不时地抖一下,企图把头发抖落。
他犹豫了会儿。
还是伸手,小心翼翼地帮她把头发拨到枕侧。
莹白的右耳因此露出来。
空调的风吹过,耳上尚未退却的细小绒毛轻轻瑟缩,显得怯生生的;近乎透明的耳垂上嵌着一粒褐色小痣,并没有瑕疵感,反而鲜明生动着。
他收回手来,重新打量这个毫无预兆、闯入他遭乱生活中的小孩儿。
想到她的父母也离婚了,想到她说自己没有地方可去,同病相怜渐渐挤走心中的排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