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讲完问题后教授觉得不够,于是让她补选了《随机过程》这门课,充分加深她对数据训练方面的理解。
程序上还有萧时光和姚星河、刘森雨顶着,《随机过程》真就是随机过,听了一学期还是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及格。
身旁那男的显然没有被这门课摧残过,看了两眼课本后,眼皮一掀,放心笑道:“没事儿,你男朋友智商这么高的也看不懂,那别人估计也没戏。”
……反正就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倒是搞数据库的胡泊有点出息,他为了提高数据思维主动选了这门课,学得比她好点儿,能稍微给她讲讲课后题。
隔壁的徐灵玉“小师妹”也被导师逼着选了这门课,因为她搞深度学习的,这课不能绕过去。
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胡泊学得不错,天天过来请教习题。大概发现来回问不方便,就瞅上了李琛的工位。
11月底,李琛就去导/弹院博士工作站实习了,他的位子确实没人坐,虽然不在同个课题组,但李琛人好,只要跟他打声招呼,他肯定能同意考试月徐灵玉在他工位上复习。
那天,胡泊和萧时光都不在,所以徐小师妹扫了一圈后就来要跟陶尔撒娇:“尔尔,我和琛哥真的不太熟,你跟琛哥关系好,你替我去说声呗?”
陶尔正被眼前二维随机游走问题折磨得不轻,烦躁上头,压低声音问了句:“是你要坐李琛的位子上,为什么要让我来帮你问呢?”
语气也没有很凶,就是摆事实讲道理。
但没想到徐小师妹听到后,瞬间苍白了脸色,两三秒的工夫,眼泪就砸下来了。
时间正值晚上8点,计算机专业研究生精力最旺盛、脑力最强悍的时候,大家全部闭嘴编程序、写论文,整个103除了键盘声没有其他动静。
徐小师妹就在这种环境下哽咽起来,还把声音提高了两度:“陶尔,我进103第三天,知道你和萧时光的关系后就搬走了,从来就不想打扰你们,更别说插足你俩的感情。可你为什么还是这么讨厌我呢?”
毫不夸张,工作室里此起彼伏的键盘声瞬间静默,无数个脑袋瓜从格子间里长出来,眼风整齐划一地飘向这边,谁都想啃一口新鲜的八卦。
除了当事人很懵:“我什么时候讨厌过你?”
徐小师妹不断往外冒眼泪,装出识大体的模样,把声音压低后质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大声呢?一定要让大家都看着咱们一个课题组的人在这里争吵吗?”
我靠!
不是你先跟我吵的,怎么怪到了我头上?
按理说不是什么大事,更大的委屈陶尔也受过,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件鸡毛蒜皮的小意外让陶尔感到了莫大的冤屈,以至于心脏跳出不正常的频率,手也抖得厉害。
抬头看徐灵玉的时候,陶尔头皮都是发麻的。她已经尽量让自己镇定了,但砰砰的心跳声告诉她,她的努力收效甚微,只能无奈重复:“你想坐李琛这儿,你为什么要让我去说呢?这不是你自己的事儿吗?”
徐灵玉一口咬定自己才是受欺负的那个:“我只是问一下而已,你可以不答应啊,有必要这么讲话这么冲吗?不还是因为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跟萧师兄玩得比较好,所以你才记恨着我吗?”
很多辩白忽然就无力了。
那些在萧时光面前有用的牙尖嘴利,在眼前人这里,统统失效。
陶尔甚至不知道怎么自证清白,只能干巴巴地讲:“我没有。我只是建议你自己的事不要麻烦别人。”
对方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像是被恶婆婆欺负多年、隐忍不发的儿媳那般,今日终见青天大老爷们。于是,赶紧抓住机会在老爷们面前一件一件列数陶尔的罪状:
“你就是有的。上周五萧时光去西教楼接你下课,你看到我在隔壁上课,拉着他就走。
“大师兄毕业答辩那天,明明我已经把位置分布发群里了,你视而不见,你一定要跟着萧时光去最后排坐,我给你们准备的水你们都没喝。
“还有10月在严教授办公室听你们的项目汇报,我问你模拟器的用法,你故意不解答,严教授最后给我讲,而且讲完后把我好一顿批,说这么简单的东西我都不会。
“陶尔,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你总是用这样的态度对我,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不是针对我呢?”
陶尔实在没忍住,当场骂出一句卧槽。
但骂过之后她就开始理解眼前这位姑娘到底为什么犯病:“你说的这些,我根本不记得。你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
听到这句,徐灵玉再没说什么,捂着嘴扭头跑了出去。
眼泪总能换来无数同情,陶尔隐约听到几句说她过分的,这让她忽然羡慕起徐灵玉来。
不是第一次生出这种想法了,在过往数年经历过的无数次指控、控诉、责骂和埋怨中,她不止一遍地委屈过:
如果我也能哭该多好,如果我也能淌泪该多好。
那陶迆去世时,她的亲戚朋友或许就不会觉得我冷血、没教养;薛望山逼迫我的时候,或许能可怜我,给予我半分怜悯呢。还有多年前被萧时光赶走,如果能哭的话,他应该也会犹豫,我们大概能继续保持联系,不必等到七年后,才在一起。
把题库和课本收进书包里,进12月以来,她第一次这么早离开工作室。
不是回宿舍,也没有去薛宴那里,她一路飞奔,穿越子衿桥,跑到鹿鸣广场,找到在那儿和团队测试洗地机的萧时光。
也不管抱着电脑还站在旁边的姚星河和刘森雨,把书包砸在捏着遥控器发蒙的萧时光身上,扬起脸特别难受地说:“我哭了,你哄我。”
她比谁都清楚,这样的场景有多怪诞,有多好笑。一个眼里看不到分毫泪花的女生站在男生面前,说自己哭了,还要求他哄,任谁看着都觉得女生脑子有病。
但萧时光很快理解了她的处境。
把粉紫小书包背自己身上,揣起遥控器,半蹲着盯住她的眼睛,手掌捧住她的脸,拇指带着力道摩挲过她干燥的下眼睑。
就这么做着一套虚假的抹眼泪的动作,还沉浸在她设定的情景里,乖巧配合并柔声哄着:“好了,不哭了宝贝。遇到什么事儿都可以跟我说,别憋心里。”
见她没出声,就把她拥进怀里,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含着笑意问:“要不要跟我说说受谁欺负了?我带上你俩师兄去给你报复回来怎么样?让我的女人流泪,那人是不是找死?我萧时光的女人怎么能让别人欺负?”
虽然越说越不正经,但他的怀里很暖还很香,他的话也带着奇怪的力量,拦住她急速下坠、即将碎裂的情绪,把她一点点地拉回安全平静之地。
“没有被欺负,”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今晚的事儿告诉他,揪住他的冲锋外套,把头埋进毛衣里,再次吸过他怀里清新干净的皂粉香,哽咽着回了句,“《随机过程》太难了。”
“再忍忍?考完我就帮你撕书。他妈的是什么破课,竟然把我家富婆难哭了!”
陶尔抬起脸,呜呜咽咽说了句:“要连题库也一块儿撕了。”
“那必须的,”男生眼尾弯出烂漫的弧度,再次给她擦了擦泪,“别哭了,哭成这样多难受啊。”
洗地机沿着设定好的路线在下沉式广场里一圈接一圈地转。
身旁俩兄弟直接看傻了眼。
刘森雨:“卧槽,咱也不是很懂,这是……无实物表演还是角色扮演?”
姚星河:“……不清楚,别问我,问当事人。”
*
31号下午,《随机过程》这门破课终于考过去。次日就是元旦,课题组选在这一天聚餐。
陶尔从教室后门领回书包和题库,出来就看到萧时光靠在墙上等她。
他很自然地把书包接过去,没提撕书的事儿,只是问她:“发挥得还行?今晚能吃得下吗?”
她轻叹了一口气,虽然没有超常发挥,但却觉得浑身轻松:“看老师心情吧,盲猜能拿60分。”
男生笑起来,冷暗的走廊都好像出现了明亮到炫目的光:“那不就很好?”
大掌凑过来拢住她的手,特别自然地塞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今晚多吃点儿,最好让老严大出血。谁让他逼我女朋友选这破课。”
陶尔确确实实没嘴软,积极点菜,大口吃喝,搞得严教授都很困惑:“谁平时跟陶尔一块儿吃饭啊?陶尔以前就这么能吃?”
陶尔刚想回,就听大师兄笑着把话接了过去:“这得问她男朋友。”
教授也不藏着掖着装严肃了,兴致冲向眉梢,腮肉顺势提起来:“陶尔谈恋爱了?研究生同学?哪个课题组的?”
萧时光:“咱课题组的。我。”
周雪萌立刻看向桌上的大家伙们:“我去!你们这太不孝顺了!都没跟教授提过吗?”
严教授也佯装生气,瞪着萧时光问:“你还拿不拿我当老师了?跟课题组的小师妹谈恋爱都不跟我汇报一声!”
萧时光立刻起身赔笑:“对不起,我胃不好,自罚三杯玉米汁。老师您随意。”
邹于遥冷不丁冒出句:“是男人就喝酒。”
这话搁在别人身上有用,搁在萧时光身上就不奏效了,他不但没被这拙劣的激将法刺激到,反而喜笑颜开媚眼微挑:“所以说得感谢课题组,给我一个当女人的机会。很早就想体验了,真的。”
大师兄笑睨他:“你再这样耍嘴炮,下次穿裙子来啊。”
萧时光:“我女朋友不同意吧?”
大师兄和周雪萌冲陶尔挤眼,陶尔接到眼神,立刻举手:“我同意。”
对不起,我不止同意,我还很期待。
听到这话,萧时光就靠向椅背,丹凤眼半阖着,大庭广众之下极其妩媚地看向陶尔:“小师妹同意的话,我这边当然也能牺牲。”
此话如西游记里那根定海神针,慢慢地长呀长,戳进脑海,搅弄起漩涡和风浪。
去年重逢,李琛也让女相的他穿裙子给陶尔当模特。他如今晚这般,也是不怒反笑,掀起薄薄的眼皮,吊儿郎当地看她,等她一句回应:“小师妹要是缺女模特的话,我这边也不是不能牺牲。”
真是叫人很感慨啊。
严教授看着顽固,谁能想到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如此强:“为小师妹牺牲的时候,顺便来二楼给你老师看看。”
圆桌对面的邹于遥峰回路转地“哎”了一声,接着问严教授:“老师,陶尔进课题组比徐灵玉早一年,所以按学院传统来的话,小师妹应该是徐灵玉吧?”
严教授这才意识过来,还回忆起了历史:“哦也对。数学院的宗绮教授你们认得吧?国内顶尖的密码学专家。我俩读博的时候一个导师,她比我晚来一年,叫我师哥,但其实比我大两岁。我呀水平比不上她哈哈,在数学上混不下去,所以才半路去搞计算机了。”
身旁的萧时光看着徐灵玉应下小师妹这个称呼,看着大家就宗教授的话题延伸讨论,什么也不再说。
过了良久,等严教授接到夫人指使,付钱离席,他才晃了晃酒杯里的玉米汁,慢吞吞地冲对面的徐灵玉笑:“虽然是课题组的小师妹,但要记得自己是个成年人。成年人呢,要记得自己也长了嘴,遇到事情首先要自己解决,不要老想着借别人的嘴办自己的事。”
徐灵玉脸色登时就不对了:“师兄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你看你理解能力果然不行,怎么能觉得这是暗示呢?”萧时光语气委屈,面上却在笑,“我觉得我说得够直白了,就差点你名了。”
陶尔从桌布底下踹他,面上却给他把玉米汁填满:“天真冷啊。多喝点儿暖暖胃。”少说话得罪人。
“你装什么好人呢?”徐灵玉从肺管子里呵出一声笑,“人前劝架,人后告状,陶尔师姐,你这人也太有心机了吧。”
林鸿、周雪萌、胡泊和课题组其他师兄师弟左顾右看,不明所以:“怎么了?”
邹于遥想开口,周雪萌赶紧制止了:“让徐师妹自己说。”
于是,大家就听到了个徐灵玉版本的吵架过程。
陶尔听到这添油加醋、润色脑补过后的故事,竟然像在听别人的事,陌生得都有点想笑了。
本以为又要栽在她手里一次,可事情发展却没往更遭的方向发展。
先是周师姐和胡泊觉得不是大事儿,陶尔说得没错;再是大师兄积极表态,总结陈词:“首先说明我对事不对人。这事儿陶尔确实没错。我顺便说下教授批评你的问题,在座各位谁没被教授批评过啊?我常年被骂,雪萌被骂哭好几次,老萧被骂得狗血淋头,小师妹被骂不如一岁半的儿童。你们这届是今年赶上好时候了,教授体检血压高,开始控制自己的脾气,不然你指不定听到什么。做学生的,不要太敏感啦。”
徐灵玉委屈得眼里包着泪,又辩白了句:“我没有敏感啊,我说的都是……”
大师兄赶紧打住:“好了好了,别哭了。跨年嘛,大家开开心心的!你们吃完了没?不如咱就转下一场,我请大家去KTV唱歌!”
走出饭店,天空降落细密的小雪,飘下来时被路灯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光。
女生们笑着讨论哪家的跨年演唱会好看,哪个地方人少适合元旦近郊游。课题组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吹牛逼,还有个师兄喝高了,条件反射般举起胳膊跳起来,手腕一送往天空做了个投篮的动作。
萧时光贴近她的胳膊,并排向前走。
在姿态纷扬的落雪中,悄悄攥住她的手,塞进饭店送的清口的薄荷糖。然后趁所有人不注意,忽然弯腰吻上她的干而冷的眼眸——
“你也别哭了好不好?新的一年,开开心心,漂漂亮亮。”
她伸手搂住男生温热细滑的脖颈,扬起脸顺势亲上他的唇瓣:“已经不哭了。你哄得特别好。”
*
元旦之后,新年以前,好消息纷至沓来。
君雅的项目顺利通过结题验收,陶尔的《随机过程》考了61分,一作论文修改后再投稿终于过了,姚星河、萧时光、刘森雨和她联合申请到了两个发明专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