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尔——吴漾
时间:2022-06-21 07:05:32

  陶尔看惯了他的张扬高傲和不可一世,从不曾见过他这副萎靡模样,心顿时酸涩得要命。
  “就是你早就知道但一直刻意回避的那样,我喜欢陶迆,疯了一样地喜欢,但是可惜啊,她死了。我也不想再找别人。”
  他呼出一团烟,勾起唇角,那抹蹊跷的淡红也跟着扬起来:“我一直以为,我跟她就是她薄情寡义,我一厢情愿。今天你送的礼物,让我想想啊——大概是陶迆死后,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他侧目看过来,指尖火光幽微,烟草的涩香味混着灰烬掉落在实木餐桌上。他向来整洁干净,还带着霸总惯有的强迫症,这次却毫不在意,手肘撑着桌沿继续点了点烟灰,又把烟送进嘴。
  “我猜,你应该想问我这段录音发生在什么阶段,”他咬着烟慢条斯理地自问自答,“具体什么时间我不知道,但应该离去世不远的时候。是正常的,单身男女之间的上/床,并不是那个人渣说的那么不堪。”
  他盯住陶尔的眼睛,那双眼眸陶尔看过无数遍,依然是动人心魄不输少年的俊美。他取下烟卷,语气也变得郑重虔诚:“她婚姻存续之间,我们连手都没拉过,她甚至不记得我的脸。”
  陶尔的眼泪就这么掉出来。
  薛宴太聪明了,他看穿她所有的小心思,却仍然愿意把她最想知道的答案讲给她听。
  这是她等了十年的真相。
  也是花了十年才肯接受的感情。
  章婳说的对,她就是接受不了这段感情,所以才着了薛望山的道,才宁愿花钱隐瞒,也不愿意来到当事人面前,听他说一说当年。
  她怕听到薛宴真的爱陶迆,真的为了陶迆悖德弃义;又怕薛宴受到伤害,不愿意看到他被人渣拉下神坛,不愿意看到他被诋毁围观。
  他说陶尔给了他最好的礼物。
  但陶尔忍不住抱住他的手臂,任眼泪扑簌地落在他身上:“薛宴,对不起。”
  他掐灭烟,大掌捂着陶尔的脑袋,把她拥入怀里。亲了亲她的头发,笑声中夹杂几丝哽咽:“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啊,你不是为了我才上了薛望山的当啊。就宁愿吃亏也不想让我听到那些污言秽语是吧?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小姑娘。长得漂亮也就算了,对人好的要死,还心软得要命。”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可我私心……”
  “尔尔,”他打断她的歉疚,抚摸过她的后颈,又拍了拍她的背,“剩下的你都不用管了。后面的事,都交给我来处理,”见她哭得还是很难受,就转移话题,“刚才许了什么愿?”
  *
  “许了,下辈子陶迆最先遇到你,和你互相喜欢,长命百岁的愿。”
  “嗯。不错。”
  “还许我下辈子不出现,不会成为你们两个的阻碍和负担。”
  “不好。”薛宴看向眼前的小姑娘,抹掉她脸上大片的水渍,哂道,“你不出现,你萧师兄怎么办?我又不认识他,谁借给他钱啊?”
  *
  6月1日大清早,章婳收到了薛宴的邮件回复。
  但出乎她的意料,薛宴决定不起诉。
  她当即拨了电话过去:“你什么意思?即便对方是你的叔,但你也不能徇私到这个份上吧?陶尔就白白受欺负了?”
  “我的意思是,”薛宴在那边不疾不徐地笑,似在那边吸烟,声音哑得像是北方春夏之交混着沙子席卷草地的风,“不能让他去坐牢。”
  章婳愤恨依然,直想骂他没脑子,但话还为出口脑子里就闪过一些画面,她眼睑猛地收紧。
  毕竟在法律口工作这么久,她的三观和做派不可避免地被法律框架锁定,所能想到的报复方式也就是尽可能把薛望山推向该类情形所能达到的最重判罚。
  薛宴的意思让她顿悟之际,又不可避免地忧虑,嘴唇动了好几次才叹气道:“看在我学姐喜欢你的份上,我提醒薛总一句,别出格,别搭上自己,不然亏死。”
  对方俨然自信强大到不必理会旁人的担忧,所以恣意又轻巧地笑了声:“谢谢。”
  从那日起,章婳就开始在全网关注薛望山和裴大政法学院。
  纵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她仍旧仍然震撼于薛宴的效率和手段。
  先是一位颇有影响力的L-G-B-T博主在微/博发长文,回忆他在11年前在大学校园兼职时经历的数次来自该校老师的诱/奸;等他百万粉丝做到11万转的时候,该博主亮出自己曾在裴大的奶茶店的工作证,并且@裴也大学@裴也大学政法学院,“贵校贵院薛教授还记得我吗?你说我的眼睛长得好,很像你前妻。”
  好家伙,10分钟不到,薛望山的证件照遍布全网。
  章婳八卦心起,想去问薛宴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薛望山这男的真的是骗婚G-A-Y吗?
  但又琢磨了下这个事儿,她很快反应过来,男性遭遇诱/奸尚属法律空白区,即便有法可依,那11年前的事也很难查证清楚。
  所以,薛宴根本不在乎真假。他的目的就是让大家先知道谁是薛望山,并且对薛望山进行一个初步的判断吧。
  头菜已经引得全网哗然,接下来的真锤实料更让人大呼卧槽。
  学术造假。薛望山的博士论文竟然和国外一位前辈学者的文献出现大篇幅雷同,有几段干脆是直译过来的。不止如此,他过往发表的所有论文,都或多或少地被人找出了雷同痕迹。
  学术压迫。在他手下读研的学生写了联名信,直指薛望山对他们进行PUA,论文一作必须挂薛望山的名,不按照薛望山的要求做事就会一直被拖、不允许正常毕业。
  学术腐败。一则视频悄然发布,饭桌上薛望山正在满面春风地同桌就餐人发银行卡的。视频发布者平铺直叙陈述事实:“上个月,薛从副教授晋级正教授。恭喜,祝贺。”
  关闭评论区多日的裴大官博,终于宣布,上级部门对裴大政法学院和薛望山的专项调查程序已经启动,如有进展将及时通报。
  章婳觉得自己见证了一次惊天动地的学术圈的海啸。抬头去看日历,才发现距离6月1号,才过去10天而已。
  转了转指尖的钢笔,望着电脑屏幕上薛宴给她回的那封邮件:
  【已收阅。但我决定不起诉。】
  深川六月天里,章婳竟然感觉到了些微的冷。
  单方面的报复到此应该结束了吧。她想,下一步就应该公事公办,走法律程序了。
  谁知当天晚上这场海啸再次顶上新的高度。
  薛望山早已删除多年的博客被裁成一条一条的图片,里面那些戏谑调侃民族伤痛的言论叫人瞠目结舌;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某堂课的录像也流出来,堂堂政法教授竟然堂而皇之地奉行历史虚无主义,否认近现代史,抹杀民族苦难——这俨然是重大教学事故。
  这场由难辨真假的私生活引发的议论,最终从道德、学术、腐败、精神多维度展开。但左等又等,薛宴那边并没有新的动作。
  她之前以为薛宴回把薛望山敲诈勒索这个实锤作为最震撼的结局,可薛宴没有这么做。是为了陶尔吧,揭开伤疤总是疼的,他不想再让陶尔出庭面对,所以大费周章从其他角度打击报复。
  他对这个妹妹,算是疼到了骨子里。
  月色自高楼落地窗斜落室内半米,章婳舒然一笑,仰靠在办公桌前的转椅上,捏起手机回复半月前收到的微信信息:
  【徐灵玉,我还记得你,恭喜你康复后顺利毕业,欢迎你来深川工作。不用请我吃饭,我请你吧。】
  五六秒后那小姑娘就回了:【姐姐,你现在还喜欢看西装美男跳艳/舞吗?】
  【喜欢。】
  【那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去酒吧看跳舞的好吗?】
  【好啊。】
  *
  薛望山跳楼了。
  从北荇家属楼5楼跳下去的。
  薛速速接到易小茜的电话,先安抚好对方的情绪,听到哭声小了才问:“那……死了吗?”
  中间梗了一下,她从去年听到那份录音开始,就对薛望山叫不出“爸爸”来了。
  “还活着,但是也跟死了没两样了,遭了好大的罪,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呜呜呜呜呜——”易小茜的痛苦和委屈清晰可闻,“好在是,你爸他是老薛家的人。薛宴有钱,他找了最好的医生,说不惜一切代价要让你爸活着,呜呜呜……”
  “嗯,那就好,”薛速速愣了下,对着化妆镜调整出一个可爱灵动的笑容,“那妈妈你不要太忧虑,有薛宴哥哥帮忙,会好起来的。”
  易小茜显然受了很大的刺激,此刻已经什么主意都没有了,只能哭着附和她:“嗯嗯,会好的,会好的。”
  “现在我要去走红毯了,妈妈你去忙哦,照顾好自己,你可千万不能垮掉啊。”
  “好好好,你快去忙,不要担心家里。有你大伯和哥哥在,妈妈会坚持住的。”
  挂了电话,她就穿着礼服出去,夏成蹊已经在红毯前等她。两个人冤家路窄,不幸二搭,各自的粉丝在微博攻击叫骂得厉害,两个当事人却不得不装出友爱的样子营业,挽着对方手臂走红毯、接受采访。
  采访时她想起方才那通电话,有些心不在焉,好在是有夏成蹊托着,不至于场面太难看。
  两人入座,一部即将上线的剧男女主,座位当然还是排在一起。夏成蹊侧过脸看了她几次,便问:“薛老师,你在想什么呢?”
  薛速速眉心微动,礼貌地弯了下唇角:“想一些家庭琐事。”
  想不通,薛宴为什么不让薛望山死啊,为什么还花钱找最好的医生啊。他这哥哥怎么当的,薛望山继续存在的,她的妹妹就不可能得到最纯粹的开心。
  “你猜今夜的【最佳荧屏新人】给谁?”夏成蹊问。
  薛速速决定不想了,等见到薛宴当面问他算了。她回头看向身后的“年中风尚”颁奖典礼的舞台,道:“夏老师前年得过吧,所以我就大胆希望今年是我。并且希望你拿到今年的【最受关注演技】奖。”
  彼此心照不宣地说出对方公司早已分好的奖项,又相视一笑。
  夏成蹊声音变得更小,也更温柔,细听之下还有几丝求而不得的哀怨:“陶尔最近怎么样?”
  薛速速淑女起来,在胸前小幅度地摆摆手:“夏老师,别追她,没结果。她喜欢一个人好多年,不可能转头看你,不要做无用功哎。”
  夏成蹊神情微动,转瞬靠向椅背,叠起长腿,故作轻松地扬起唇角,把声音压得极低:“哦。薛老师的恋情打算什么时候公开?”
  谁知薛速速毫不介意,眼睛被追光灯打得亮亮,里面盛满了甜蜜的期待:“快了快了,到时候给夏老师发糖呀。”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红毯上的压轴嘉宾出现了,是今晚最佳男主的有力竞争者,去年的视帝韩呈。
  他见薛速速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思索什么事,怕她待会儿上台状态不好,就再次找话题调动她的情绪:“韩老师主演的那个刑侦剧《病床》你看了吗?最近非常火。”
  薛速速略显茫然地点着头:“是吗?讲了什么事儿啊。”
  抛开对韩呈的崇拜,夏成蹊确实很喜欢这部剧,便安利起来:“讲一个水平相当厉害的麻醉科医师,为了追求变/态的快感,在病人身上做麻醉试验。刑侦队队长就是韩老师,执行任务时不幸中/枪,入院治疗的时候遇上这个变态,在几次麻醉手术中能清楚地意识到对方在拿他做实验,他身上插满了管子,但又无法反抗,就是想活无望,想死无能。那种绝望啊,韩老师真的演得太好了,强烈安利你去……”
  讲到此处夏成蹊忽然顿住。
  因为看到薛速速的眼睛睁得老大,惊悚中又带着恍然。
  “吓到了吗?”夏成蹊觉得不好意思,“抱歉,是有点恐怖,我不讲了。”
  良久后,薛速速才回过神来,嗓音如往常一般活泼甜暖,精气神也恢复过来:“没有没有,我就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谢谢你啊夏老师。”
  夏成蹊:“……?”
  *
  听完君雅二季度的经济分析会已经到了晚上8点。
  萧时光点过头,让大家回去休息,自己则走到顶楼靠着栏杆吸烟。抬头的时候见姚星河走过来,指尖动了动,想把烟点灭。
  但姚星河眼太快了:“别藏了,我知道你吸烟。你也就骗骗森林雨。”
  他在夜风中笑了下,又把烟送进嘴里:“有事儿啊?”
  “前天你还没从深川回来,你妈找来公司,说是打算给你那个叫小分的妹妹转学到国际学校,现在缺钱,”姚星河也靠上栏杆,往嘴里填了一块木糖醇,“我也没认真招待,让法务部警告后,又报警把她弄走了。”
  萧时光咬着烟打量姚星河的脸,盛赞道:“行啊姚畜,治人有一套。”
  “脸也给录进保卫部系统了,下次她就进不来了,”姚星河补充道,“对了,还有你那裴也的便宜弟弟和弟媳,他俩的脸也录进去了。”
  萧时光挑起细长的眼尾,含情脉脉道:“你靠谱成这个样,我都想嫁给你。”
  “滚,”对方面无表情地嚼着糖,想到什么,拖着长腔带着嘲讽问,“一个多月了吧,还没见到你那个——朝思暮想的小师妹啊?”
  萧时光默默吸烟,心里却纠正:是1个月零6天。
  电话没接过,微信很少回。好在是知道她现在住薛宴那里,便不怎么担心她的安危。
  就是想得厉害。
  发疯地想。
  “姚畜,”萧时光戳了下齿背,请教道,“宋杞不理你的时候,你什么心情啊?”
  姚星河好笑地看他一眼,许是见他脸色严肃,便也正经起来,思索片刻后说:“啥心情,就是在绝望啊,拼命想找出一线生机和转圜的余地,就是找不到。后来就不想当人了,反正她不理我,我装出文质彬彬的样子给谁看。”
  萧时光掀起薄薄的眼睑,笑问:“不想当人?”但很快明白这个解题思路不适合他,“我在陶尔这里,好像就没当过人。算了,我继续等吧。等富婆召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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