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尔——吴漾
时间:2022-06-21 07:05:32

  她这样给周师姐交代着,也借此机会劝说自己。
  周师姐面色失落:“啊,你走了这个宿舍就又只剩我一个了。”
  安慰了师姐一阵,陶尔便去卫生间洗漱。入睡前吞了一片退烧药,觉得不顶用,索性又吞了一片。
  爬上床。
  漫无目的地望了会儿羽毛灯,不多久药效发挥,没与回忆里的人纠缠太深便被药力催着,睡着了。
  梦中天旋地转,光怪陆离。世界坍塌,水泥板兜头砸下,压迫感如凶猛海水,倒灌进她惴惴不安的心房。萧时光适时出现,绝色容颜落于她瞳仁中央,他嘴中振振有词,想救她于水火之间——
  “跑——”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在这里等你,陶白。”
  但我改名六年,早就不叫陶白了。
  六年啊,两千多个日夜,你没有一次想起我,也没有一次打听过我。
  所以你不知道,我改了名。
  所以,你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才可以这么的吊儿郎当,毫无正形。
  *
  没想到两片退烧药的效果这么大,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中间似乎被周师姐摇醒了两次,勉强吃了几口粥,但她印象不是很深了。
  彻底清醒时,已经是6号晚上的10点。
  懒,不想下床,索性躺着,尽量不去回想昨天的忙碌和今天的空虚,安静等下一波困意袭来。
  没多会儿手机却响了,还冒出一连串的微信提示音,吵得她脑瓜子嗡嗡作响。
  是薛速速发的消息,十来个激动欢快的小狗表情包中间穿插了一句人话,说她在景大北门的鲜榨果汁店看到一个熟人。
  准备直接忽略,谁料那边又发来一张照片。
  夜晚的果汁店,透明的玻璃墙,隐于墨色中的今日特价黑板牌,以及挺拔茂盛、枝叶芜杂的梧桐树。
  若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那可能是临近打烊已经没多少人的店里,还站着一个颀长瘦白的男生。他手指微弯,浅浅触碰收银台前电子菜单上,模糊成一团的桃子色。
  男生穿着宽松的棕绿裤子,深灰衬衣,打扮得稀松平常,却在雪白面色衬托下,显得格外干净。
  等等……
  这一身好像在哪里见过。
  陶尔立刻掀起眼皮,认真看了会儿。
  便这样猝不及防地想起来,昨天那人,就是这身打扮。
  【陶尔!快帮我认认,这是不是我萧时光学长?】
  陶尔懵了会儿,揉了揉发烫的太阳穴,望着天花板沉默半晌,颤抖着手指回复【谁是萧时光?】
  薛速速【啊?我的初恋对象萧时光啊!你之前不是在长沛见过,给我做过家教,你还问过我他叫啥名儿,还问过他电话号码……】
  陶尔【没印象了。】
  薛速速【记性不好的小笨蛋。那算啦。等他结完账出来后,我跟过去问问他吧。】
  陶尔【你怎么还在景行?没跟你们团回沪上?】
  薛速速【我想见见薛宴哥,但是在他公司等了好几天也没见到他。你说薛宴哥他是不是躲着不想见我?】
  这还用问吗?
  成为家人这7年,他有想见你的时候吗?
  陶尔深呼吸几次,整理情绪,回复【他可能最近比较忙。我有点累,睡了。】
  薛速速【啊啊啊!那个男生他不见了!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我都还没问他呢!】
  薛速速【好吧,睡吧。你们都忙,就我一个人闲,哼╭(╯^╰)╮】
  过了3秒。
  【陶尔,陶尔,你先别睡。】
  【你什么时候回裴也?爸爸妈妈都很想你。】
  【陶尔……我想改回我妈的姓‘易’。就像你跟你妈姓‘陶’一样。你说好不好?】
  陶尔差点忍不住送她一句“神经病”。
  可转念想到她的动机,想到她这么多年求啥啥不得的遭遇,就还是生出了一些对智商不高的弱者的同情,于是耐着性子回复:
  【醒醒,你就是改姓贰,也还是薛宴法律上的堂妹,你没办法跟他结婚。】
  何况他完全不喜欢你啊。
  【那就不结婚。反正我公司也不让我结。】
  【那我就做薛宴哥的隐婚小娇妻,嘻嘻。】
  【我和薛宴哥没血缘关系,我们是可以在一起并生孩子的。】
  这个症状怎么说呢。基本上可以断定是脑缺失。
  陶尔面无表情地打下一行字【回家多吃点好的吧。】毕竟你这病很绝,确实没治了。
  薛速速【经纪人不让吃好的,吃多了会胖呢。】
  陶尔望着宿舍天花板,陷入短暂的自我反省。已经数不清楚,这么多年为了这破事儿,薛宴骂了薛速速多少回,她劝了薛速速多少回。
  但说再多都不管用。
  薛速速这种手机被海豹拍到水里还能摸着海豹的手说“豹豹好可爱”,高考考出139分几乎没学上还能嘿嘿傻笑说“终于不用学习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去闯荡娱乐圈”的无脑乐观主义先驱,乐观界自成一派的大师,总是能在被骂/被劝三天后,重振旗鼓,从头再来。
  搞得陶尔都很想怂恿她,赶紧放弃那不赚钱还要自己贴钱的女团事业,去给破产老板们上大师课,专讲逆境中如何保持心态。
  薛速速又发来几句话表达自己对薛晏的思念。但陶尔已经反省结束,不打算劝了。
  关了机,重新入睡。
  可不知怎么回事,缘分竟然毫无预兆地上岗,变着法地跟她作对。
  某个人的名字跟野火烧不尽的草一样,带着惊人的生命力在宿舍这方小天地蓬勃生长——是周师姐在小声接电话:
  “哎?萧时光?……哦哦……哦哦好,我马上下来。”
  “……”
  陶尔用凉被蒙住脑袋:好烦。今晚他妈的怎么回事,为什么能从各种渠道,看到、听到这个倒霉催的名字?
  十来分钟后。
  周师姐从楼下回来,踮起脚看了看上铺的她。
  发现她翻来覆去还没睡着,就掀开她的夏凉被,举起手中的鲜榨桃子汁和蛋糕小盒子,欣喜道:“小师妹!你萧师兄送你的!”
  陶尔滚过身来,惊讶又绝望地看着师姐手里的东西。
  “萧时光说他昨天认错了人,好像惹你不高兴了,今天都没去工作室,所以特意跟你道歉,”周师姐由衷地替她开心,“你昨天下午那瓶桃汁打碎了,这瓶正好补上。是同款哎。你跟他说过你爱喝这个吗?”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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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教教
  她并不清楚萧时光怎么知道的,只是确定自己没说过。
  “萧师兄太客气了,”但她没接过来,也说不上多感动,“我现在喝不下也吃不下,你来吧师姐。”
  师姐指了指对面书桌上另一份:“萧时光也送我了。”
  “那你可以吃两份,反正你怎么吃都不胖。”
  “那不好吧……”周师姐纠结着,抬头问,“却说他把你错认成谁了?我不记得以前的同学里有跟你像的。”
  因为这句话,她的眼睛不可抑制地冒出些酸胀感。
  她想了好久,最后温声回道:“可能错认成他老家表妹什么的了。师姐,我有点头疼,先睡了。”
  *
  确实曾有一段时间,是当他老家表妹的。
  事情还是要从那天说起。
  男生连抱加拽地把她从KTV带出来。
  她觉得他人美心善,一定会同意她接下来的请求,可在她拿出钱感谢他、或者说贿赂他的时候,男生却面色一沉,态度陡变,不容拒绝地说要带她去医院。
  还是……还是妇科急诊。
  也不知道是什么玄学,在挂号处听到“妇科”的时候,她忽然发觉小腹真的在钝钝地痛,疼得没什么规律,也不像是吃坏了东西。
  乖巧又茫然地进了诊室,蒙圈又听话地走出来。
  拿着各项指标都正常的体检单和“月经初潮”的诊断书,和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女医生告别,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表情紧绷的男生走出医院。
  又走了三条街,才找到一个没关门的超市。
  第一次买卫生巾,完全不知道选哪个。
  求助地看向萧时光。
  萧时光并不帮她,反而给自己买了包烟,坐在超市门外台阶上,岔开长腿就抽,还一连抽了好几根——跟言情小说里那些会帮着女生选卫生巾的温柔男主,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于是放弃求助,努力回忆陶迆还在时教过她的那些,认真看包装上的说明,比量了会儿长度,选了3包日用的,2包夜用的,然后买了四条毛巾,四条换洗的内裤。
  拎着它们走出去。
  萧时光看也不看她,把烟头踩灭在雨水里,提步就走。
  虽然看出了他在发火的边缘,但她还是哒哒哒地跟着他,一路上都快跑起来。她不害怕四下无人的黑夜,但却害怕被他甩掉——这样,她就再也想不出该去哪里,该找谁了。
  好在是跟上了,进了他在城中村租的小房子。
  那是一栋看着就很有年代感的六层小楼,楼前有块破破烂烂的金属竖牌,牌子被两米高的枯草覆盖了大半,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到上面“电子厂”三个字,前缀之类的,则早就被铁锈侵蚀掉了。
  进去之后就明白,这楼前身约莫就是那个电子厂的宿舍,每层有三十多个房间,每个房间有十五六平,小得将将能摆下一张床,一张书桌。做饭要去公共厨房,洗澡要去公共浴室,如厕要去公共厕所。
  到了住所,萧时光依旧忽视她,拿出换洗衣服和毛巾、捏着塑料盆就出去了。
  她坐在房间的小椅子上,听到楼上的人在摔碗,听到楼下的人在钻墙,听到小孩子崩溃的哭叫,听到楼道里有人在互相骂娘。
  他留她一个人面对这些嘈杂混乱的声音,且什么叮嘱都没留下——像是在故意惩罚她,让她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裴也市梧桐大道她的家,陌生的城市和房子,都充满了危险。
  但她趴在桌上,尽量不去思考这些事情。她从裴也出来,就是为了不去想,关于梧桐大道、薛望山、新来的易小茜和离去的陶迆的,所有事情。
  这一晚上连走带跑,她也淌了不少汗,脖颈和后背全是闷感很强的粘腻。
  打开床头巴掌大的金属小风扇除了吹,不太管用;打开窗户把夜风引进来,也收效甚微。更要命的是,某处又开始流血,女医生援助的那片卫生巾,好像也湿掉了。
  左等又等。
  20分钟后,穿着T恤、短裤、人字拖的萧时光,顶着乱刺一样的湿发和满臂、满颈的青紫伤痕回来了。
  仍旧不搭理她,不问她为什么要跟他回来,也不问她到底什么打算。只把原本叠放在床侧的男士衣裤都收起来塞进书桌下的柜子里,顺势扯出干净的床单扔到床上。
  把夏凉被扔到里侧,在外侧躺下,扯开那张床单随意地盖在自己身上。
  闭眼就睡。
  她站起来,揪了揪他的T恤袖子:“我也想洗澡,”怕他觉得自己麻烦,又小意补充,“你不用带我过去,告诉我女生浴室在哪边就行。”
  他不说话,眉峰拱起来,凛着唇角翻了个身继续睡。
  明白他不会帮自己后,她再次放弃求助。拿出自己刚买的东西,放在他的塑料盆里。
  但刚旋开门上的钥匙,那人就翻身下床,脸又冷又臭不说,语气还堆满了怒火和不耐:“跟我出来。”
  她听话地跟出去,看萧时光敲隔壁房间的门。
  “三点了!萧时光!你敲你娘的敲!”门打开后,一个二十来岁姑娘就对他劈头盖脸地骂起来。
  他面上的郁色一扫而空,清朗温良的笑容像是从来就有:“姗姗姐,我就知道你还没睡。”
  “刚下班,你就来催命,”姗姗姐白了他两眼,“又跟人打架了?让我给你上药?”
  萧时光把身后的她揪出来,推到门前:“麻烦你带她去洗个澡,顺便借她一身干净衣裳。”
  姗姗姐吓得倒退了两步,低头惊呼:“我勒个去!这是哪来的小姑娘?”
  他回答:“老家的表妹。”
  姗姗姐继续惊呼,小麦色的脸都被上涌的情绪激红了:“她裙子上的血怎么回事?!”
  他眉心微蹙:“就是……月经,她第一次,一些东西不会用,你教教她。”
  “吓死,”姗姗姐眼皮抖了抖,“以为你开始跟楼里那些混混一样,带女生回来过夜了。还他妈的这么嫩。”
  他笑:“不会,我这样的穷光蛋,谁能愿意跟我回来。”
  姗姗姐扫了扫他的脸:“但你长得还行。”
  他眯起丹凤眼,下颌扬起舒适的角度,笑得招摇又美艳:“那你愿意跟我吗?”
  姗姗姐毫不犹豫地踹他一脚:“滚蛋!休想骗老娘跟你一起还钱!”
  “你真是又聪明,人又好,”他放心地笑了笑,“我小表妹,就交给你了。”
  说完真的把她留在姗姗姐门前,毫不犹豫地转身回了他的房间,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
  姗姗姐倒是一直看着萧时光,直到他把门关上才把目光收回来。纵然有肤色遮挡,但陶白还是看到姗姗姐脸红了。
  良久后,姗姗姐低头对她笑:“来吧小表妹,姐姐带你去洗澡,我以前干过搓澡工,手艺可好了。”
  就这样,她被乐于助人的姗姗姐带去公共浴室冲澡,听姗姗姐讲什么牌子的卫生巾又便宜又好用,讲姨妈造访时吃什么喝什么才不会肚子痛,听着刚下夜班的女生在浴室谈论着、她此前只在青春疼痛文学上才会看到的怀孕打胎等等话题,一不留神就被热情搓澡工姗姗姐搓去一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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