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也在人群中,很冷漠地看着应老的死状,过了一会儿他便抽身离去,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发现的笑意。
他一直在留意阿阮她们的动静,前天当他发现她们和王谭找去了刺史府,便远远地跟在王谭等人的后面。但亲眼目睹了应老将王谭杀掉后,他错愕万分。
待刺史的人手陆陆续续被闻风悦和桃柒娘解决后,阿平大着胆子溜进了刺史的宅邸,将应老的自白听得一清二楚,他顿时火冒三丈,气得几乎把牙齿咬碎。
应老半夜偷偷跑回家,拿取钱财,经过村口准备离开时,他按耐不住火气,跟随上去。
因为应老断了条手臂,失血过多又处于惊慌逃跑的状态,无暇顾及身后,阿平经过一番搏斗,比较轻松地杀死了他,并将尸体丢在旁边的草丛中。
阿平回到家,换下一身干净衣服后,发现阿阮和宋驰正在门外等他。宋驰告知他已经将链子鱼事情解决完,他于是又带着他们渡河。
此时村子里的人们因为得知刺史已死,放开了对河水和链子鱼的管制,他们轻松地渡了河。
蛋氏兄弟跟阿阮四人告别后,一心想着回家看望亲娘,他们回家的路途中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只是离家越来越近,他们有些忐忑不安。因为越靠近家乡,遇到的人们穿着越发破烂,有的拖家带口,有的孤苦伶仃,都衣衫褴褛,面色疾苦,看着像在逃难。
蛋氏兄弟心想,他们村虽然不富裕,但平日村民们也过能安居乐业,他们心中隐隐不安,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天空阴沉,空气寒冷,蛋老三打了个哆嗦,心里觉得奇怪:今天走了一天都没看到一家饭馆,路上遇到的行人也变得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看到前方有一群人堵在路上不走,他好奇地凑了过去。发现这群人围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
男孩抱着左膝坐在地上,面色蜡黄,瘦骨嶙峋,眼神里充满恐惧,他的右腿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拧着放在地上。
蛋老三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孩右腿瘸了。围在小孩周边的人,有男有女,皆以炽热又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地上的小孩。蛋老三越瞧越觉得不对劲,他们看人的眼睛绿油油的,很慎人,像饿狼盯羊时放出的精光。
蛋老三脑袋里浮现了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光天化日,这些畜牲居然想吃小孩。他立马急了,用圆胖的身躯将人们挤开,将小孩扶起,道:“你是不是饿坏了,我带你吃东西。”
小孩指着自己的右腿,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是个瘸子,这一片发生了饥荒,根本找不到吃的,我好多天都没吃东西了,现在饿得走不动路。”
蛋老三将小孩抱起后十分惊讶,这小孩看着有九、十岁,身子骨却轻得仿佛只有两斤肉。蛋老三一身肥硕的肉可能更激发了这些人的饥饿,围着的人们骚动起来,有几个男子恼火地试图阻止蛋老三抱走小孩。
很快他们被蛋老三一拳一个打倒在地,无人再敢阻挠蛋老三。
蛋老三抱着小孩走回哥哥们身边,他掏出两个干饼给小孩,小孩到了谢,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讲。
两个月前这一片发生了蝗灾,丰收的粮食都被蝗虫吃了,导致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饥荒。他叫阿东,爹娘一个月前饿死了,他现在是个孤儿,靠乞讨为生,准备前往外地投奔其他亲属。目前因为饥荒,人人自危,阿东讨不到食物,濒临饿死。
蛋老大怒气冲冲道:“再饿也不能吃人啊。”
他越想越恶心,愤怒地想暴打那些人,但被蛋老三用言语劝了下来,“如果哥哥你把他们打伤,他们就会沦为别人的食物。毕竟人们被饥荒逼得变成这个样子,咱们没法保证离开之后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
蛋老大一想也是,要是因为他导致出现人吃人的情况,那他岂不是做了同样恶心的事情。
“地方官不顾百姓死活,这个时候想着大赚一笔,外地一送来粮食,要么被官府分给自己人,要么卖给有钱人。
两个月来,有点能力的百姓都逃到烂别的地方,没能力的比如老弱病残,走不掉只好等死,待在这的人们互相偷抢,甚至互相残杀,即便发生吃人肉的事情也不奇怪了。”阿东终于把饼吃完,说话有力气了许多。
蛋老大听得冷汗直冒,叫道:“既然这一片都发生了饥荒,咱们村肯定也闹了饥荒,咱娘今年六十了,跑不掉也打不过,咱们快回去看咱们娘怎么样了。”
蛋老三把阿东背在身后,朝往村里飞奔,这里距他们村就一里地,途中看到一两起人们互相撕打的场面,他们无心停留,继续朝村里赶去。
蛋氏兄弟回到村里惊呆了,村内一片荒芜,毫无生机,村民几乎都走光了,留下一堆破破烂烂的锅碗瓢盆和搬不走的家具。
蛋氏兄弟找到自己家,门虚掩着,他们把门推开后呆住了,屋内家徒四壁,一片漆黑,老母亲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床板上,她脸颊凹陷,显然是活活饿死的,尸体早已发臭。
蛋氏兄弟见状齐声痛哭,蛋老大发出一阵呜咽声:“娘,我们不该离开你,如果我们在家,早就背着你离开了这里。
蛋老二捶胸顿足,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一个劲的流眼泪。蛋老四把金块往地上扔去,愤恨道:“赚了这么多钱却不能让娘享福,这钱有什么用!”过来一会儿,他叹了口气,痛苦地把金子捡起来,说道:“钱不能让娘复活,可见有钱不是万能的,但一分钱难倒英雄。”
四人哭了一阵,他们用席子将老母亲的尸体裹住,在房子后面找了块空地埋葬了老母亲。兄弟四人商量起来之后要去哪,显然蛋老大对于以后没有一点头绪。
蛋老四冷不丁冒出一句:“哥,我以后不像再过有上顿没下顿得苦日子。”
蛋老二受了启发,附和道:“我想每一顿饭都吃得畅快,在餐霞楼吃完之后的每一顿都提不起劲,我总想着餐霞楼老板的手艺。”
蛋老四眼睛放光,激动道:“要是能天天吃餐霞楼的饭菜,做梦都能笑醒。”说到吃的,他们的哈喇子都快掉下来,四人一拍即合,他们有这么多钱,又跟餐霞楼老板性格合得来,老板没理由不喜欢他们。
知道以后也不会回来,蛋老大一把火把家烧了个干净。他们带着阿东走出这一片后,给阿东送了足够的干粮和盘缠,好让他去投奔亲戚,然后他们便分道扬镳。
一个月后,蛋氏兄弟来到餐霞楼,却发现人去楼空,根据门面上的灰尘判断,店已经关了许久。
蛋老四琢磨着道:“咱兄弟是不是不太顺啊,怎么总是赶不上时候?哥哥们,我觉得我们需要去寺里拜一拜。”
蛋老三安慰道:“我看没必要,弟弟你要看开一点,咱们毕竟才赚了一大笔钱,总不会什么好事都让咱占了。”
他看到有一人路过,赶紧礼貌地询问餐霞楼是怎么回事。
那人唏嘘道:“你们是慕名来吃餐霞楼的吧,有很多拨人像你们一样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老板之前惹了一个公子哥。
以往餐霞楼都能游刃有余地应付这种事情,这次那公子哥背后势力是京城里的大官,所以餐霞楼没逃脱掉关门的处置。可惜啊,姚老板的厨艺是我见过最好的,现在居然吃不到了,早知道我就该顿顿在这吃够。”
蛋老三心生惋惜,问道:“你知道姚老板和他的伙计们去哪了吗?人总要继续赚钱过日子,他们那么好的厨艺,不会就此不干了吧。”
蛋老四叫道:“我不同意他们不干,这世上有那么多饭菜做的特难吃,依然厚着脸皮开店的人,凭什么厨艺好的人不能开店,世道不能变成这样。”
他脸上满是惊恐之色,似乎预想到了将来吃不到好吃饭菜的局面。
路人笑道:“这世上没有人少了一家好吃的饭店就不能活了,你看我们生活里经历的苦难多了去了,大家还不是熬过去了,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蛋老四摇着头嘟囔道:“我离不开好吃的,只有美食能让我觉得世界如此美妙,只有美食能慰藉我孤苦的内心。”
蛋老大看到他快哭了,赶紧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咱会找的更好吃的店。”
蛋老四哭丧着脸道:“哥哥你别瞎糊弄人,要找到一家极好吃的店堪比淘金。”
“你们不用惊慌,姚老板去了淮南,说要在那重整旗鼓,他是一个有志气的人,能站着赚钱就绝不跪着赚。他临走时很霸气地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真让我敬佩啊。可惜那对我来说,实在太远。”
“那就好,这么好的厨艺不应该因为老板脾气被埋没。”蛋老三欣慰道。
“谢谢你了大兄弟,咱兄弟四海为家,去哪都一样,哪有好吃的咱就去哪。”蛋老大下定决心道,让弟弟快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蛋老四的表情这才欢欣鼓舞起来。
第五十七章
建康城内的下午,一豪院里歌声莺莺,朱异坐在戏堂正中央,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众歌女的卖力表演,差点睡过去。
旁边的两个仆人又是递冰镇果汁,又是扇风,忙的不亦乐乎。
朱异强撑了一会儿,还是打不起精神,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唱了,我今天实在没什么兴头。”众歌女乖乖地下了台。
“老爷,我这有一个有意思的人,他没准能解一下您的困乏,您有没有兴趣见一见?”在一旁站立的门人道。
此人文士打扮,三十来岁,姓陈,名修平,是朱异养的诸多的门人之一。朱异喜爱诗词文学,陈修平擅长诗词又常常投其所好,所以颇受朱异喜欢。
朱异眼皮稍稍抬起,道:“什么来头?”
陈修平见朱异有点兴趣,顿时笑容满面道:“我前段时间在街上遇到此人,他有一面小镜子,可以鉴别一个人说话的真假。我看他沦落街头甚是可怜,便让他暂时在我那住下。”
“你还挺会收罗人嘛,带他过来,我要看到底是江湖骗子还是奇人异士。”朱异伸了个懒腰,端起手边的果汁。
这葡萄汁是让人从西域直接快马加鞭运输过来的,中间运输的人不停地换班,一刻不停歇地送到府中。就连皇上也不一定能喝到这么鲜美甜口的葡萄汁,朱异满意地喝了一大口。
只过了稍稍片刻,陈修平便带着人进来了,道:“老爷人已带到,就在门外等着”。
“不错,现在让他进来吧。”听到朱异的许可,混金仁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走了进来,手里攥着昏镜。
混金仁看到朱异后,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到朝廷大官,朱异生的面阔耳赤,坐的笔直端正,气度不凡,甚至很威严,和他见到其他官员肥头大耳的模样大相径庭。
混金仁感到胆怯和畏惧,略略低着头,目光不敢与朱异对视。
朱异打量了一眼混金仁,觉得此人着实难看,一副猥琐懦弱的模样,与自己心里所想的仙风道骨的江湖术士形象完全不一样,顿时泄气道:“起来吧,不用多礼。”
陈修平道:“老爷这就是我要向你介绍的人,他姓混,名金仁。混金仁,你有何本事,快向老爷展示吧。”
混金仁深吸一口气,平静了心道:“老爷,我斗胆问一句,您手边杯子里装的是冰镇梨子汁吗?”
朱异道:“是的。”他听陈修平介绍说混金仁能鉴别人说真话,所以故意说了假话想看看混金仁能不能验出来。
混金仁口中密念着口诀,然后手在昏镜上一抹,昏镜的颜色变得暗沉起来。混金仁摇头道:“老爷,您杯中装的不是梨子汁。”
朱异的眉毛上扬了起来,这个人有点本事,他问道:“昏镜回答我,我是不是大梁的忠臣?”
混金仁紧张的念了遍口诀,然后将手放在昏镜上,感应后发现昏镜的答复是否定,他感到非常不安,不知道如何是好,手放在昏镜上迟迟不敢拿开。
“怎么,你的宝贝失效了?”
“没、没有。”混金仁身体和声音都哆嗦了起来。
“那就快点说,不要说谎,我想听昏镜的实话。”朱异严厉道。
混金仁扑通一声跪下,结巴道:“昏镜说…您不是。”他不敢把整个句子说完整,故意没说出忠臣二字。陈修平则紧张且懊悔,生怕朱异一个不高兴,把他们两个脑袋都砍了。
朱异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他知道有很多人对他议论纷纷,很多人暗地里骂他奸佞小人,也有人当着他面夸赞他是为国为民的忠臣,在他看来都不重要,关键是皇帝怎么看他。
那老古板们和文人墨客们不喜欢他又何妨,还是得对他卑躬屈漆,笑脸相迎,他就喜欢大家讨厌又害怕他,还拿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只有闻正堂敢当面跟他作对,这一度让他有些头疼,然而这点烦恼现在也不复存在了。
因为只要一想到闻正堂现在满面愁容地困在家中,他就觉得大快人心,将杯子里果汁一饮而尽,尽情品味着果汁的酸甜。
混金仁惊讶地发现朱异并没有大发雷霆,心想朱异是他见过心胸最开阔的人,不愧能成为人中龙凤。
朱异心情愉悦道:“让我看看你的宝物。”混金仁起身将昏镜递给他,朱异端详着这面其貌不扬的小镜子。他知道民间不乏奇珍异宝,但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新奇的玩意。
他思索着怎么利用昏镜,拿给皇上去测朝廷官员的真心话?那很可能要全军覆没,这不利于皇上臣子之间的和谐。拿去衙门断案?确实可以解除不少冤屈,可人间冤假错案还少么,那么多地方官怕是需要都需要混金仁和昏镜,而且这样下去还很可能把地方官累死。
朱异冷不丁问道:“混金仁你之前杀人放火过吗?”
混金仁被朱异的问题震到了,一时无法思索其他回答,结巴道:“我曾…杀了一个姑娘。”
“哦,怎么回事?”朱异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混金仁听陈修平把朱异说的天花乱坠,仿佛朱异神通广大的什么事情都能查的出来,便根本不敢隐瞒。他将自己杀了闻令慧的事情招了个干净:他如何在会稽郡遇到闻风悦和闻令慧,怎样起了杀心,又如何栽赃于闻风悦,后面又一路跟随来到建康。
朱异听完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道:“你所讲句句属实?”语气中藏不住的惊喜。
混金仁道:“绝无半点虚言。”
朱异又问了许多细节和那日他听皇上审问闻风悦时的不解,混金仁均一一作答。
朱异见他说的和自己了解的内容全都对应的上,才相信果然是他做的,心中便立即有了想法。
陈修平道:“老爷您向来珍惜人才,您看这个人要不要收下来?”
他见朱异十分满意,生怕朱异嫌混金仁外貌丑陋,万一过后后悔了就不想收他了,所以赶紧趁热打铁。
朱异点头道:“我朝不缺文人武将,但缺像你这样的能人异士。我不会你们那些厉害的本事,所以我珍惜尊重你们这样的人。