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寻也跟她笑:“你那位学姐走了,你都不送啊?”
章婳把新剪的短发拨到耳后,坚韧的发茬戳得她耳垂有点疼,但又觉得这个疼不是她想要的那种——这个疼没有到她心里,没有激起那种她不敢深究却思之如狂的心痒。
“没空啊,”她又翻开课本,对上那枯燥乏味的一行行字,“要复习考试。”
程寻推了下眼镜,大抵是想到了某些烦心事,于是敛起笑容劝她:“这不是一条顺当的、快乐的路。你要想好。”
是啊,是得好好想想。
陶迆毕业后,她们很少再联系。只在逢年过节才收到陶迆的祝福消息,还特么是群发的。带着花花绿绿的emoji,点开都不想看第二眼。
只是有一次,陶迆主动发来消息,说在电视上看到她拿到全国大学生辩论赛冠军队里的最佳辩手,不吝言辞地夸了她101个字。没几天,她就收到一份印着LV老花的信,请她去XX商场店量正装尺寸。
她迷茫了会儿,点开那条祝贺她的消息,给对方回:【学姐怎么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陶迆:【你要去呀,钱付过可不能退咯。】
这之后又是不再联系。本科毕业后她又读了研,在之后顺利进入全国最好的律所之一,凭借过人的专业素养和极佳的辩论才能,她晋升的速度让律所老员工都眼红。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语成谶,陶迆真的来找她打官司了。
离婚官司,牵扯到抚养权和巨额财产的争夺。
她这时才知道陶迆的家底,好像是她好几辈子都无法赚到的数;但却一点儿都不惊讶,甚至丝毫不嫉妒。
她的学姐,当然要家财万贯,过得很好。
学姐想要抚养权,当然要让她拿到;想要守住自己的财产,当然不能让出轨的渣男如愿——她章婳花了百分之二百的精力对待这一场官司,当然会拿到完美的结果。
如果不是陶迆大方,说给渣男留一套别墅,她绝不会让渣男拿到一分钱。而且还会让渣男身败名裂——
渣男出轨的可是女学生,找几个干媒体的同学操作操作,他的职业生涯到副教授这里就是顶峰了,以后可都是一步并作三步走的下坡路。
但陶迆说:“算啦,没必要对陌生人赶尽杀绝”
好吧,那就算了。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很开心于她对那男的冠以“陌生人”的称呼。
“学姐,有件事想问你。”
“嗯?怎么啦?”
“你当时送我正装,”有没有可能是出于想我、喜欢我?可在最后一刹那,她找回理智,“我现在穿身上了,漂亮吗?”
陶迆真的很仔细地看她一遍,从头到尾地盛赞,然后说:“改天再送你一身。”
章婳没有从她眼里看到喜爱和亲昵之外的东西,于是摇头:“不用。你记得付代理费就行,一分也不能少。”
案子过去三年,还是四年?陶迆再次找到她,跟遗嘱相关。
作为职业律师,她不会对任何形式的生意感到晦气;但听到陶迆说出“遗嘱”二字,她忍不住凛眉瞪她:“虽然对你这种富婆来说早点立遗嘱是好事,但你是不是有点心急了?”
说到这里蓦地涌出一阵心悸。她抬头,隔着玻璃隔断看向靠着阳台护栏,默默吸烟的男人。
这是载着陶迆来律所的男人,开着一台蛮复古但漆面完美流畅的宾利。瞧着二十七八,至少一米八五,身材和容貌极其优越。他身上有材质剪裁都极佳的衬衣和西裤,腕间还佩戴精致华贵的手表和袖扣——
各种陪衬已经很夺目了,但在他身上,你就会发现这些贵得要死的东西真的只是陪衬,它们没有压住那个男人哪怕万分之一的贵气。
如果不是抽烟的神情有点苦闷,他身上的光彩怕是要惹得律所全部小姑娘凑到她办公室来。
但就是这苦闷的表情让章婳意识到了些什么,她收回目光望住陶迆,凌厉地问她:“你这次有点苗条过头了,怎么回事?”
陶迆懒洋洋地靠在她办公桌后的人体工学椅上,在暖好的春光里笑得慵懒惬意又没心没肺:“看到那西装美男了没?我最近包养的小白脸,怕他谋财害命,提前做个打算。”
章婳冷笑:“知道西装美男靠不住,那就别谈。”
陶迆笑得跟漂亮的傻缺一样:“我也不想,但他太帅了,”甚至开始跑火车,“他还很会一些才艺呢,比如脱/衣舞啊什么的。”
没多久章婳就知道那男人是谁了。
对方主动给她发来了邮件,补充被陶迆遗忘掉的部分资产,提醒章婳不要忽略。
对方署名【薛宴】。
陶迆怎么又跟姓薛的纠缠上了?她皱着眉头查询这个名字,很快清楚了男人的商业地位和与陶迆的关系——陶迆前夫的侄子。
直觉已经告诉她某些答案,可她仍不死心,用邮件问对方:【你跟陶迆什么关系?】剩下的都是欲盖弥彰的补充,【为什么掌握她的资产情况?而且比她本人还清楚?】
男人回:【男女朋友。】
牙齿陡颤,当即穿破唇面,她舔了下,舌尖腥味很重。默了半晌后又问对方:【陶迆到底怎么了?】
男人只回她:【不是很好。】
不是很好。
陶迆怎么可以过不好呢。
她那充满灵气的漂亮学姐,怎么会突然不好了呢。
在酒吧里和西装美男小酒托喝到凌晨两点,挥霍两三万,出来竟然一点儿没醉,还能打电话问远在M国读计算机博士的程寻:“她有可能会死。”
程寻没问是谁,但就已经知道她在说谁,在电话里长叹了一口气,问:“你在哭吗?”
啊?哭了吗?
章婳抹了一把脸,指缝里果然全是泪。
妈的。以后再也不接熟人的案子了。
真尼玛身心俱疲。
还让人想哭。
——
回忆到这里时,章婳已经站在秦江府7栋2001的门前了。
她把情绪和表情都调整好,才在门锁上输入密码。拖了高跟鞋轻快地走到书房,学姐的女儿还缩在椅子上,眼泪掉得密集但却悄无声息。
就像多年前,她从酒吧出来给程寻打电话的时候。
小姑娘很快看到她,目珠僵僵地转动,哑着嗓子问:“章总……你怎么来了?”
她靠在门上,挑眉望向被阴影笼罩的小人儿:“你男朋友让我来,人家现在是常务副总了,我多少也得重视一下,不然以后不和我们国电合作了咋办?”
陶尔把视线收回去,唇线渐渐抿紧,一副显而易见的痛苦纠结模样。
“接受不了?”章婳走到窗前的那把软椅,惬意地躺靠上去,“可是为什么呢?除了你那渣爹外,你妈妈不能喜欢别的男人吗?”
“我不是接受不了……”
“你就是接受不了,”章婳目光锐利,自信笃定地撅住陶尔被水雾浸满的眼睛,“成年男女,均不在特殊的职业范围,即便是有法律上的配偶、即便牵扯到了情感上的第三人,他们依旧可以上/床,虽然违背公序良俗,但你要知道这不犯法。”
陶尔满肚子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辩驳了。
章婳在强大气场中继续追问:“你害怕什么?他们又不是智障,在进行性/行为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到了后果和影响。所以你一个无辜的小孩子,为什么这么乖?为什么要去替他们大人承担后果?”
重逢一两年,在一个公司也呆这么久。
章婳从来没见陶尔哭,哪怕是示弱都没有。但今天晚上,这小姑娘却抱着膝盖埋头啜泣。
尽管她没有掌握这方面的证据,作为律师她也不应该基于主观认知和假设做出推断,但她还是起身,把陶尔拢进怀里:“而且,我对这录音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
怀中的人肩膀清晰地抖了抖。
她继续说:“陶迆不是这样的人。打完离婚案子后的那些年,我很关注她。但我没有一次在她身边发现你堂哥。这段录音或许发生在他们都是单身的时候,而且很可能发生在……”
喉间微哽,后面的话很难说出来,但她还是忍住涌至心头的艰涩,慢条斯理地说:“她生命末期。大学时追陶迆的人很多,但我没见陶迆主动承认自己喜欢谁,好像跟你那渣爹结婚的时候她都没有那么兴奋。让她亲口说出喜欢,除非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但是……但是薛望山信誓旦旦地说她出轨,说她……”
章婳抚摸着她脑后的头发,轻叹后哂道:“渣男说什么都不足为奇。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又乖又善良的人,总会分担到更多的痛苦,不知羞耻的人却过得逍遥快活。而且,确认录音是在哪个时间段发生的其实很简单啊。”
“怎么确认呢?”陶尔从她怀里探出脑袋,眼里波光粼粼,真是漂亮得跟她妈一样。
章婳呵出一声笑:“小笨蛋,拿去问薛宴不就知道了?他好歹也是身价几十亿的霸道总裁,该站出来讲两句了。”
怀里的人儿又有缩回去的趋势。
但章婳控住她的后颈,把她拽出来,鼓动道:“薛大总裁还没听到这段录音,那很可能也不知道陶迆喜欢他。所以给他听听,说不定他感激涕零,给你即兴跳个舞呢。”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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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情书
5月31日。
办理完离职手续, 陶尔从深川启程回景行。
下午五点落地,景行突降暴雨。她在机场排了很久的队才拍到出租车。司机载着她从机场地下三层驶出,沿着高速往市中心疾驰, 车轮碾过积雨扬起很高的水浪, 又混着灰蒙蒙的雨雾洒落于沥青路面,和脏兮兮的雨水混为一体。
半小时后。
等司机提示她金融城快到了,她望着这盛大不休的降雨,思忖过后还是改了主意,跟司机说了另外一个校区的名字。
那是薛宴的住址。
薛宴和她住得不远, 十来分钟就到了地方。司机在轰隆隆的雷声中抬高嗓音说他开不进去,问她包里带伞了吗, 外面下太大了。
她没伞, 也意识到这瞬时降雨量太大, 就算是打伞也没用, 于是跟司机笑了笑, 把包护进怀里:“没事儿, 停小区门口就行,我跑得快。”
她跑得确实快。
薛霸总所在的高档小区里,管家刚推开接待室的门出来准备递她一把伞呢, 她在瓢泼大雨中冲向薛总所在的那栋楼。
她几乎是踩着水流趟到了薛宴家里, 在他门外站定时, 水流从她身上淅淅沥沥地往下淌,把他家的入户地毯浸得透湿。
以至于薛宴给她开门的时候都僵在原地, 直到她开口喊“哥哥”,薛宴才眉心一跳把她捞进家门。
脸上愠色很重, 语气也很凶:“回家怎么不提前说?现在都不用我去机场接你是吧?还有门口管家怎么回事, 这么大的雨为什么不带你从地下走?”
“应该是跑太快了管家没撵上我。”
她放下怀里的包, 低头正准备脱鞋,就见调整空调温度后的薛宴先于她弯腰,帮她解鞋带、脱鞋子——忽然就觉得鼻子有点酸:“迫不及待想见你,还想给你个惊喜,所以就从深川回来了。”
薛宴拿出拖鞋让她换上,又把她推向浴室,脸上像是挂了一块冰,冷得叫人看一眼就打哆嗦,但是陶尔一点儿都不怕,甚至想继续膈应他:“真的好想你啊,我到了深川后最想的人就是你了,我风华绝代贵气逼人的哥哥。”
“你少来这套吧。去深川工作的事儿直接不跟我说,我还是从裴也老头子那里知道的。”
“想跟你告别的,但是太舍不得你了,怕见到你直接哭出来。”
“行啊,你现在真有点陶迆的样子,扯淡的时候根本不眨眼。”
“等等。”陶尔掏了掏口袋没摸到东西,就从肩头温暖的大掌中闪出来,跑回玄关处捡起滴水的小包。
薛宴拧眉:“你在找什么?”
她掏出那个精致的礼品小盒子,虽然被雨水浸泡得边角有点起皱,但绸带解开后,录音笔还干燥稳妥地躺在里面。
陶尔犹豫了最后的三四秒,然后重新盖上盒子、系上绸带,哒哒哒地跑回薛宴身边,把东西塞进他掌心。
“这是送你的礼物,”她鼻腔再次泛酸,眼里水雾有外溢的趋势,好在是脸上有雨遮挡,不会让薛宴注意到,她深吸一口气,露出坚定的笑容,“虽然有可能不是你喜欢的,但它确实是我花了很大努力才想要送你的礼物。”
“明天不是你生日吗?怎么还想到送我礼物,”薛宴揶揄着拆开,捏起里面的东西瞧了眼,顿时有点想笑,“到底花了多大的努力才给我挑到一只普普通通的录音笔?”
“一点都不普通。里面有内容的,你听听就知道了。”
说完这句,她像是完成了最后一公里的长跑,在精疲力尽中卸下千斤压力,迅速躲进浴室反锁上,把花洒开到最大。
然后在滚烫的热水和轰烈的雷雨声掩饰下,顿在地上哭出声来。
十年了。
跑完这场比赛,抵达这个终点真的好难好难。
对手比我狠心,比我无耻,也比我坚定,比我顽强。
在这漫长的十年里,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换两个人来威胁我该多好,如果录音记录的不是你二人的声音该多好。
那样我一定不会被他拿捏住,踩在脚底,肆意地碾压,磋磨,失去我也曾拥有过的坚强的外壳。
可偏偏就是你们两个。
对我最好的你们两个。
是在我的世界最完美的、近乎于神明的你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